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逢年过节，在内蒙古的家里餐桌上少不了煎炒烹炸的各种佳肴美味，但我却对家乡的“大锅菜”情有独钟，时常回味。或许，那碗“大锅菜”才是我最深的乡愁。
小时候,一到逢年过节,家家户户都要做大锅菜,尤其到年三十的晌午,你会闻到整条街都是浓郁的大锅菜的香味。大锅菜,顾名思义是用大铁锅来熬制, 主要原料有白菜、干粉、豆腐、丸子、五花肉、蘑菇、海带等等，是一道色香味俱全，食材多样，营养丰富，汤汁浓郁的大众美食。大锅菜在华北平原上很普遍、很普通，尤其是在我的老家深县（现深州市）农村凡婚丧嫁娶必不可少的传统菜、当家菜。“大锅菜”虽说是大众菜、平民菜，人人爱吃、家家可做，但是要做得地道并不容易。在村里每逢红白事，为了让大家吃得舒心合口，主家都会找本村手艺高超的土厨师来掌勺，“掌勺的”会按照主人的家底和嘱托，预备着“大锅菜”的各种食材，做到既够吃又不浪费。在深北（深州市北部）村里人赴婚宴叫做“吃卷子”，事先主家都会搭起一座大棚，架起一两口大铁锅，热火朝天地熬起大锅菜。院里摆着桌椅板凳，齐齐整整，乡亲们帮着烧水的、切菜的、洗碗的，上茶、递烟的、记账的，各负其责，井然有序。娶媳妇的早起，亲戚朋友男女老幼成群结伙地来“吃卷子”。在院子里，过道胡同里摆出一溜一溜的方桌，场面热闹，颇为壮观。乡亲们谁也不用客气，谁也不用让，自己拿着碗去大锅里盛菜，就着白馒头，或蹲或站，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能吃的可以一连吃上两、三大碗。往往喜事办完后，主家还剩有不少菜，于是叫孩子用盆盛了，去给左邻右舍送去，能得到剩菜是很光彩的事，证明人家眼里有你，而且又可以享用几天的美食。一方水土一方人，饮食文化是地域文化的缩影。大锅菜，其貌不扬、朴实无华，却可以下得了市井、上得了厅堂，在冀中平原上穿梭了千年，依然是民间饮食的中流砥柱。
记得当年娶一个院的几位嫂子时，做大锅菜时首先是在院里挖个坑，用砖垒砌成近一尺高的灶台，大铁锅固定在灶台上，锅下放入劈柴开始烧火，我和小伙伴们轮流拉风箱，当大锅里的花生油热到一定火候时，“掌勺的”会抓一把花椒，撒一把八角大料，放一把葱白、姜片、蒜瓣儿，然后把肉、白菜等预备好的材料放入锅里翻炒，翻炒时的声音如鞭炮声噼里啪啦作响，顿时，院子里弥漫着浓郁的香味。“大锅菜”有许多好处，尤其烹饪起来不怕炖，而且持续时间长，加热的工夫越长越好吃，哪怕客人再多，也可随到随吃，适合民间的“流水席”；主人用不着琢磨饭桌多少、桌椅高低，只要把“大锅菜”端上桌，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请人吃一顿。如果在忙闲时节，热气腾腾“大锅菜”，加上两瓶衡水老白干，叫上几个好友，这便是最简单最美好的日子。
如今，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大背景下，老家的农村发生了喜人变化，交通便利、村容村貌整洁，一年四季足不出村就能买到新鲜的蔬菜和肉食，逢年过节的饭桌上，增加了不少炒菜。但是，家乡的“大锅菜”依然是乡亲们款待亲朋好友的必备菜。前几年，侄女结婚我回到老家，一个院的、一个头的大娘们、婶子们和嫂子们攒忙干活儿，嫂子们喊着我的乳名数落着我这个不经常回老家小叔子的不是，开着玩笑告诫我：不要忘根、不要忘本，记住自己是从农村走出去的庄稼小子。那晚，与发小们在院子里吃着大锅菜，回忆着儿时滚铁环、打元宝、抽陀螺、叠纸飞机、拧柳笛、堆雪人的吊诡情景，谈论的话题远至中蒙、中俄的边境线怎么识别，草原上的牧场怎么划分，牛羊的品种有哪些，近至水果这几年的行情，明年的棒子麦子好卖不好卖，猪肉行情不稳…………。
那晚我们聊的很多很晚，醉意十分时我自责反省自己，每日习惯于城市的奢华生活，衣着越发的华丽、高档、时尚；思想也越发的追赶时代的脚步，变得世俗、利益、浮躁，全然没有了昔日深县农村人的朴实无华、低调谦卑品质和吃苦耐劳、百折不挠的奋斗精神。每天都在追逐功利与时间赛跑，不求最快，只求更快，在奔跑中迷失了自己，忘记了为什么出发，忘记了人生旅途中应该坚持什么扬弃什么，忘记了来时路。再看看身边坐着的这些“庄稼人”，他们的文化水平虽然不高，但道德素质却不低；他们在农活劳动中付出的辛劳和汗水虽然很多，但欢笑、愉悦却不少；他们的家庭收入水平虽然不高，但生活的幸福指数却不低。他们有些时候看似木讷，实则智慧；看似谦恭，实则自尊；看似温和，实则坚强；看似卑微，实则高贵；……。在他们身上表现出的勤劳质朴、坚毅顽强、崇善明理和知足感恩的特质，值得我去学习、去赞扬、去尊重。
乡音亘古今，乡愁暖人心；走遍天涯路，最是乡情深。离开家乡屈指算来也已近20年了，尽管一年之中也回去一、二趟，但是，那份乡愁却是挥之不去的。蒙古族作家席慕容曾说“乡愁是一颗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在内蒙古参加工作以来，东起呼伦贝尔，西至阿拉善贺兰山脚下，北至中蒙边境，南到黄河岸边；在农区河套平原吃过猪肉烩酸菜，在牧区锡林郭勒草原吃过手把肉，在林区大兴安岭吃过“杀猪菜”，在沙区阿拉善吃过干崩山羊肉，但都抵不过老家的“一碗大锅菜，两个热馒头”。有时候，一句乡音，会让我与对方拉得很近；行走在一条似曾相识的老街上，会让我不知不觉地走回童年；匆匆中一张相似的面孔，也会让我的目光追随很远。
“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有时乡愁是家乡的土地，有时乡愁又是一道美味的菜。
（作者深县一中毕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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