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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住地下室的那些日子




2004年和2005年,有两个暑假,我租住了北京的地下室。

 

那时,我还在一个五线小城市里当小学老师。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决定要考研。仅仅闷在家里自己学习是远远不够的,我毫无英语基础,应考政治也完全无从下手,所以我在网上报了英语和政治的考研辅导班,我那个五线城市当然没有这么高端的辅导班,只能趁着暑假去北京了。

 

那时的薪水极其微薄,每个月只有几百块,虽然省吃俭用,一个月也剩不下多少钱。

 

学校一放假,我就揣着我那可怜的几个钱,来到了北京。

 

那时北京的房价还不高,我清楚地记得,陶然亭附近的高楼上打着一条横幅:4000元一平米。如果现在能穿越到那时,我想无论用什么办法,我也得在这买个四千一平米的房子。可当时看到这横幅,感觉北京的房子简直高到天上去了,我一年也攒不下四千块。

 

我只身一人到了北京,一天之内就在西单附近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可出租的地下室。你也许惊讶我的神速,但你只要到那里看看就知道,那里的小广告遍地都是,找房子很容易。

 

那时北京好像对外来人口要求还不那么严格,不查暂住证之类的东西,我是个女生,长得又这么面善,很快就租到了一间小小的地下室。那里每一间地下室大概都只有5平米,房东都给放好了床,屋子里就只留下一条走道了。

 

那是一座高楼下面的地下室。一般地下一层是不出租的,我们只能租到地下二层。虽然很阴暗,但是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非常凉快,在七月份这么热的天气里,只要进了地下室,就会十分凉爽,完全不用空调。房东也是外地人,是夫妇两个,其实他们属于“二房东”,租下这一整座楼的地下室,再一间一间的租给我们,赚个差价。

 

开始,我一点也没觉得住地下室是件痛苦的事,买了两条便宜被子,一条铺一条盖就住下了,行李简单到几乎为零。我还觉得很兴奋,因为我就住在北京最繁华的地段——西单。

 

住下第一天,两个警察就来检查整个地下室了。我记得北京的警察很和气,看到我正好拿着镜子在照,有一个警察还调侃了一句:“对镜贴花黄啊。”警察们象征性地转了转就离开了,也许是房东和他们关系好吧。

 

地下室里条件很艰苦,卫生间是公用的,因为每个卫生间都是有门可以上锁的,所以男女通用。洗澡间则是另外一间,每次洗澡要5块钱,这对我来说是个不小的数目,对大多数租住地下室的打工仔打工妹来说也都觉得很贵,他们的解决之道是提个热水桶,去卫生间里冲澡,这样就能省下5块钱。

 

可是我刚来,外面那么热,我出了很多汗,第二天就决定花5元钱,奢侈地洗个澡。没想到,洗澡洗出了麻烦。

 

我洗完了澡,从洗澡间出来,那位男房东看我洗完了,非常和气地和我打招呼:“你洗好了?”

 

我说洗好了。

 

这时,男房东凑到我跟前,把我之前给他的5元钱又塞到我的手里,满面笑容意味深长地对我小声说:“以后啊,想洗澡你就找我,不收你的钱。”

 

我一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他又拍拍我的肩膀,暧昧地笑了笑:“以后有什么困难我帮你。”

 

看着他褐红色的脸,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忽听楼上的女房东在喊她丈夫:“你上来,有人来租房了。”男房东答应了一声,就上楼去了。

 

看他走了,我也赶紧回到我的小屋子里。我在心里暗暗佩服这位汉子,老婆就在楼上,居然敢对我说这样的话,难道他就不怕被老婆撞到?大概他是看我一个人住,所以就这样?还是他对所有单身的女生都这样?同时我也发愁起来,这下麻烦了,以后他肯定还会纠缠我,万一再被他老婆看到,我岂不是两面不是人?哎,看来这里是没法住了。

 

我一边心里暗自埋怨倒霉,刚来就碰上这样的事,一边只好又马不停蹄地出去找房子了。

 

很快,我又找到了自认为合适的地下室,位于宣武区,比西单这里还便宜些。于是,只在西单地下室住了四五天,找了个借口,我就搬着我的两条被子离开了。我离开时,那位男老板还依依不舍地把我送出去,对我说:“以后有机会再来住啊。”

 

我嘴里答应着,心想:我能惹得起你们吗?你老婆要知道这事,我可就糟了。还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妙。

 

就这样,我搬到了宣武区离长椿街不远的一座高楼下的地下室。这里还是地下二层,比西单那座楼的地下室更大,房间很多,进去之后像走迷宫一样,管理房间的房东就在每间房子的门上写了数字,这样就能区别开了。

 

这里的房东是个中年男子,我记得他好像姓周,我们都管他叫老周。老周是山东人,虽然有老婆,可是他一个人在这里管理这么多的地下室,他自己说他在北京的地下室已经住了好几年,是亲戚还是朋友让他来管这些地下室的。他还自嘲地说:“我是地下北京人。”

 

这位老周虽然是单身住在这里,但人很厚道,从来没见他骚扰过哪个姑娘,管理房间也认真负责,兢兢业业地打扫卫生间。老周人长得还不错,我倒是偶尔看到有小姑娘跑到他的房间里,但是他好像老和尚入定,从来不动心,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这里干得长久。老周住的房间就在一进门的过道里,可能为了便于管理。他的房间和我们一样小,也是只能放一张床,一个小桌子,不过他的房间有一扇大玻璃窗,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我们路过时都能看到他,他也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我租了这个地下室,感到很满意。一方面是老周很让人放心,另一方面,这里一出门,走不上十分钟就是宣武图书馆,旁边还有个大超市。不上辅导班的时候,白天我就去宣武图书馆学习,饿了就去超市买面包,多好的事啊!因此,我在这里住了暑假两个月,第二年暑假,我还是住在这里。

 

西单地下室,因为只住了几天,对租客都没什么印象。但是这里的地下室,我对租客就多少有些了解。

 

租地下室的大多是打工仔打工妹,也有少数白领嫌外面房间贵,租了地下室。我记得我租的那间大概是三百块一个月,虽然只有5平米,但起码是一个人住,不用和别人合住。这里的地下室本来是一整个大的空间,后来为了出租,人为的用石膏板隔开了,所以墙很薄,隔音特别差,隔壁屋里吃饭、放屁都能听见。

 

我这一间屋子算是中等大小的,也有大的,比较贵,要六七百,大概有15平米左右,放了一张床之后,还有很多空间,我们都很羡慕这样的租户,觉得他们很有钱。我记得有一对年轻男女,租了一间大的屋子,用彩色的布把屋里的墙给贴起来,在地上铺上了那种小孩玩拼图的塑料板,布置得很鲜艳,还在地上摆了一个录音机。有一次路过他们的房间,我看见他们开着房门,录音机里放着歌曲,那女生还很神气地一边吃着冰淇淋之类的零食,一边和男友聊天,好像过得很开心。

 

最小的房间有两间,每间只有2平米,类似于香港的棺材房。这两间房间位于过道,我进出都可以看到。这种房间里面也铺了一张床,但是因为太小,整个房间就是这一张床,门口鞋一脱,就上床了。为什么住这么小的房子呢?因为它一个月只要一百块钱。这么小的房间也时不时有人租住,我在这里住的时候就看到有一个姑娘住了一间,一个小伙子住了另外一间。这里的房间除了老周那一间,都没有窗户,这两个小房间也是一样。因为太小太闷,我稍晚一点回来,会看到既使是那个姑娘,也只在门口挂了个门帘,开着门睡觉,不然可能会氧气不足吧。

 

有时听到一些租客聊天,说那租一百块钱房子的小伙子刚来北京,还没找到工作,为了省钱,每天只吃一个馒头。说到这里,大家都会觉得有些心酸。不过,这些打工妹也会互相鼓励,说谁谁啊,原来和他一样住在这里,后来人家发达了,如何如何……这些打工者心里大概都有这样一个梦想:有朝一日我会变成成功人士。也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梦想,他们才能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中支撑下去。

 

我偶尔也和地下室的租客聊一下。有一位大姐告诉我,她是东北的,快搬走了。她说要回家准备生孩子了。北京虽然好,可是自己住的条件太差,好的房子又租不起,没办法养孩子。言下之意,很无奈。

 

我也看到有个年轻的姑娘单独租一间地下室,虽然也是小小的一间屋子,和我的大小差不多,但是她把房间布置得挺温馨,床挨着的那面墙,她贴上了一块粉色的布,床上还放了一个很可爱的毛绒玩具。不像我,屋里什么都没有,我就是凑合,那个姑娘是真的把那间小屋子当成了自己的家一样去爱。我想,这样的姑娘,心里大概是有着美好的梦想的。

 

老周管理房间很负责,每天晚上12点准时锁大门,早上6点开门。锁了大门,外面的人就进不来了,这地下室还是很安全的。不过,老周时常提醒大家,出了房间去洗水池洗衣服或者上卫生间,一定要锁自己的房门,以防丢东西。但是大家一天不知要进出房门多少次,一会上个卫生间,一会接点开水(开水也是老周烧的,统一一个大电热水桶),等等各种事情,有时难免懒得锁门,我也很多次出去,想着立刻就回来了,只是虚掩房门而已,好在从来没丢过东西。

 

倒是有一两次,我听到有小姑娘告诉老周,她们洗了的内裤搭在走廊里不见了。我当时还插嘴问:“是刚买的吗?”那姑娘说是穿过的。老周很有经验地说:“刚买的内裤谁偷啊?当然是偷穿过的。”我当时很傻地问:“穿过的偷它干嘛?又不能穿。”老周说:“你以为呢?有变态的男的就专门偷穿过的他再穿。”我这才恍然大悟,从此有点担心,原来这些租客里还有变态啊。我看着这些租房子的小伙子,一个个好像很正常的样子,看不出谁变态。老周也不说这事,只是让大家提高警惕,别再乱搭东西了。

 

地下室里的租客来来往往流动性很强,因为租期很灵活,最短一个月,长了不限,只要你按月交房租就行。还有一点就是可以随时换房间。你对自己住的那间不满意,只要有人搬走了,有了空的房间,你就可以向老周提出申请。老周对大家都很照顾,只要能换,他都给换。

 

我一开始住的房间,隔壁大概是两个打工妹,每天总是晚上10点多才下班,她们回来之后要嘻嘻哈哈,忙乱一阵子,等睡下至少要12点。我是个怕吵的人,整天这么折腾白天学习都没精神了。我就向老周要求换房间。老周把空房间都指给我,让我自己挑。我挑了一间,住进去之后才发现,隔壁住了一对青年男女,常常把录音机声音开得很大,听得我头痛,只好又向老周诉苦。老周说:地下室就这样,没办法,你忍着吧。

 

我上的辅导班还没结束,只好忍。

 

又过了几天,老周主动告诉我,现在有一间房子空出来了,你要不要搬过去。

 

老周既然这么说,我当然赶紧又搬家了。好在我就两条被子几件衣服,搬起来很轻松。没想到这次我搬到了一个很安静的房间。

 

这个房间位于地下室的一个角落,两面都是实墙,隔音效果非常好。我的房间只和一个房间相邻,不像以前的房间四面受敌,到处是噪音。这一个房间每天都静悄悄的,我想可能是个空房间。这回,我终于睡上了安稳觉,每天休息得很好。

 

我以为这个房间是空的,问老周,老周却说有人租。有人租?为什么看不到租客?我也没多想。

 

直到某天下午,我正好在房间里,隔壁神秘房间的租客出现了。

 

我没看到租客,只是听到房间里有动静。我当时正在看书,没什么声音。隔壁大概以为我这里没人,一男一女进屋之后,开始脱衣服,然后就是那档子事儿……男的大声喘气,女的则在娇喘…… 因为那隔开的石膏墙壁像纸一样薄,我听的一清二楚,好像在旁边参观他俩的行礼过程一般。这搞的我十分尴尬,之前我屋子里没声音,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再弄出声响了,否则岂不是让隔壁的二位更不好意思。为了不干扰他们的进程,我只好继续看书,假装我的屋里没人。这二位完事之后还在屋子里聊了一会儿,大概是一些办公室的琐事。再过一会儿,两位就离开了屋子,我这里又恢复了平静。我这时才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可以自由活动了。

 

以后,每周都有那么一个下午,这神秘的两位会来一次,每次的过程都是相同的。我终于明白:原来这二位是办公室恋情发展出来的婚外恋,为了有个固定的幽会场所,就租了我隔壁的屋子。怪不得老周把这间房间推荐给我,因为他们平时不住在这里,每周只来一次,也就一两个小时,当然很安静了。

 

后来,我向老周表示感谢。老周很平静地说:其实,我挺希望多一些他们这样的租客,多好管理呀,省心。

 

报了好几个辅导班,我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在2006年考上了硕士研究生。我的地下室生活从此就结束了。我住进了北京高校里的学生宿舍,房费很便宜,说不上宽敞,但是在楼上很明亮,也不用担心潮湿了。不过,这段在北京住地下室的日子,却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中。有时,我还会想起那个黑暗窄小的房间,想起我在宣武图书馆学习,在超市里买酸奶和面包,坐着公交车去新东方听老师讲英语……

 

虽然在北京上学有6年的时间,但我没再去过长椿街,也没再去过宣武图书馆了。不知那个地下北京人——老周,是否还在那里管理着地下室没有?不过北京地下的人们,也和地上的人一样,仍然每天上演着一幕幕各色各样的人生悲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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