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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果報與習氣
五、六年前有一天，老師叫人通知我早一點去見他。平常我是下午兩點鐘到辦公室的，那天接到通知，下午一點鐘之前就去了，老師正坐在餐廳等我。
餐廳只有老師和我二人，老師問我一件事，這件事與我無關，但我卻是一個見證人。
當我說完經過之後，老師就開始大罵，不是罵我，而是罵那個涉事的人。我從未見過老師那樣氣憤的罵一個人，更罵與他有關的人。聽到老師罵得那麼兇，我反而替被罵的人難過，於是就說：「他們的習氣嘛！」意思是替被罵的人開脫一下。但是老師卻說：「不是習氣，是果報」。
老師接著繼續罵他們，說了很多事，我聽得有懂，也有不懂，不免又替他們找個藉口，我又說：「他的習氣嘛！」
豈知老師聽了我又說習氣習氣的，反而對我喊道：「不是習氣，是果報」。我聽得一頭霧水，怎麼不是習氣而是果報呢？
當時我頭腦也有些昏亂，一方面要小心聽老師罵人，一方面又琢磨著習氣和果報究竟有何區別，結果什麼都沒弄明白，只是聽老師在罵。我一時又鬼迷心竅，糊里糊塗的又說了一次：「是他們的習氣嘛！」
哪知道，老師聽到我又說習氣，竟對我發起火來，他用拳頭敲著桌子說：「告訴你！不是習氣，是果報」。
幾年來，這一幕常在我腦海中浮現，因為我總弄不清習氣和果報的嚴格區別，直到老師謝世後，一年的風風雨雨，人事的變化莫測，人心的上上下下，使我對習氣果報的迷惑，似乎稍有一些明白。
從前看到經典上所說：人看到的美食，餓鬼道的眾生看到的是火，無法入口。當時頗覺不可思議，不能了解。現在忽覺恍然有省，因為人世間也有這種現象。
有的人，分明一條陽關大道不走，偏偏要在曲折小道上狼狽找出路，就因為眾人所看見的大道，在他們這些人看來只是一條死路。這大概就是他們的果報所致吧？這不是習氣。
有些人處理事情，分明可以一舉兩得，甚至三得，但他卻要用損人利己的方式，說起來是他的貪心，豈不也就是果報如此的原因嗎。
反過來說，許多善行的人士，由於多生多世的善行功德，今生的果報也就是多善行吧！
我猜想，習氣大概比較染污淺，因時因地因環境，或因受教化，可以改變；但果報大概是定業，只有自己內心反省懺悔，才有改變一點的可能。
說了半天，不過是亂說，我還是有一點糊塗，這個問題很難，太複雜了。
不堪回首的事
有朋自四川來，大談四川往事，但是我要說的往事，是抗日戰爭時代的往事。近些年來，除了老師之外，尚未見到一個那時代的人；所見到最年長的，也都不是那個時代的。怪不得古人說：往事不堪回首；老師也說過，人老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抗戰是一九三七年開始的，我自一九四○年入川，到一九四六年離川，前後約有七年之久，因為年紀輕，印象特別深刻，一切好似仍歷歷在目，四川是我的第二故鄉啊！
而最不能相忘的，就是川菜。川菜遍天下，可是你們吃過甜水麵嗎？令人有氣的是，現在所謂的甜水麵，根本就是冒牌貨，連山寨版都不夠格。
二○○五年我和幾個人到成都作懷舊之旅，安頓好旅店住宿後，就找一個本地小麵館，叫了一個甜水麵。那是我最想吃的，全世界都找不到的麵，因為調料就只有甜醬油。這個甜醬油只有四川才有，那不是化學合成的，而是用黃豆發酵，再經過太陽曬很久才成功的。至於它為什麼會有甜味，我就不知道了，但決不是醬油加糖做成的。
甜水麵的美味可口，除了用的是舉世無雙的甜醬油外，那個麵條也不是普通的手擀麵，而是拉麵。這個拉麵也不是山西或蘭州的拉麵那樣，而是拉得比筷子稍細的那麼粗，很有勁，所以好吃無比。
豈知堂倌端給我的甜水麵，卻是紅辣油和花椒拌的麵。我以為他弄錯了，因為甜水麵是無麻無辣的。
我說：我要的是甜水麵啊！？
他說：這就是甜水麵啊！
我說：甜水麵不是這個樣子啊！？
他說：甜水麵就是這個樣子啊！
我對這個堂倌端詳了一下，看他不過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大概從生下來看到的甜水麵，就是這樣又麻又辣的……
我不甘心，隔日又試另外一家，也是一樣的，麻辣味甜水麵。到此我才明白，時代進步，都要快速成功，誰還要經年累月去曬醬啊！連豬和雞都只用以往三分之一的時間就長成了。其實人也成熟得很快啊！
說到快速長大的雞，想起來一個笑話，六○年代初，一個商業界友人到美國去，那是他第一次去。他利用空閒去訪老友，豈知敲開門，老友見到是多年不見的朋友，卻對他說：你怎麼不先打一個電話？我今日家中有客，就不能請你進來了，明日再來吧。
這個人回台灣後對我們說了一句很經典的話：「美國，人沒人味，雞沒雞味」。是因為美國吃的是快速生長的雞，所以沒有人味嗎？現在的我們，不但吃快速生長的雞，還吃地溝油，還吃……
不過，我們還是很有人味的，至少已經有人，少數的人，還在曬醬油，還明白古老的東西之中，有很多是要珍惜要重視的。
川菜中需要醬油少的菜，有些仍能保持相當的原味。四川物產豐富，文化氣息普遍，抗戰八年，幸虧政府遷到了四川這個天府之國，四川的確是名符其實的天府之國。
雖然是戰亂的年代，但也留下了許多四川美好記憶，令人懷念。可惜甜水麵不見了。
（文章自刘雨虹老师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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