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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邦达《谈古书画鉴别》



徐邦达《谈古书画鉴别》

 徐邦达(1911.7—2012.2)


 徐邦达(1911.7—2012.2)  字孚尹,号李庵,晚署蠖叟,男,汉族,1911年出生于上海,祖籍浙江海宁。早年曾从李涛(醉石)、赵时棢(叔孺)、吴湖帆等学习绘画及古书画鉴定。

全国解放之初,被上海“文管会”聘任为文物管理委员会顾问。1950年调任国家文物局文物处业务秘书。1955年转入故宫博物院,专门从事古代书画的搜集、鉴定工作。

1987年始,应国家文物局之约参加全国书画文物鉴定专家组,为全国各地博物馆鉴定国家珍贵文物,并承担了培养后学之责。曾先后赴澳大利亚、美国、加拿大、比利时、法国、新加坡、香港、台湾等国家和地区进行学术访问、演讲。

现任中国博物馆学会名誉理事、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常务委员、中国美术史学会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杭州西冷印社顾问、九三学社成员。现为故宫博物院研究员,享受政府特殊津贴。



《谈古书画鉴别》



一、总谈

        传世的历代书画实物很多,情况极为复杂。有的真伪杂揉,花样繁多,离奇变幻;有的作者,时代不明,不太容易搞清楚。原因是,在旧社会,书画是作为商品来买卖的,其价格又高低悬殊,往往根据它的年代的远近和作者名声的大小来评定他们的贵贱。因此,从古代到近代,不少书人、画人和商贾,为了谋利,伪造了许多冒充古代或同代书画名家的作品;或把一些书画改头换面,改近为古,改小名家为大名家;或割裂拼配,真伪混杂,错综难分。解放以来,为了更好地保护和使这些文物作到古为今用,历代流传的书画被大量收入到国家文物管理机构中。如果在收集入藏时,不先把这些从旧社会遗留下来的书画鉴别一番,随它珷玦乱玉,鱼目混珠;或者轻信前人对某些传世书画的胡乱评定,将错就错,入藏时势必名不符实,以假当真,甚至把有价值的真迹当作伪品、劣品处理,其损失和为害就无法弥补了。
         我们鉴定古书画的目的,是为比较全面深入地了解历代书画作家及其作品,把书、画的各种流派排列串连,系统地掌握它们的特征,并上升到理论上来认识,使对书画真伪、是非的鉴别,总结得比较正确一些,为书画史研究、古书画陈列及出版提供方便。现在先从总的方面概括谈谈有关古书画鉴别的问题。

(一)辨真伪与明是非
         我们常看古书画的人,都知道有的作品作者自己书有名款或钤有印章,有的(大半是元代以前的)则是没有款印的。因此,在鉴别中,对前者是辨真伪,对后者则为明是非,是有区别的(当然真伪也可以说含有是非之义)。具体一些讲:有名款印记的,要辨别名实是否相符。相符的当然就是真的,不相符的必然是伪的。无款印的书画就无法那样讲,它在流传的过程中,有的经过别人(多半是后代人)评定,认为它是某代或某人所作,这样评定,有的可信——符合客观事实的;有的则不可信——不符合事实的;因此需要我们去辨别这些评定的是或非。还有的没有被评定过的,则有待于我们去鉴别,给予评定。总起来说,全是明是非的问题。

(二)真伪与优劣
         在鉴别古书画的真伪、是非时,要不要去判别其精华与糟粕,衡量它们艺术水平的高下?就鉴别工作本身来说,所要判别的首先应从艺术形式如用笔、色墨、章法(构图)等等最基本点上着手,这些都具有相对的独立性,不牵涉到作品内容上的精华与糟粕,和从艺术上去评价它们的好坏与高低。当然,那些高手作家的书画,其表现艺术形式的技能确乎高人一等,不易摹学得到的。但优劣、高下也是相对的、具体的,因此,从艺术作品形式优劣的角度上来断真伪必须将具体的某一书画家的作品分别定出标准,分别衡量,而不能笼统死守一种标准来衡量各家的书画作品。譬如说:对一幅第二、三流作家(以此作者一贯的技能高下的水平而定)的作品拿第一流作家的作品的艺术水平来衡量它,势必致于认为它并非真作;相反的又容易以伪当真,结果都无是处。
        至于何者为优,何者为劣,表现在艺术技巧上的笔墨、结构等形式,是很难用抽象的名辞解释清楚的,只有在大量的作品中反复阅看才能逐步熟悉它,得到比较明确的认识。
        另一方面,即使这样,有时也不能完全把优劣和真伪对等起来——认为优即真,劣即伪。譬如说:清王翚早、中年做了许多宋、元人伪本,那时他的绘画技巧水平已经不低,他的仿宋、元伪作,未见得在他仿画的宋、元人作品之下,如果不研究他的作品到底符合不符合那些被仿的作品形式特征,光从画得好不好——技巧高不高这一方面着眼,必然以为就是真迹。也有这种情况,本来是艺术技能较高的人,作书画时由于受到种种不利的客观条件的牵制,如纸墨工具不好,或下笔时精神疲乏,兴趣欠浓等等,作出了一些艺术水平低于平时的作品。但是,这种下降,总不致距离某人原有水平太远,大都仅是局部的瑕疵。当碰到这样的作品时,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地从各方面去观察它,弄清楚它下降的原因,才能得到正确的断定,否则就很容易因其较差或很差而一概认为是伪品。当然,我们也要防止过分宽大,处处原谅,如仅有小部分较好,而大部分一无是处,便把它作为真迹,那同样是不行的。事实上,过严、过宽都是心目中没有正确的标准,没有“样板”的缘故。这样,正确地断定真伪、是非,就无从产生了。
        另有一些本来不是书画“行家”的“社会知名人士”的作品,其技能水平,本来不高,甚至是很低的。还有好些画家是不大会写字的,他们的款字往往写得很差甚至极劣,那更不能从好坏(或者局部的)来评断其真伪了。
        技能高下、优劣的标准,也还会有人有不同的见解,甚至有偏爱偏恶的鉴别者,如果他们只凭他们的主观标准——即个人喜欢的就是好的,不喜欢的就是坏的,以之来判别真伪,也势必不能得出正确的鉴别结论来。

(三)目鉴与考订
    对传世书画进行鉴别,主要在于对书画实物作好“目鉴”,即凭目力,观察识别某一书画作品的真伪。要作到这一步,首先要从许多书画作品(当然只限各自有款印的作品,才有根据)中分辨出某一书画家的真迹,作反复仔细的对比研究,逐渐对某一人作品的艺术风格、形式获得明确的认识,在心中树立起“样板”,作为以后鉴别同一人的书画作品时的依据。至于无款无印的书画,如果能够找到艺术风格、形式相象而有款印的作品作为依据,也可借以引伸,断定其它相似的作品也为某人之作。否则,我们既已认识了较多的某一时代各家的有款书画,或有较为可靠的前人题鉴为某人所作的无款书画之后,把它们综合融贯起来,从而找出他们的共同特点,判明他们的时代特征,那幺,对某些无款书画,即使难断定为某人之作,起码也能判断出它们的创作时代来。
    “有比较才能鉴别”,鉴别书画也不例外。但这种比较和鉴别,必须从实际出发,要在实践中去寻找那些被鉴别的东西中间的一切联系,辩明真相——是它固有的而不是我们给它强加上去的;不许有任何主观想象或凭空虚测,才能作出有凭有据的分析判断,获得比较正确的结论。当然,从实际出发有时也可以适当地引伸,以利深入阐明,但这与凭空虚测是毫无相通之处的。
    “目鉴”,必需有一个先决条件,即:一人及同一时代的作品较多,有实物能作充分的对比,才能达到这一目的,否则是无能为力的。因此,有的还需用书本文献上的材料来帮助考订一番,以补“目鉴”之不足。当然,在“目鉴”的同时,如能利用文献加以考证,会更有利,也会更有说服力。但仅靠考订却不行,因为它先要靠“目鉴”来判别哪件书画是否是“依样画葫芦”的摹、临本或凭空制作的仿造本,然后再进一步加以考订,深入探索,达到比较全面的认识、理解,否则是“可怜无补费精神”的。所以考证总次于目鉴,这是无可否认的。当然主次也不是绝对的,当“目鉴”的条件实在不足时,考证有时也可以上升到主要的地位,而不是一成不变的。更进一步讲,两者也不是截然分割的,当我们在“目鉴”时有条件的话,就应考订此件写作时作家的年岁,来印证它早年、中年和晚年在书画各方面应有的变化,以期结论作得比较正确些,这就涉及到考订了。


二、鉴别书画应注意哪些“点”
        (一)书画本身的基本组织
        鉴别书画,首先要注意的是书画本身基本组织的特点。以书法论,它有三个方面,即笔法、墨法和结体(结构)。绘画则还有色彩和结构的剪裁问题。 “目鉴”,就主要着眼在这些方面,要从这里找特点,定“样板”;不了解这些,根本谈不上辨真伪和明是非。 
        1.笔法
        笔法就是用一定的方法有规律地用笔锋画、顿出来的线和点的简称。每一个人执笔、下笔的方式方法都有不同的习惯,如执笔高、执笔低,偏竖立、偏侧斜,悬臂、悬肘、悬腕或手腕完全着纸,以及下笔时轻、重,行笔的缓、急等等,必然在笔锋着纸时起着不同的作用,表现出不同的笔法特点。
        笔法上的特点,大致有正中、偏侧、圆转、方折、虚笔、实笔、顺锋和逆锋等。即使同一类型的形式,各人也有各人的具体特色,不尽相同的同时,一人一生的作品,从早岁到晚年,多少总有些变化,有的人甚至变化较大,但这当中总会有一线贯通之处。例如,吴伟早年画有较为工细的白描人物,大异于晚年的泼墨粗放之作;但如果仔细捉摸他早年晚年不同风格的作品,就能看出他的笔法始终具有跳跃躁动的特点,即使较细较工,也不能完全变得含蓄浑穆。因此,依凭笔法的特点来区别书画的真伪,是最为可靠的
        笔法,对模仿的人来讲,又是最不容易学得象的东西。每个书画作家,不管他技巧高低,经过几十年的习惯运用而逐步形成的笔法特点,换一个人(作伪临摹者),要在一朝一夕之间就把它完全接收过来变为已有,除了比较工整刻板、无从表现出特点来的线和点还容易慢慢摹得象以外,只要稍为放纵而流露出作者个性的笔法,要去刻意临摹,必然死板;只取其大意,又不能和原作相象。同时,有些作伪者自己也各有一套笔法上的习惯特点,在临摹他人作品时极容易露出本相来。特别有些相反的笔法特性——朴拙和精工、滞重和轻逸等等,很不可能出于一人之手,作伪者如果勉强去临摹和自己习惯的笔法相反的笔法的书画,其失败更是注定了的。所以,笔法对作伪者来讲,是最难突破的一关。正因此,我们在鉴别书画的特点时,不能不把它放在首要的地位。但有一点,要运用它,必须掌握一个书画家不同时期的笔法特点的“样板”,才能作为认识某人书画全貌的依据。但若碰到孤本,那就难以靠笔法来解决问题了。因此,依靠笔法来鉴别书画的真伪,也还有一定的局限性。不过,艺术作品时代风格共性的形成,笔法也在其中起主导作用,即使有时靠笔法断人比较困难(如孤本),但断代却还是可以起些作用的。当然,如果碰到一幅临摹得与原本较象的复制品,仅看风格,还是看不出它究属哪一代的作品。


 
 
  晋·王珣《伯远帖》(图版一)

        笔法的特点,同表现笔法的工具——毛笔的制作和特点特性有一定的关系。明·方以智《通雅》中说:“笔有柱、有被、有心、有付。”笔大约从汉晋以来就都是这样的,这有西陲发现的汉“居延笔”为证。中间当然还有一些变化,如不同的笔毛——主要分硬、软二大类,以及制作方法不同等等。宋·叶梦得《避暑录话》中说:“熙宁(宋神宗年号)后始用无心散卓笔,其风一变。”这里,笔的有心无心问题,是值得我们加以注意的。我们现在看到的晋·王珣《伯远帖》(图版一)用的是一种吸墨不多转侧不太灵便(折笔处往往提起再下)的劲毫,为后世书中所没有见过的,是最为特异的了。僧法极(智永)《真草千文》,有些顿笔处有贼毫(图1)直出,也是特种制笔的缘故。


 

法极(智永)《真草千文》

 
  
 

颜真卿《祭侄文稿》

 
 
 

杜牧《张好好诗》

 
 唐人万岁通天摹《王氏一门法书》

        《万岁通天帖》又称《王氏一门法书》。唐代钩填本王羲之一门书翰。纸本墨迹卷。《石渠宝笈》载:卷高八寸三分,横七尺八寸八分。共十帖:1,《姨母帖》王羲之书,行书;2,《初月帖》王羲之书,草书;3,《疖肿帖》王荟书,草书;4,《翁尊体帖》草书;5,《新月帖》王徽之书,行书;6,《廿九日帖》王献之书,行书;7,《王琰牒》王僧虔书,行书;八,《卿栢酒帖》王慈书,草书;9,《汝比帖》草书;10,《喉痛帖》王志书,草书。 
       唐万岁通天二年(公元667年),武则天向王方庆征集王羲之墨迹,王方庆将家藏自十一代祖王导至曾祖王褒等二十八人书共十卷献出,武则天命人全部双钩廓填,此帖即十卷之一。其中,尤以羲之《姨母帖》、《初月帖》、徽之《新月帖》、献之《廿九日帖》、僧虔《太子舍人帖》为精。此卷在宋代已残缺不全,并历经两次火灾:明代无锡华中甫真赏斋火灾;乾隆内府乾清宫大火。今卷上尚有火焚痕迹。卷后有南宋岳珂、元代张雨、明代文征明、董其昌等人题跋,俱称其钩摹精到。此帖“笔花满目,奕奕生动;用墨之意,亦一一备具,王氏家风,漏世殆尽”(董其昌语)。

      http://www.freehead.com/thread-6728208-1-1.html

 
 
 

米芾书《复官帖》

        唐代孙过庭《书谱序》、僧怀素《苦笋帖》、颜真卿《祭侄文稿》、杜牧《张好好诗》等,大都是使用一种坚硬而看来吸墨不太多的有心笔。唐人万岁通天摹《王氏一门法书》中好多粗肥的字,还表现出开叉的笔划(图2),就是因为诸王书原迹用硬笔又吸水不多的缘故;如果用无心软笔,定然不致如此(其中晋与唐也还有一些不同处)。这显然和宋中叶以来如米芾等人写得丰满、肥润、圆熟的书法,如米芾书《复官帖》(图版一)所用的较软的笔是大不一样的。我们曾以之辩明清内府旧藏、并曾记载在《庚子锁夏记》、《石渠宝笈》续编、三编的晋·王羲之《大道帖》、王献之《中秋帖》等不是晋人之笔,一种理由就是因为此二本的笔划都特别润丰圆熟,其笔头含墨水很多,所以肥厚处不会开叉,用晋代的有心硬笔是写不出来。此二本最后结合其它方面的印证,认为都是宋代米芾的临写本。这就是利用工具——毛笔特性作旁证,来解决真伪是非问题的一些很好的例证。


王羲之《大道帖》

 
 王献之《中秋帖》 

        可以这样说:大致从北宋中期以来,开始有丰肥圆熟的较软笔,在米友仁的《潇湘奇观图》卷自题中就说是“羊毫作字”云云,可为口供。但坚硬的笔(当然同六朝人所用的还不一样),在后代的书法墨迹中仍能较多看到。用极软的纯羊毫作字,大约要到清·乾隆以来翁方纲、梁同书等人之后,才逐渐形成大家使用的风气。
         毛笔对笔法的影响,从绘画上看,清代同治、光绪朝以前,画山水大都用鼠须狼毫等硬笔,只在渲晕时才用软的羊毫晚清以来,才见到陆恢等人全用羊毫画的山水画,形成一种比较肥软的线条现在如果见到一幅说是清中期以上的山水画而全用羊毫画成,就很有伪品之可能了(当然也不是绝对的)


陆恢山水 

        有些人写字用特种笔,如明·陈献章有时用一种茅草做的笔,名叫“茅龙”,写出来的字不会光俊。清代有人用绢卷代笔来写小篆书,取其容易圆、直等等。这都是不常见的例子。
         笔秃了会变硬,新笔尖,秃笔圆。有人长期喜用新的尖笔,如清·恽寿平较早期画山水;也有人长期惯用秃笔,如明·沈周中晚年画山水,我们看习惯了,也就以此为标准。他们偶一变换不同性质的毛笔,笔法上就会大起变化,使我们觉得眼生,如果“刻舟求剑”地捉摸它,往往要产生疑窦,或误真为假,这种事例也不少,我们必须随时注意。
         用好笔和坏笔写字作画,也可在笔法上出现大不相同的效果。例如曾见元·鲜于枢行楷书《李愿归盘谷序》卷,他自己说用的笔极不好,写得大为走样。我们如果不从用笔方面去考虑,以他的杰作标准去要求此卷,必然会把它否定掉的。绘画也可类推。
    
        2.墨和色
        笔要依靠墨来体现在纸绢上,绘画还有色彩的施用。一般讲:作伪者大都可以仿得和原本比较相象,因此它在鉴别真伪问题上起的作用,就不如笔法那样重要。当然,墨、色的新旧,是可以区别出来的;真旧和假旧,总有所不同,多看多比,就能体会得到的。
        用墨有个人不同的习惯,当然也不是绝对固定不变的。较突出的,书法中如宋·苏拭,清·刘墉以爱用浓墨出名朱耷、王文治则喜用淡墨王铎写字,经常笔上醮墨极饱满,往往下笔第一字墨走的很厉害。绘画中如明·徐渭墨中经常加入胶水,因此能见到墨渍痕。清初程邃晚年用极干墨蒋廷锡的墨花卉有时羼入赭石一色,等等。又见宋徽宗《听琴图》中人物头发和琴、几,《柳雅芦雁图》中乌鸦的羽毛等,用一种乌黑得发青光的好墨,我以为可能是著名的唐·李廷珪墨之类。这是一个特例,与个人习惯性无关。


 

程邃晚年用极干墨


 
 蒋廷锡的墨花卉有时羼入赭石一色

 
 宋徽宗《听琴图》中人物头发和琴、几,《柳雅芦雁图》中乌鸦的羽毛等,用一种乌黑得发青光的好墨


        墨色和纸绢也起着相互“托”、“发”的作用,例如上述的好墨,也必须在光韧的纸、矾得好的绢上,才能发挥出它的光彩来。用同样的较淡墨在新的生宣纸上作画,往往会变成一种不大好看的青灰色调浓墨则容易过于“火爆”。花青等植物质颜料,也会在不同样的纸上现出不同的色彩来。
        墨、色还离不开笔,有的须三者结合起来谈。例如朱耷经常喜用生纸作画,生纸容易使水墨化开,能帮助发挥他的笔法特色。但一换熟纸——如画在先裱后有了厚浆的册页上时,就大都显得墨色平板呆滞,也影响到笔调的活泼了。僧原济在生纸上的作品,大都画得奔放些,因此笔墨往往显得有些“野气”(也就是“火爆”些),和他画在半熟纸上的笔、墨比较鲜润蕴藉的作品就不大一样。在这种因纸质不同而使笔墨形态也同时起变化的情况下,我们如果死抠一种面貌、一个标准,在鉴别真伪时,就会出偏差。我曾见过一件恽寿平对题王翚画墨笔山水小画册,因纸页浆性太重,淡墨发灰,浓墨也不太黑,影响画面整个精神不振,便有人疑为非真。这样的例子是不少的。
        关于笔、墨(也结合纸)对书画作品所起的作用,前人也有很多论述,例如明·詹景凤《玄览编》卷一中一条说道:“……又吾歙卖骨董吴氏一卷(赵孟俯《千字文》)亦真,带行写,大如亨之(郭衢阶)本,是精纸写,第其时所用笔毫稍硬而锋芒稍乏,以故虽工而使转亦硬未如志意,神采视昔减倍。夫以承旨手无精笔即不能作佳书,笔之为书家雅尚有以也。又尝见殷二公子藏山谷老人《行书》一卷,字大二寸许,笔精妙使转如意志,而所用之墨则烟煤,纸乃白粉云笺,粉又涩而不润,故其书亦乏采。又京口陈从训《东坡墨迹》一卷(《东山松醪》、《洞庭春色》二赋),书字近半寸,带行,二卷皆楮纸亦精润,但以墨不佳无光,亦令字乏采,鉴者遂疑其为赝本,冤哉。”(按二赋实为宋人仿书)。
        这些说法很可以作为我上述论断的印证。
    
        3.结构和剪裁
        形体的结构、剪裁,在书画中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但从鉴定真伪是非的角度来看,至多和墨与色处于同等次要地位,因为它也是比较容易摹得象,不象笔法那样难办的。
        书法每个字的“结体”(即结构),是一个“基本单位”。结体中笔划的疏密分布,往往失之毫厘,就要差以千里,从这里可以分出作手的高下来,也可以之判别真伪。当然也不能够太拘泥,因为高手真迹,有时也会偶然失步的。但这种情况总比较少些,一般大都在早年或极衰颓时的作品中出现;而且只能局部走样,大体是不致太差的,否则就有真伪的问题存在了。
        字与字联合起来成为一行、一篇,它有相互呼应关系,事实上也是一种结构,但通常则不这样地称谓它,而把它叫做“行款”。从一字到一行一篇的行款,在鉴别是否为对临本或集字勾摹本时,都起着一定的作用,因为用那种方式方法来作假(有的仅是副本),很容易使字与行上下左右失掉呼应,不连贯,以致露出破绽来。
        绘画上在这方面对作伪者来讲,更没有什幺难题。当然,一幅臆造的东西,有可能失去一人或一时代的结构剪裁习尚。比如说,在一幅称为北宋以前的作品,而在结构剪裁中露出了南宋马远的“边、角”之景,就可以肯定,这幅作品如果不是作伪,必定是误定了。但是,有来历的好摹本和有较多的绘画历史知识的作伪者所仿造、臆造的本子,是不大会在这方面出大问题的。
        有些人在书画的形体结构、剪裁方面也会作出特殊的形式,举几个例子:如明·仇英画人物,大都短脸小眼睛吴彬画的山,穿空万丈李土达画的人,脸圆得象个皮球晚年款书“李土达”三字的左边,象用刀齐切似的清·吴历的山树,经常见有欹倒的形态陈撰的花卉,往往缩在一角,象“角花笺”一样,等等。这种形成固定的特式,一般都是在画家晚年的作品中才常出现。


明 仇英 写经换茶图卷(局部)

(仇英画人物,大都短脸小眼睛)

明 吴彬 溪山绝尘图(局部)

(吴彬画的山,穿空万丈)

 明 李士达 三驼图(局部)

(李土达画的人,脸圆得象个皮球)

 明 李士达 高堂称庆图(局部)

(李土达画的人,脸圆得象个皮球)

清 吴历 横山睛霭图(局部)

(吴历的山树,经常见有欹倒的形态)

清 吴历 泉声松色图(局部)

(吴历的山树,经常见有欹倒的形态)

陈撰花卉册选页

(陈撰的花卉,往往缩在一角,象“角花笺”一样)



         笔墨、结构,我们固然可以分开来谈其特点和重要、次要问题,但在作鉴别工作时,就不能截然分开地去对待它们,仍须注意它们的有机联系,即有分有合,进行观察研究;尤其在书法上,着眼时总以一个字为单位,但从中仍要一点一划地看,这种辩证关系,我们必须掌握好。
        有一些笔墨技巧十分低劣的伪造作品,其真伪当然容易看出,但要十分明确地断定它是什幺时候所伪造,如果单靠笔墨技巧,倒有些困难,因为它是“未入流”,根本缺少时代特征,那就只能找其它辅征来解决了。
        下面举一个合用上述笔(包括工具——笔)、墨、结体三方面以“比较”的方式来鉴别一件书画的例子:苏州市博物馆藏有所谓明代徐渭行草书《青天歌》长卷(http://blog.163.com/sdzpch@126/blog/static/16488620520125293251653/) ,用尖硬狼毫,下笔极锐利;有多个字提笔圆细,又有木少字却粗重特甚;有些字用笔送不到底,笔锋散开虚飘,违反“无往不收”的法则。字形大小悬殊,格式庸俗;结字上下、左右往往忽松忽紧、忽大忽小,极不匀称,甚至颠倒,失去支柱,拙劣已极;又有各别怪形字如“月”、“下”等,备见丑态(图3)。凡此种种,在徐渭真迹书法(图4、5)中从来也没有见到过(或以为可能是我们未见到过他的早年书,但此卷写得极为苍老,不可能是早笔)。按徐渭书法虽险而能“追险得夷”,自称“吾书第一”,并非胡吹,要是真迹,哪有失步到如此田地的。
  又细看卷末款“徐渭书”三字(图3),笔(工具似兼毫)软而墨色又稍淡;笔划形式和前书也不同样,如“徐”字的“彳”旁几成“亻”,“渭”字右下“)”笔,向右横偏,不但和其它徐书真迹上的签名很不一样,就是在本卷中,也找不出一个类似的“)”笔形式来。因此我们断定此卷书者(不知何许人),当时可能未署名款,就给人钻了空子,在末后硬加上了徐款,又加钤了伪印二方(此二印亦未见有同样的钤于徐书真迹上),所以款式地位也显得很挤、很局促了(此卷曾影印于上海出版的《艺苑掇英》1978年第1、2期,可参阅)。

延伸阅读:

http://www.freehead.co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6873167&page=1

 徐渭款草书《青天歌》1

 徐渭款草书《青天歌》2

 徐渭款草书《青天歌》3

 徐渭款草书《青天歌》4



(二)书法中的文字考订
        本节只谈书法中的问题,也分三个方面,1、避讳字,2、错讹字,3、乖谬、不通顺处。
        1.避讳字

       讳字(避名讳的字)是历史考据学家的一项专门学问,这里不作评论和细述,只谈谈书法墨迹中(包括书法本身、绘画款题以及各种题跋等)见到的一些问题和例子。

       历代帝王以及他们的父祖(也有外戚——皇后家的上代,那是极少数)的名字,不准任何人(官、民)在行文书写中触及它,必须要“避讳”,以表示对他们的尊敬。书写者自己,也迥避自己父、祖名讳。

       避讳字在秦代已命令执行。传世墨迹中现在所见到的,大致从唐代开始。唐宋二代都比较严格,不但本字要讳,连同音字(嫌名)也要讳。元代皇帝是蒙古人,他们的名字是蒙语译音,所以不讳(程文海因武宗名海山而改称钜夫,那是极个别的)。明代又恢复避讳,但不太严格。清代世祖福临未讳,从圣祖玄烨开始又严格地讳起来了。但二代都不避“嫌名”(同音字)讳。

        避讳方法,主要有:一、缺笔。例如“渊”作“汌”,“世民”作“  ”等(以上唐讳);“殷”作“ ”,“桓”作“ ”等(以上宋讳);“烨”作“ ”,“历”作“ ”等(以上清讳)。二、改成同义字。如“纨扇”改“团扇”(宋讳,同音字——“嫌名”讳,因“纨”与“桓”同音);“匡”改“辅”(本讳字,非同音,以上均宋讳)。三、明清因不避嫌名讳,因此有改成同音字的。如“元”改“原”(画家赵元入明后改名为“原”)“弘”改“宏”(清讳,画家弘仁在干隆以后的书刊中都改为宏仁),等等。靠避讳字有时确能解决一些问题:例如《石渠宝笈初编》着录的一卷黄庭坚正书《千字文》,写得很有些“貌似”,但因其中一个“慎”字(南宋孝宗名)避了讳,于是肯定它是南宋人仿书,等等。
        此外举两个特例:一、宋高宗赵构传临唐·虞世南《千字文》(旧称唐虞世南书《千字文》)因是临唐人书,所以其中唐讳一仍其旧,宋讳倒反而不避,如果不从书法风格上来区别,死抠避讳一点,就要真以为是唐人墨迹了。二、宋无名人书《景福殿赋》卷(旧有伪北宋曾肇跋),称为唐·孙过庭书,其中北宋讳“曙”字、“让”字,南宋讳“构”字,都缺笔,而唐讳“渊”字未讳。但“民”字又改书同义字“人”字(不应讳而讳),那大概是当时此文从唐代抄本上录下,没有把唐讳字改正过来的缘故。
        至于应讳不讳,也有各种不同的原因,大都是无心遗漏的,不能碰到各种情况不分青红皂白,一慨认为是伪本。例如:北宋·苏拭书的《民师帖》,未避“玄”字讳;又宋人摹顾恺之《洛神赋图》上书文,避“曙”而未避“玄”字;宋绍兴二十三年御书院《行书千文册》(《石渠宝笈初编》误定为宋高宗书),其中应讳未讳的有“垣”、“垢”(桓、构的嫌名)、“朗”三字,此册本来讳嫌名的特多,却偏偏把这几个字遗漏了。类似的例子还可以举出不少。
        有些官方明定可以不讳的条例,如:双名不讳,已祧(五世以上的皇帝祖宗)不讳,等等。但一些书写者为了加倍讨好,还是照避。例如唐讳中的“世民”字,仍大都避去,已祧不讳,信守的更少。
        在旧社会中,有一种迷信思想,认为作了坏事会受到“阴司”的谴责,降给祸殃,但他们为了追求私利又不肯不做坏事,作伪书画是一种骗人的行径,于是作伪者有时也反映一些这方面的可笑的矛盾心理,在“避讳”字方面,故意露出一点破绽来。如北宋·黄庭坚《千文卷》中避着南宋孝宗的名讳,表示:我原是告诉你们这是伪本,不是我有意骗你,看不出来,那是你——鉴定者自己的胡涂,与我——作伪者无涉,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阴谴”了。只要我们懂得旧社会中作伪者的心理,就不致于莫名其妙了。这类事例不少,可见不是偶然性的失误。
        2.错讹字
        错讹大都是不大通文的人在临摹抄录前人原来文句时看错了笔划而误书(甚至有书不成字的);但也有偶然粗心大意以致误写的(也有错在抄写自己作的诗文中)。这两者的错误原因不一,所以碰到了要分析,区别对待它们。前者例如所谓唐·柳公权书《兰亭诗》卷,其中“伐木”二字误书成“代水”,“夫子”书成“先子”。“伐木”之讹当然已很不通,而谢安诗中称孔“夫子”为他的先子(父亲),那岂不是大大的笑话了吗?想来柳公权这样一个知名文人,连夫子、先子都还辨不清,是决然不可能的,此卷之非柳书,在这一点上已能看出来了。后一种情况如:明·唐寅画《桐山图》卷,论画法、款字都是真迹,但自题诗中却把“钓”字误写为“钩”字,这定是他一时疏忽所致。唐寅此种毛病曾不止一次地见到过,大约此人既急性又马虎,写完了也不再看一遍就拿出去,所以才常出这样的错误。其它如明·祝允明、董其昌等人的书法中,有时也能见得到,那和前例又正相反,碰到了必须区别对待,不能笼统尽以伪本目之。


 

 (传)柳公权书《兰亭诗》卷局部 

其中“伐木”二字误书成“代水”,“夫子”书成“先子”。)

 

 唐寅画《桐山图》卷、题跋 

自题诗中把“钓”字误写为“钩”字,这定是他一时疏忽所致。 )


        3.文句中乖谬、不通顺处
        书法墨迹(包括题跋)中,有些完全臆造乖谬的事迹内容,或极不通顺的文句不可能出于某人(例如有名的文人书)之手的,经过考核,看出破绽、毛病,就能断定此件必伪。例如,宋高宗赵构《墨勅卷》有关梁汝嘉事,全部荒谬失实。再如,有一件文征明行书《醉翁亭记》册后文嘉一跋,云:“右《醉翁亭记》,乃家君庚子岁书,时方七十一岁,故笔墨精妙如此。今已踰十八年矣,虽法老苍,然精神终不逮此也。嘉靖丁巳六月嘉记。”以儿子而批评他父亲的书法“精神终不逮此”,己觉不合(封建社会中的文人从无如此言论的),在“七十一岁”上加一“方”字,更为可笑之至,绝不是文嘉这样的人能写出来的,其伪也就不问可知了(按此册征明书亦伪)。
        臆造款题的伪本中,有时在年号、干支和生卒年岁上也往往会大出岔子的。例如北宋·李公麟《九歌图》(实为南宋人笔)上,竟书有南宋理宗“宝庆”年号【1】,后于李氏去世达一百二十多年。又上海文明书局影印文征明书《西厢记曲辞》册的年款是“嘉靖已未三月廿又二日”,离他去世的日期(那年二月廿日)已过了一个多月了。不过有时作者自己也会误写干支,以致使那件作品推前或推后,甚至成为那个书画家死后所作。例如,故宫博物院所藏的一件清·刘彦冲仿黄鹤山樵山水轴,从画法、款字上看来确是真迹无疑,而自题作于“庚戌(道光卅年)四月”,据其弟子顾子长所撰记文,那时刘氏已经死了三年,这个矛盾只能认为那是刘氏自己误书干支,而画幅决不是伪造的。


(三)绘画中的建筑物和服饰用品形制考订
        绘画中有画建筑物以及各种器用物品的。如为一时写实之作,那幺,从那些东西上可以反映当时的时代特式来,以此区别年限是有一定的作用的。
        建筑物、服饰、用品形制,有的有些文献可以稽考,如南宋的营造法式以及偶有书册载记等等;大部分只借历代留传、出土的建筑残存物或石刻、壁画(时代性比较可靠)等等实物来作辅证。但至目前为止,因存世实物资料有限,又没有比较完整系统的图籍供我们参考印证,所以应用时是大有困难的。下面略举一些具体物例,以见依靠这方面资料所起的鉴证作用。
        (1)建筑物方面
        1、传世隋·展子虔画《游春图》卷中画寺院一所,据对古建筑掌握有较多材料的同志们考订,认为画中的屋顶下“斗栱”格式不合隋制。又屋角“鸱吻”上插有丁字形附加物抢铁(俗称“剑把”【2】)这种形制现在只在晚唐的建筑物上才能见到,因此怀疑此画系唐人仿古(指其山水树石画法)之作,不是展子虔所画。


 

 隋·展子虔画《游春图》 、局部

 斗栱,又称斗科、欂栌,是中国木构架建筑结构的关键性部件,在横粱和立柱之间挑出以承重,将屋檐的荷载经斗栱传递到立柱。斗栱又有一定的装饰作用,是中国古典建筑显著特征之一。


        2、《石渠宝笈》三编着录的北宋·张择端画《清明上河图》卷(今藏故宫博物院),是传世无数本中惟一可信的真迹(当然只此一本),其中与其它伪本不同之点很多,这里只举所画汴京京城除了城门洞部分是砖砌以外【3】,其城圈则是“版筑”的土墙(图版二),正合当时规制。现在伪本(都不是从此真迹摹得的)上所见则尽为砖砌,事实上砖砌的城墙要到明初才出现,即此一点,可知所见各伪本无一不是明人伪作。此外画中木构卷形的“飞虹桥”以及“采楼欢门”【4】等等,又和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等书中所讲的一一吻合,这都不是凭空能够想象得出的。《三编》本此图除了笔墨形式、题跋和流传之绪从鉴考上都可证明为“祖本”以外,画中那些详实描写的建筑物也是一种非常有力的证明。


  北宋·张择端画《清明上河图》卷(今藏故宫博物院)局部
    北宋·张择端画《清明上河图》卷(今藏故宫博物院)局部
    北宋·张择端画《清明上河图》卷(今藏故宫博物院)局部
    北宋·张择端画《清明上河图》卷(今藏故宫博物院)局部 




 中国早期的帽子-幞头
 唐五代服饰



        (2)服饰用品方面
        服饰用品——包括衣冠、器皿、舟车等等,在人像或叙事画中能够见到一些当时的形制,也可以得到文献的印证。例如:
        1、长脚幞头(图6)。据南宋·赵彦卫《云麓漫抄》卷三云:“至刘汉祖(刘知远)始仕晋为并州衙校,裹幞头,左右长尺余,横直之,不复上翘,迄今不改。国(宋)初时脚不甚长,巾子势颇向前;今两脚加长而巾势反仰向后矣。”这种幞头形式,在现存的“南熏殿”宋历代帝王的巨像轴中,和南宋人画曹勋《迎銮图》等卷中,都能见到其形制,但到元代就不再在画中见到了。《迎銮图》曾被后人误定为《李密迎秦王图》,按唐代实无此冠式,可知其谬妄。又有一幅有南唐卫贤伪款的《闸口盘车图》卷【5】,其中坐着的官员,也戴此脚幞头,我们知道南唐主自称是唐朝的后代,一切衣冠文物大都袭用唐代制度,我们又在另二幅有来历的南唐本《韩熙载夜宴图》、《重屏会棋图》(图版三)中看到一些官员戴着唐式幞头,可为反证,因此更证明此画决非卫贤之笔了。


  卫贤(伪款)《闸口盘车图》
卫贤(伪款)《闸口盘车图》卷-局部
 

 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局部

 

 周文矩《重屏会棋图》  -局部 


        2、《清明上河图》中所画的棕棚牛车(图版二)和“串车”等等,其名称描述亦见于《东京梦华录》卷中,同样和土筑城圈、卷形虹桥、采楼欢门起证实其为北宋人写实之作的作用。

        3、服饰用品上各种图案花纹,有些也具有时代特征,这方面的种类不少,这里仅举一例。如:的形状(在画中衣服上或建筑物上所见,也包括此物专图),各时代就有不同,大概宋以前的龙类兽形,身短、腿长、蛇尾,较少蜿蜓之态。以后渐变修长,其尾部则仍具蛇形,元代还是如此。明清龙形变化更大,头角尾部和前代的全不一样。
        以建筑物、服饰用品的形制以及图案花纹特征等等来断代,固然能起一些作用,但其局限性也是很大的。如有来历的临摹本(摹者不加改变的)——宋人摹唐·阎立本《步辇图》等;或考证精确、形制或图纹都不讹的仿作本(极少),都可以和时代制度完全吻合,就无法靠它去断人断代了。再就是只能断前不能断后,即唐人不能画宋代东西的形制,相反的甚至更后的那又完全可以画出前代的东西来,如清代画中的人物,大都作古代衣冠。又有些东西的形制,开始后可以沿用很长的时间,即使新形式已经出来了,旧制作的式样还可以同时并行。还有边远地区流行的新制作式样,又比中原地区或各个政治文化中心区要晚一些,甚至晚的多。同时,我们现在掌握到的可作为依靠或佐证的材料,包括石刻、壁画、古建筑实物等等,有些究竟还不太完备,因此,某些东西还不能依靠有限的佐证就过早下结论。还有一些凭想象创作的古代故事图,其中所画的各种形制,往往古今杂揉(因为画家不一定懂考古学),就很难作为依据了。


 
 宋人摹唐·阎立本《步辇图》 

【1】《东图玄览》卷四着录,故宫博物院藏。旧《故宫周刊》中曾分期影印。
【2】可参阅傅熹年撰“关于展子虔《游春图》年代的探讨”一文,载《文物》,1978年11月刊,据云见于四川大邑北山245龛石刻。
【3】《宋会要》第一八七册所载“修城记”中有叙述。
【4】《东京梦华录》卷一“河道”条和卷二“酒楼”条。
【5】《海王村所见书画录》着录,《艺苑掇英》1978年第2期影印,上海博物馆藏。 
《故宫博物院院刊》 1979年2期


见到的如唐摹《兰亭序》(天历本)、杜牧书《张好好诗》、五代·杨凝式书《神仙起居法》以及敦煌出洞的大批唐代经卷等,无不如此北宋以来则显然急剧减少,但所见南宋浙江海盐金粟山的藏经纸和北方金代的经纸,还都用着麻料。以后用麻纸来作书画的,则绝无仅有了。



 西晋-陆机书《平复帖》(局部)-麻纸

 晚唐-杜牧 张好好诗(局部)-麻纸

 五代-杨凝式 神仙起居法(局部)-麻纸

        皮料(楮树皮、檀树皮、桑树皮):隋、唐之间,开始发现有用树皮造纸的,大都用楮或檀树皮。它们的特点是纤维较细,亦发暗无光(但比麻料稍亮些),纤维束成扁片形,微有纸毛;同时也有用桑树皮的,其特点是纤维更细、发亮,纸面容易起长毛,纤维束亦为扁片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的潘吉星同志曾化验过一卷隋开皇二十年写的《婆罗蜜经》和一卷唐开元年间写的《无上秘要经》。前者是桑皮料,后者是楮皮料。北宋一开始在书法墨迹中就出现大量的树皮造纸。如 宋初李建中书《同年帖》、《贵宅帖》,以及稍后的大部分苏轼、黄庭坚、米芾等墨迹都是用的皮料纸;最著名的米芾书《苕溪诗》也不例外。从此以后树皮纸广产于全国。同时还见到过朝鲜国造的所谓“茧纸”,事实上就是桑皮做的。此种纸最早见之于北宋“宣和装”的手卷贉尾(如《张好好诗》卷等件),后人见其纤维极亮,以致误认为蚕茧所制了。此纸较厚,表面光滑而洁白,更是它的特点。


 北宋-李建中《同年帖》(局部)-皮料纸

 北宋-李建中《贵宅帖》(局部)-皮料纸

 北宋-米芾《苕溪诗》(局部)-皮料纸


        竹料:用嫩竹来造纸,出现在书画中所见最晚,大约要到北宋中期,如苏轼说:“今人以竹为纸,古亦无有也”【1】,可为佐证。竹料坚硬,最难制浆,前代人无法处理它,所以亦不采用。竹料纤维最细、光亮无毛,纤维束成硬刺形,转折处也见棱角。南宋人赵希鹄曾说,若“二王(羲之、献之)真迹多是会稽竖纹竹纸【2】”,那是靠不大住的。现在不但实物未曾见到过,即按造纸的发展情况来看,恐怕东晋期间是造不出竹纸来的。我们看到的宋人临仿书王羲之《雨后帖》王献之《中秋帖》等,倒全是用竹纸写的,我以为赵希鹄所见的也正是那些副本、伪本。
        以上各种纸料到北宋中期都已齐备,因此同时也出现了一些混合制的纸,所见如米芾书《高氏三图诗》页(在米芾《诗牍》册中),是麻、楮混合物,《盛制帖》(即《天启帖》)、《寒光二帖》之一都是楮、竹混合物,等等。
        元、明以来,已到了造纸的全面发展时期,在书画用纸中,无所不有,因此不易以纸质来区别其时代的前后了


 宋人临仿书王羲之《雨后帖》(局部)-竹纸

 宋人临仿书王献之《中秋帖》(局部)-竹纸



二、形制
       尺寸:汉、晋时期因受技术条件的限制,还不能抄造大幅纸。所见法书墨迹,大都直高在24、25厘米间,如上述《平复帖》等。唐、五代的纸渐高至28、29厘米间。到宋代更有高至30至45厘米之间的,横度也显着加长,如宋徽宗赵佶书《千字文》卷,一纸到底竟长达市制三丈多(合1000厘米以上)。那当然是并不多见的特制品。以后更难说纸的限度了。
        帘纹汉、晋有用丝线或马尾制成的罗底为纸模抄造纸张的,纸面呈织纹而无帘纹。其后改用竹帘纸模,才见到了帘纹。其中又有竹条纹丝线纹两种,横竖交织着竹条纹可分粗、中、细、特细四级,大都唐以前较粗,到宋代则较细。此种纹路在已经多次用浆并托裱的书画纸上,有时不易看出,而且其演变的时间距离也较长,所以用它鉴定时代的用处也不太大。在明以来看到的一种“罗纹纸”,是用较密的丝线编的帘子制成的。
        加工:大约到隋、唐以来,造纸技术逐步提高,有精纸出现,于是又有各种加工的方法,使纸张更适合于作书绘画。
        纸的初造,虽精也必然极生,书画时易走墨难用。所以自晋至元的书画用纸,大都加以硾浆使变成半熟,也有只硾不浆(生纸硾紧也能凝墨)或硾而填粉的。明、清以来更有用云母、矾水刷纸,使它成为一种极熟的青笺纸,而后应用的。明代上中期,沈周等人的书画中,开始渐渐见到使用生纸但用的人当时还是不大普遍从明代正德、嘉靖至清代康熙间,徐渭、朱耷、原济等人的写意泼墨画派盛行起来,因画法的需要,于是生纸才逐渐推广流行。到乾隆以来,则习尚成风,不但大量见之于“扬州八怪”等写意粗笔画中,就是张宗苍、王宸这些人的平正的山水画也往往用生纸挥洒,直到清末、民国初期,几乎无不用生纸来作书画了。
        历代加工制做的特种纸,种类繁多,现在顺着时代前后略举一些品种如下:代有用黄蜡涂熨带黄色的“硬黄纸(百度百科:古纸名。用以写经和临摹古帖。以黄檗和蜡涂染,质坚韧而莹澈透明,便于法帖墨迹之响拓双钩。又用以抄写佛经,以其色黄而利于久藏。唐宋时最为流行。陆游《北窗闲咏》诗:“名帖双钩拓硬黄。”),用以响拓法书【3】。又有以黄蘖染成深黄色的写经纸,纸面光莹,并且可以避蠹。二者实非一种,但宋人亦有把经纸误称为“硬黄”的【4】。又曾见颜真卿书《刘中使帖》则用碧色笺。北宋初年开始见有白色“砑花笺”出现在书牍中,我所见到最早的是李建中书《同年帖》后面拼接的一条,以后则北宋中期沈辽书的《秋杪帖》,正幅为白色砑落花流水纹,很为美观。厚粉花笺见于薛绍彭书《元章召饭帖》,又赵佶画《池塘秋晚图》卷有粉而似无花描金云龙笺,见于赵佶草书《千字文》长卷,精细之极,应是特制品,此为描花笺的创见。元代赵孟俯、康里巙的书牍中曾见用过淡兰笺。明代亦有“砑花笺”,大都黄色,永乐间王绂曾用以作画,所见有《露竹图》短卷,后来大都在书牍中见之。宣宗朱瞻基有定制的一种书画笺——“宣德纸”,虽无色无花,但洁白光腻之至,必然加过硾、浆,后来清康熙间王原祁曾亦用以作画,大概是明内府之遗。嘉靖间文征明等人的书牍中有时见到一种黄色或兰色的帘纹纸,时间很短,约万历间就没有了。金笺作书画,约始见于成化以来,初有块金、洒金等,大都用制折扇;又有用极稀极小的金块洒在制熟素笺上。稍晚则有泥金笺扇出现,如在正德、嘉靖间文征明等人的书画扇中经常能够见到。大约到天启、崇祯年间则有用大幅泥金笺屏、轴作书画,至清初还一直流行着,晚清更普及到对联上,但一般讲,用处并不太大太广。早期的泥金大都是赤色的——谓之赤金淡金(或叫青金,中含银粉)要到清道光以来才能看到。“云母(中含轻矾)笺”亦始见于明中叶折扇中,后来也有大幅轴画;清康熙中期以来,折扇尽用此笺(金面较少了),到清末云母绝迹,只刷轻矾,成为纯粹的矾纸了;有些很薄的矾纸,则称为“蝉翼笺”,这是一种极熟的笺纸,比之硾、浆纸又不同了。矾纸除了不易走墨,宜作工细重设色画以外,无其它好处。而且用这种纸作书作画墨色往往变成灰暗,是加工纸中的最劣品。


 王羲之《姨母帖》(原裁于唐人摹《万岁通天帖》,辽宁博物馆。)--硬黄纸本

 颜真卿 《刘中使帖》--碧色笺

 薛绍彭-《元章召饭帖》-厚粉花笺

 赵佶-《池塘秋晚图》卷-有粉而似无花

 赵佶-草书《千字文》长卷-描金云龙笺

 明 宣德描金云龙纹粉纸 幅长72厘米 幅宽31厘米


         清康熙、乾隆以来,流行一些彩色粉笺、蜡笺,上面描上金、银花纹,制作极为精美,但不宜于绘画,只能写写字罢了。在 隆、嘉庆间金农、罗聘的绘画中有时用一种水红色的半熟制纸,倒是极为稀见的。


        从书画纸中看到西晋时期(如陆机《平复帖》)的制作还很粗糙,到东晋(如王珣《伯远帖》)就有一个飞跃。隋、唐以来更有各种加工方法,使它更为适用;尺寸也渐渐高、长。质料则种种全备于北宋。此后至多在加工方面增加些花式。所知造纸的演进情况,大致如此。


        纸的精粗(包括加工)除了时代发展的必然进程以外,还有特制品普通市货之不同。宫廷御用当然出于特制,“澄心堂纸”虽未见过,根据前人文辞描述,可想见其一定精美异常。即明代的“宣德纸”,也是光腻洁白不同于一般明纸。某些士大夫书画家们也有找人定制佳纸或自己加工【5】的,如宋·米芾就是极讲究用纸的,在他的书牍中曾看到一些精心加工的佳纸。清·王翚所用纸也曾托他的门生杨晋拖浆(曾见其致杨晋一尺牍中谈到),可见一斑。
        纸的质地以麻料为最坚韧,树皮次之,竹料较脆弱,但一般都能经久不易很快地老化。除了风吹日晒或受潮霉烂以外,藏得好的真可以几千年如新。我们看到敦煌出洞的北朝和唐代的文字卷纸,大都坚韧不坏,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纸的黄黑、洁白的变异,主要是久经风、日,倘若保存完密,虽古犹洁(只不过另有旧色与真新者不同);相反的则虽新亦变黄或黑,所以鉴别古、今时不能以黄黑、洁白来作绝对的区分标准。尤其有些纸,如“宣德纸”、“高严镜面笺”等,最不易黄黑,更须注意。
        关于古纸制作的种种常识,我都是向自然科学史研究所潘吉星同志请教学习得来的。他在1975年10月的《文物》月刊上发表的《故宫博物院藏若干古代法书用纸之研究》一文,谈得详细透彻,可供参阅。



绢  与  绫

        用以写字作画的丝织品,我们一般笼统地分为绢、绫两种,实际上还有纱罗等等,现在且从旧习惯,只合称绢、绫二名,其它也就包含在内了。
        我们不必要也无法彻底阐明绢、绫织造的演变发展史,这里只能根据书画实物中观察到的绢、绫上某些现象或特征,以作鉴别真伪是非时的佐证。


         用来写字作画,这在我国是很早的。所见实物如长沙出土的战国、西汉帛画、帛书,就都是画和写在绢上。直至现在,仍然有人还在绢上写字作画。由于蚕丝是天然之物,数千年不会有什幺变化,而绢的织法,也很简单,所以,要从绢的本身去找它的时代特征,就是很难的了。这幺说,是不是在绢上就不能找到一些线索来帮助我们鉴别书画本身呢?也不尽然。比如在绢的门面宽窄的变化、绢的加工砑光等方面,我们仍可找出一些规律,掌握这些,对于我们鉴定书画当然也有好处。
         关于绢的门面尺度,我们仅从书画实物中来考察(这可能不全面),在宋代的双軿(píng,拼合)或三軿大轴中,可以看到自宋初至宣和以前,大都不超过60厘米。宣和以后逐渐放宽,有独幅画轴阔至80厘米以上的至南宋中期时,已有宽一米以上的了。自此以后,大都宽窄并见。

        对于绢的加工,用石砑光之后再作字画的,要到明代末年以后。但过度的光亮,令人看来不顺眼,好象使绢显得稀薄了。这样的绢,在清末咸丰、同治时,是经常在书画中见到的。
        至于绢制作得精粗优劣,虽然不能以此来断定它的早晚,如清康熙时的“贡绢”与宋代的“贡绢”,除了它们的新、旧气色不一样外,是很难就它的质料和制作的精粗来区分的。相反,在同一个时代,精粗优劣却大有悬殊。尽管如此,其中也有些规律可寻。一般地讲,宫中的东西(所谓“贡品”)大都是特别高级,所见如在南宋画院吴炳、林椿、马远、马麟等人的作品,有些绢是非常精密的。另外地区关系的影响,如明代中期江西郭诩、河南张路等人所用的绢,有的稀如纱罗(或即此种东西),粗如夏布;与之同时的“内廷供奉”王谔、吕纪等人所用的绢就细密匀净得多(但仍比不上南宋院画的绢)。而在那时的苏州地区画家沈周、文征明、唐寅、仇英这些人用的绢,虽非“贡品”,却也精良。这恐怕与这一地区的经济发达繁荣有关。晚明陈洪绶(浙江)、张瑞图(福建)、王夫之(湖南)等人,有时用一种极粗糙象绵绸一样的劣绢,这大都是这些特定地区的产品。这几种劣绢的生产,也似乎有时间性。郭诩、张路等人所用的劣绢,大约在明代弘治、正德、嘉靖间出现陈、张、王等人所用的劣绢,则在天启、崇祯间才出现,到清代康熙间又不再见到了。因此,这对我们断代,也能有些帮助。


        这里附带谈一个问题,过去有人在鉴定古书画用绢时,有所谓“双丝、单丝”之说,认为宋、元人用双丝(二经穿一纬),明、清人用单丝(一经穿一纬)。这个说法是极不科学的。我院织绣组陈娟娟同志曾经对很多古绢进行过分析,所谓“双丝”,又叫“并丝”,这种绢在古书画中还没有发现过,而被人们误认为的所谓“双丝绢”,实际上仍是一交一的平纹组织,只是每两棵经丝与纬丝分别交织后,留下一个空间,这样形成两条经线相接近的现象,表面看上去就像两经穿一纬一样。这种所谓的“双丝绢”,我们在书画中,各代都能见到,是不能以之断代的。 



        绫有花绫、素绫之分

      花绫又有素色和染各种颜色的,它用之于书画中不太普遍。据记载:唐贞元以后写诰勅用花绫,所见有咸通二年(861年)的《柱国范隋诰》一件。宋代的诰勅中亦有花绫出现,所见如北宋司马光二种诰身:一、熙宁二年乙酉(1069年)充史馆修撰告;二、元佑元年丙寅(1086年)拜左仆射告,都是素色花绫的,那是所见最早的了。宋徽宗朝“方丘季享勅”,则是五色罗绢的,这是特种文件的特种用品,不能说当时的一切书法就都已通行绫本的了。宋代一般书卷用花绫写的,则仅见北宋黄庭坚行书《华严疏》一卷;元人则见虞集行书《诛蚊赋》一卷。


 北宋-黄庭坚-行书《华严疏》卷(局部)-花绫

        素绫(俗称板绫),用于书画卷轴中,早一些时间的只在明成化、弘治间沈周等人的作品中见到过几件。后来要到天启、崇祯间才广泛流行起来,所见以王铎、傅山等人的书法卷轴为最多,其中也有略带一些暗花的,但到清康熙中期以后,就又少见了。晚清时又曾昙花一现而未盛行。 
   

         纸、绢与绫,由于年深日久而自然酥落败坏,这种情况,我们常称之为“老化”。其中老化的快慢,绢、绫又比纸更甚一些同时在敦煌出洞的绢画,一般就不如纸画新洁。在防止和减缓纸、绢、绫等老化方面,我们的古人是采取过很多办法的。因此,到现在我们还能见到纸、绢如新的宋代书画,如北宋末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卷、马麟的《层迭冰消图》轴,就十分洁白,绢色如新。


 北宋末-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局部)-绢色如新

 马麟《层迭冰消图》轴(局部)-绢色如新


        在旧社会一些造假画的人,往往把纸、绢染得很暗黑,并故意放在阴暗潮湿的地方让它发霉发烂,使别人看起来,这件东西好象真是年深日久似的。但是纸、绢等的作旧,与它自然的陈旧,其气色终究是两样的。
        历代书法,用纸多于用绢、用绫绘画在元代以前则大都用绢,少数用熟纸和半生纸以后渐渐纸多于绢,主要是因为水墨画兴起,用纸比用绢合适些。


        以纸、绢等来断代,也不能全面解决问题。例如同时代的伪本,就无法判别;能断前——例如竹纸不能在唐以前出现等;不能断后——一种新品种新织法出现以后,可以延续到后代。又旧纸可以作新书画,流传下来的空白古纸,近代还能够找得到,不象旧绢那样难觅。所以在鉴别工作中,其所起的佐证作用是不太大的。

【1】宋·苏轼《东坡集》卷六七:“书海苔纸”。
【2】宋·赵希鹄《洞天清录集》:“古翰墨真迹辨”。
【3】同上书“古今石刻辨”中说,“永嘉一士人藏一帖,乃唐人硬黄仿右军书”。
【4】同上书“古翰墨真迹辨”中说:“硬黄纸唐人用以书经,染以黄蘖,取其避蠹,以其纸加浆泽莹而滑,故善书者多取以作字。”此记实误,按宋·董逌《广川书跋》卷六曾辨之云:“硬黄,唐人本用以摹书。唐又自有书经纸,此虽相近,实则不同。”
【5】见米芾《评纸帖》(《美术丛书》二集第二辑据墨迹收载)
《故宫博物院院刊》 1980年1期


徐邦达《谈古书画鉴别》3:

《五谈古书画鉴别》
    

        要明辨书画的真伪,必须普遍知道些作伪的方式、方法(包括其原因),才能剥掉那些假物的伪装,去伪存真,还它们的本来面目;还有无款书画的断代、明是非问题,更须予以判别详明,使无张冠李戴之讥。本文先从作伪的方式、方法来作些说明。


        作伪,基本上有两种方式方法。一种是完全由作伪者书、画而成,一种则是以旧本改头换面别立名目。前一种我把它分成“摹”、“临”、“仿”、“造”四类,而其中摹与临、临与仿、仿与造,还都有着相互勾连的关系。此外尚有代笔一类,略近仿造,但性质又不完全相同。后一种作伪则有改、添、拆配、割裂等花样。


 (一)摹、临、仿、造和代笔
        从历史文献看来,谈到摹、临、仿、造或代笔的,例如:梁·虞龢《论书表》【1】中所云:
        “……新渝惠侯,雅所爱重,悬金招买,不计贵贱。而轻薄之徒,锐意摹学,以茅屋漏汁,染变纸色,加以劳辱,使类久书,真伪相糅,莫之能别。(按:大概是“摹”成的)”又同文云:
        “(王)羲之常自书表与穆帝,帝使张翼写效(按:应是临写而非勾摹)、一毫不异;题后答之。羲之初不觉,更详看,乃叹曰:'小人几欲乱真!!’”
        这当然是开玩笑,有试眼力的性质,而不是为了骗取财帛。又唐·窦蒙《述书赋注》【2】云:
        “有姓谢名道士者,能为茧纸(王羲之书《兰亭序》用茧纸,以此作为代名词),尝书大'急就’两本,各十纸,言词鄙下(按:可见是凭空伪造);跋尾分明徐(僧权)、唐(怀充)、沈(炽文)、范(胤祖,以上四人并梁时人),踪迹烜赫,劳茹装背,持以质钱。”
        于此可见古代作伪书法情况之一斑,其中则已包括摹、临、仿、造四种方法在内了。


        以下再分别来谈谈四种作伪的具体不同方法:
        1、摹(包括法书的勾填)
        摹是最易得形似的,它有三种。方法:(1)先勾后填;(2)不勾径自影写;(3)勾摹兼临写,又修饰之。勾填大都用以摹书,古法先用涂熨黄蜡较透明的纸(称为硬黄)蒙在原迹上面,以淡墨作细线、依笔法勾出一个轮廓来,然后取下,以浓淡干湿墨填空成字,所以也称为双勾廓填。第二种以纸蒙在原件上,径用浓淡墨依样摹写。摹工笔勾勒绘画,一般都由此法。第三种亦大都用于摹书,它先勾淡墨廓后,再用一笔在廓中摹写(有异于不见笔法的填墨),碰到虚燥笔锋处才略为填作。以上三法,因为勾摹时必须映于向明处(古代没有透明纸),所以都可称之为“响搨”【3】。
        唐代“弘文馆”有专门摹拓书法的人员,如太宗朝(贞观)有冯承素、诸葛贞、赵模、韩道政、汤普澈等,都是传名千载的好手。现在我们还能看到武后朝(万岁通天)摹的王方庆进王氏一门书帖,即《万岁通天帖》,真可谓“下真迹一等”。摹拓时把原纸上破缺处都以细线匡出(因为它的目的是仅为留一副本),否则真不容易使人望知是个摹本呢!


 武后摹《万岁通天帖》-王羲之廿九日帖-把原纸上破缺处都以细线框出

 武后 《万岁通天帖》-王羲之初月帖-把原纸上破缺处都以细线框出


        有一些勾摹者不太懂得行草书的写法,有时会将牵丝的笔画搞错,例如唐摹王羲之《丧乱帖》中的“咏”字,《奉桔帖》中的“馀”字等等,很容易看出有错。
        工笔人物和早期的勾描山水等也可以影写摹拓。但如搞得不好,有时会将人物的衣纹搞乱,如所见宋摹传顾恺之《列女仁智图》,其中就有这样的情况。这些东西有的可能是一翻再翻之本,勾摹者根本没有见过原作,所以人物面相也往往呆板无神情。勾填的方式,在书法中又易在牵丝处显得不太自然(特好的例外)。还有一些集字勾摹的,在字与字、行与行之间,更都有不呼应不贯气的现象,如所谓王羲之书钟繇《千字文卷》等,即可见一斑。  

        所见唐宋摹晋帖,以及宋以来摹晋、唐画等大都用上述三种方式。五代两宋画法逐渐复杂,如出现皴染兼施的山水画等,根本无法勾摹,因此三法渐废,而大都以临写来代替了。但临写时也有先取透明纸,依形象(多半是绘画)轮廓,用浓墨约略勾出部位,取下后再将纸绢盖在浓墨勾的稿本上,然后看着原作临写。这种作法可说是半摹半临(基本上算是临本)。


 所谓王羲之书钟繇《千字文卷》(局部)


        2、临
        纯粹的对临,是不可避免会稍离原作的形貌的。它的方法是把原作放在案子前面,边看边临。对一些草书和写意的画大都采用此法。因为勾稿映看易受拘束,草书和写意画一受拘束就显出死板的样子来,对临正可以避免这个弊病。但任何事情往往是有利有弊,对临固然比勾摹要灵活些,可是又容易失掉形似,甚或露出临写者自己的面目来。例如“三希”之一的王献之《中秋帖》,就是北宋·米芾的临写本。米氏是纵逸不太守法的,因此这临本(有近于仿)也大露本相,试拿《宝晋斋法帖》中王献之原作石刻本来对比,就真伪立判了。又临写时如果希望搞得象一些,就必须边看边作,所以在书法中的行款方面就会上下左右不相呼应(这与勾摹本的不呼应不大一样,又在结体上也容易出毛病。绘画中山水的勾笔、皴笔等有时也会出现些脱节或混腻的现象。下面记录一件摹而带临的明·董其昌画《夜邨图》真、伪各一本。此真本(封二)为《山水》大册中的一页,作于“戊午八月”,为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董氏年六十四岁。伪本(图一)是单独的小轴,它的树石等部位基本上和真迹一致,定是先勾一墨框放在纸下然后摹作。但因此图画法是比较率逸的,所以不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笔笔肖似(也包括部位没有小走样),同时率逸之笔在临摹时更难免要不太自然甚至见得混腻。这种现象我们在此临摹本上就能辨得出来,尤其在下部的石皴上更为明显易见。此二件均藏故宫博物院。


献之《中秋帖》(左《宝晋斋法帖》刻本,右米芾临本)


        3、仿
        一般说来,仿作是没有蓝本的。作伪者凭自己的想象,仿学某人笔法结构,自由写作而成。这大都因为缺乏古本临摹,才不得不这样作。当然这更容易露出作伪者的本相来,或两者的时代风格不相符合。但仿学更为自然活泼,也有容易欺人的一方面。其中也还有虽有原本而作伪者略取大意,不予照临,亦可谓之仿。著名的仿本,所见有《江邨消夏录》卷二等书着录的黄庭坚书《梵志诗》卷,行书仿黄体而不佳,后有梁清标等题跋,都称之为真迹,实为后代依原文略仿黄体而随意自书之。此本曾见之于北京市文物管理局。按此书真本见《汪氏珊瑚网书跋》着录,原为大草书,其末尾自跋则为大行书;今自跋已与前文割离,现藏中国历史博物馆,本文则早已不知去向。又考此卷之文实非《梵志诗》而为《懒残和尚歌》。仿作虽不甚相似而技法高超的,如所谓米芾小行书《崇国公墓志铭》卷,实为明·祝允明仿书,原藏过云楼顾氏,未见《书画记》入录。又如黄公望《山坞远村图》卷王蒙《仙居图》卷(《石渠宝笈初编》卷一四着录),倪瓒《柳塘鸂 图》轴(图二)。三件均纸本,墨笔,都出于王翚早年所仿,仿倪轴可与王氏自款一轴(封三)对比,更能一目了然,知出于一人之手,其仿倪轴实已接近“造”作,因为画法离倪已远。
        另外有些人一生专学一家的书画(大都是儿子学父亲,门生学老师,或当时的私淑者),学到成熟后,他和那个“被学者”的面貌几乎取得基本上的一致(当然不可能绝对的一样),可以大量随便制造。这种仿本,又往往专学某人的特异处,以致形成一种“套子”,有的书法中的同样字几乎可以千篇一律,真迹到反而不是这样。所见如元·钱选《孤山探梅图》卷(比真迹粗野),明·沈周《溪山深秀图》卷(比真迹板俗),王宠小正书临晋唐帖册(真迹倒不如临本匀正),等等。这些全为同时人仿作,大都似是而非,类似的更不计其数。 
        要搞清楚那些仿作书画,最好要能先看到仿作者的本款画,以之对照,就容易直抉其隐。例如我们因看到过王翚的早年自画,才能更确切地断定上述的三件“元人”画为伪造无疑。
        此类伪本,如上述的仿钱选、沈周、王宠等人的作品以外,常见的还有仿文征明、董其昌、王鉴、髡残、王翚、恽寿平、郑燮等人的伪作大量存世,其它不能一一列举。如果我们错误地把它误认为某人的标准“样板”,以之作为鉴别某人书画的依据,势必大上其当,甚至可以反把真迹当作伪本,黑白混淆,是非颠倒。现在,犯有这种错误的还大有人在。


        4、造
        有一种根本不管某人的作品是怎样,随意凭空伪造,写上一个名字就算数。见得较多的如宋·岳飞、文天祥,明·海瑞的一般书法,具体的有元·泰不华的画石,萨都剌的花鸟,杨维祯的鸡,明·方孝孺的虎、松等轴。如泰不华(即达不花)以下四人,根本未闻他们是会作画的,这种明明不可能有的事,稍有美术史常识的鉴定工作者,是闻而知其必伪的,所以也最容易辨别出来。用这种方式来作伪画,其原因,主要是取其无有对证便于欺人。所以,原为书画名手而一时又还有不少作品存世的,则较少有人去“造”它的。当然也有一些极次等的伪品,作伪者根本不去考虑那幺多问题,而随意乱造,那就不在话下了。
        作伪书画除了“造”以外,不论“临、摹、仿”,大都装作原作者的晚年作品,因为书画家的出名一般总要到中年以后。早年作品传世也不会太多,同时面目一定和中、晚年不同,不易使人认识。有的早年真迹,甚至会被人们当作伪本,所以作伪者是极不愿意去仿学它的。
        作假书画还有一些地区性的问题,例如所谓“苏州片”、“扬州片”、“绍兴片”、“广东货”、“河南货”、“湖南货”、“江西货”,等等。苏州片大都仿赵伯驹、仇英一路工笔青绿山水长卷,扬州、绍兴多仿地方名家,如明代绍兴的徐渭、陈洪绶,清代扬州的僧原济、郑燮等人的作品,山东潍县也有作郑燮伪画的。广州有一种臆造的宋代佛像画,大都设色浓丽。河南货多作苏轼、岳飞等名人伪书,也有将粉笺揉碎成冰裂纹的,极为下劣。湖南货用绫绢作明清伪画,有冷名的,画法亦劣,绫色往往焦黄。对识别地区性假书画,仅仅是增加一些常识的问题。书画既然已经看出了是伪本,目的已经达到,至于它是什幺地方伪作的,就显得次要了。


        5、代笔 
        找他人代作书画,落上自己的名款,加盖印记,叫做“代笔”。书法代笔当然连名款都是代者一手所写,只是印记是自己用上的;绘画则有的款字出于亲笔,有的也可以另找一人代写,也只有印记是自用的。代笔书画虽然是经本人授意而成,和私作伪本不同但从实质上讲,总是出于另一人之手,仅用本人的题、印,仍属于作伪的行径,只是出发点有所不同而已。所以我把它另立一节,附在各种作伪方式方法之后来谈。
        较早的代作书画的文献记载,有梁·陶弘景答武帝萧衍书启中说到王羲之的代笔问题【4】:


        “从(羲之)失郡告灵不仕以后,略不复自书,皆使此一人,世人不能别也。见其缓异,呼为末年书。
        逸少亡后,子敬年十七、八,全仿此人书,故遂成与之相似。今圣旨标题,足使众识顿悟,于逸少无复末年之讥”。


        所云“世人不能别”,可见“此人”(惜不知其姓名)与王书竟无多大距离,要是存到今天,想来我们更无法区别其真伪了。
        又在《历代名画论》卷九中记载:“吴生(吴道子)每画,落笔(即勾完墨线后)便去,多使琰(翟琰)与张藏布色,浓淡无不得其所。”这是吴道子作佛像壁画时叫人半代笔设色的一例。又同书卷十中记载当时人家收藏的王维画中:“多是右丞指挥工人布色原野,簇成远树,过于朴拙,复多细巧,翻更失真”。这又是一例。较后曾见明人墨迹黄姬水钱榖一札云:“寒泉纸奉上,幸作乔松大石,它日持往衡翁(文征明)亲题,庶得大济耳。此出吾兄高义,不待名嘱也。更得早惠尤感尤感。十九日,姬水顿首。罄室老兄。”正是文征明有代笔作品的确证。
        又见米万钟尺牍二通,其一云:“寄去抚台扇十柄,欲弟字画,烦老丈转送可复兄一代,须树石奇怪,着色鲜明,方如彼公意,必须五日内完,弟差人赍去。其花鸟必勾染,或可复兄不暇办,转烦善此为之,弟归时如数补谢,万惟留意。偶念方遣使相接耳。弟亦欲荐吴文仲,明日再言之。见文仲时亦可致意,然弟行甚急,永升言转促两丈速为弟一染卷纸,如抚台接去,则弟画便无完期,幸留意,定别有报也。” 

        其二云:“可复兄卷可曾完否?名画扇毕竟出谁手,祈赐掷下,以便转缴。所应备笔资,唯命是听,径务封送,不必待弟可也。……承可复兄为弟作《移居图》,可得一看否?弟恶况中补得一诗,殊不能佳,此时不暇录,容再送可复兄。” 
        米万钟画传世较少,真笔代笔一时还少区分标准,按可复为金陵胡宗信之字,胡画亦不多见。吴文仲名彬,福建莆田人,画人物、山水,形象奇怪,忆米画树石确有怪态一种,不知是否即为吴彬手笔。    
        又见清代“内务府”“活计档”如意馆条:“(乾隆)六年二月十七日,内大臣海望口奏:画画人冷枚有一子(按:名“鉴”),现今帮伊画画,欲照画人所食次等钱粮赏给工食,应否之处,请旨。”“帮伊画画”,可见冷鉴有时就为他的父亲代笔作画。清宫画画者找人代笔,已成为公开的秘密,皇帝也不以为嫌。听老辈说:弘历曾询蒋廷锡,你的代笔人是谁?云云,可为一 证。下面谈一些见到的具体情况:

        (1)  代笔书法

        代笔作书有两种不同的作用、目的,一种在日常应用中出现,例如书传上记载宋·韩世忠是不通文墨的武人,手指又多残损不全,当然不可能执笔自作书信。现在见到有几通他的官牍,都是学苏轼书体而写得很漂亮的行楷书,如《高义帖》、《总领帖》等,可以肯定它必是代笔书。又见南宋·岳珂的一通官牍《揆序帖》,正书十分工整,只“珂”字签名作行体,显然两者非出于一人之手。按岳珂正书真笔,曾见于唐摹《万岁通天进王氏帖》后跋,其书和此牍也绝不一样。这种官场来往翰牍出于幕僚们代笔是理所当然的,历代更屡见不鲜。有些著名文士也往往找别人代作尺牍等。如宋代的苏洵,他就经常叫儿子苏轼代笔作书。后世如清代的王士禛、纪昀等,也往往叫别人代写书札。
        还有一种是卷轴欣赏的法书,那些著名的书法家,有的因年老力衰,也有应酬实在太忙,自己无法料理,不得不自居于“捉刀”的地位。我们见到的大书法家代笔书最多的,应推明代的董其昌,他请了一位名叫“易”的文士在家中专替他代书应世。


 南宋·岳珂(款)-《揆序帖》(《郡符帖》)-故宫博物院

 岳珂-跋唐摹《万岁通天进王氏帖》-辽宁省博物馆

      

         (2)  代笔绘画
        绘画没有日常应用问题,画家找人代作,不外乎同于代书的第二种原因。也有因为当时的社会地位较“高”,不肯随便应酬而找人代作的,但这到底不是多数。例如曾见王时敏三十二岁画赠某达官的一幅《南山图》寿轴,就非亲作。最奇怪的是宋徽宗赵佶的绘画,几乎百分之九十以上全出当时画院高手代笔,他既不是年老力衰,也非疲于应酬他人,因为所有画幅大都存于宫内为自己欣赏——最著名的所谓“积至千册”(页)的《宣和睿览集》,尽管题上“御制”(诗)、“御画”、“御书”,但实际上那些“御画”没有一幅是赵佶亲笔的。采取这种自我欺骗的做法,真不明白他是什幺心理,可能是要托以传名后世吧
        明、清以来名画家代笔较多的,以董其昌“领先”。陈继儒的山水,几乎无一不是出于苏松派画家赵左等人之手,曾见陈画《江南秋图》卷,即赵左代笔。而清代的金农更有后来居上之势,他的作品更有百分之九十五是罗聘、项均等人代作。其它的如文征明、唐寅、杨文聪、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蒋廷锡、董邦达、钱维城等人,所见代画的作品也较多。偶一见到的有僧髡残程正揆的二扇页,黄鼎翁嵩年的水墨山水轴。髡残、黄鼎的画其实都胜于程、翁。这在代笔画中是难得有的事。

        (3)  半真半代
        还有一种半代笔画,所见如元人“三竹”卷之一(《墨缘汇观》卷四着录)管道升《墨竹》短卷。管氏先作竿、叶,用笔较瘦,后经赵孟俯添了不少大叶子。此卷今藏故宫博物院。又沈周《浅绛山水》长卷,末另纸自识:画了很长时间才完成的。此卷中间羼入代笔数段与亲笔衔接不分。代者技巧较低,显而易见不是出于一人之手。又有一种别人先代画,又经本人润饰一下,例如王时敏《山川浑厚,草木华滋图》轴,原为王翚代笔,其后王时敏自己又在几株主树上加了一些焦墨勾笔。此轴见《虚斋名画续录》着录。

        (4)  交互代画
        清代宫廷中的供奉们的作品,可以随便互相题上一人之名以应付差使,贴在宫殿墙壁上的。例如乾隆时的方琮、袁瑛、王炳 (都是张宗苍的弟子)等人的山水画,有的交叉题款,竟分不出到底是谁画的。这种情况较少见。
        要便于区别代笔书画,也同上面讲到的区别仿作一样,先找与原作者有关的一些人,主要是子侄、门生、故旧等的本人作品。例如要辨认文征明书画的代笔,必须同时熟悉文彭、钱榖、朱朗等人的本款书画要辨认金农的代笔画,则须熟悉罗聘、项均(项画本款极少)等人的本款绘画等等。当然我们对于那些有代笔书画的作者,每家有那几个代笔人,还无法了解得非常清楚,这只能尽其所知罢了。又一般所见,大都只有行家(内行)代利家(比较外行),如赵佶、董其昌、金农的代笔画,无不皆然。例外的,我还没有见到过。这两种不同的路子,基于两种不同的创作思想而形成,即“文人画”与非文人画的区别,也就是“不求形似”与“求形似”的分歧。文人画家往往有一些是书法家、文学家,以其余绪作画,在入手时就不甚注意练习刻意捕捉形象(写真、写生),甚至也不死守绘画法规,他们至多吸收一些古人的笔意,凭以挥洒,寄托自己的“高逸”之趣。久而久之,手法也能自然纯熟,但与刻意求工能、讲形似的老画师的创作,不大一样。到了这个地步,你再要他去讲工能、求形似,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事了。赵佶(比较还“能”些)、董其昌、金农等人的创作思想,都是属于“文人画”家的范畴,哪能创造出刻画工能的同于谨守六法陈规、体物精微的老画师们所作的一样的作品来呢?   
        有人问我:“代笔书画算不算是'赝品’?我回答道:代笔就是代笔,我们也不必去硬把真、赝两个字给它作死的规定。当然名(款称)实不相符,终究和作伪还有些共同之点,因此把它放在作伪的末节来谈,我以为还是恰当的。



(二)  改头换面


        有一些真迹书画,被后人(包括刮、割、挖、擦、洗等等方法)去一些东西,或上一些东西,如书法的款印,绘画本身中一小部分或款印、题跋、鉴藏印记等,以致真伪杂糅在一幅之中了(有时也在题跋中出现)。很多是减而又添(即“改”),也有只添不减或只减不添,花样繁多,不胜枚举。见于文献中的如清·顾复《平生壮观》卷十中林良一条下云:  
        “迩来三人( 林良 、戴进、吕纪)之笔寥寥,说者谓洗去名款,竟作宋人款者,强半三人笔也。”那是减而又添(即“改”)的。又宋·米芾《画史》一条说道:“余购丁氏蜀人李升山水帧,细秀而润。上危峰,下桥涉,中瀑泉,松有十余株,小字题松身曰:“蜀人李升”,以易刘泾古帖。刘刮去字,题曰:“李思训”,易与赵叔盎。今人好伪不好真,使人叹息。
        “题曰”云云,大概是题上一标签之类。又吴氏《书画记》卷三“王右丞《千岩雪霁图》大绢画”一条云:   
        “峰头高耸,丘壑险绝,画法入神入妙处,逼似赵松雪《五湖渔隐图》。闻吴人说:'此图系松雪临右丞者,有一行题识书在左边,为郑千里(重)切去,指为右丞,售于魏国公,得值千金,遂使松雪声名泯没’。
        由文中的“指为”两字,则知未曾加伪款、伪题。    
        下面再分别详述各种改换方法和一些实例:


        1、改——减而又添
        挖(或刮、擦、洗)去后代书画家或同时的小名人书画上的款、印,改添古代名家或同时大名家款、印,这是最常见的一种改换作伪方法。这种作法,如果你对于被改人的艺术形式特征或时代特征有一些认识的话,就不大会受其欺骗。下举数例,略见一斑:
        《壬寅消夏录》第六册着录,元·赵孟俯小楷书临《黄庭经》卷,黄绢本,书法用笔单弱,艺术水平较低,必非赵笔。名款之后有擦去字迹的空白行一行。估计此书原为稍后人临赵书,他连赵的名款完全照临,然后在最末处写上本人的一行临款,当时实非有意作伪。后为人将本人的临款擦去(因是绢本不能挖亦难刮),剩下赵孟俯名款,又加上赵氏伪印,就成为现见的情况了。此卷前附画像,作松下一人执杖,童子后随,亦非赵笔。
        又《石渠宝笈初编》重华宫着录《三希堂法帖》第廿五册刻石,故宫博物院影印单行本,元·鲜于枢“行草真迹册”(图三),书唐人诗十二首,末款一“枢”字,钤朱文“鲜于”(圆),白文“白(伯)几印章”二印。此书很有元人康里巙兼张雨的笔法,不象是鲜于手笔。细看名款“枢”字,乃是后添,两印亦伪。此款印系加书于诗句末行空白处,后边不留余纸,可知原作者另有款题一行在后,已被割去不存。按清以前人习惯,书幅到本文写完后,大都另行再书年、月和名款,极少有写在本文下空处的。 


 
  

 元·鲜于枢(1246-1302)-行草真迹册/《醉时歌等唐人诗十二首》,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又《石渠宝笈续编》宁寿宫着录所谓元·颜辉画《煮茶图》卷,纸本墨笔,作白描人物,笔法纤弱无力,以时代风格论,大约是明代中期人的作品,艺术水平也不高,决非颜辉手笔。原无款识,现在上下二角钤有颜辉名、字印两方,篆法、印色更似晚明清初之物,比画的时代还要晚一些,可见是后来加上的。画后另接一纸,下有行书长诗一首,书体很象明·陈道复,可能与画幅是同时的作品。款“秋月识”三字,“秋月”二字也是挖改的。这原是明人书画卷而后人改变成颜辉之作。今藏吉林省博物馆。


 元 颜辉 铁拐仙人像(局部)


        又所谓明·刘珏画《天池石壁图》卷,纸本,画墨山水,款:“长州刘珏为□卿先生画赠慧上人”三行。其画用笔稍觉粗硬,款字方拙,都不似刘作,但画法确有明初人风格。细看款题中“刘珏”二字下有挖损痕迹,字体又同其它各字不一样,可知原为明初某一小名家真迹,后被改款成为刘珏的。图后文林等诗题亦均真,但都没有讲明图为何人所作。此图曾影印于《天津市艺术馆藏画集》,今藏天津市艺术博物馆。
        又《过云楼书画记》画三着录的所谓杨忠愍(继盛)《仿顾长康山水》轴,纸本,墨笔画松石渔艇。观其笔墨乃是清·僧原济所作,上方原题已被割去,改书一诗而用杨继盛名款。此画之被改名应在康熙中,估计那时原济作品还未受人重视,所以肯这样作的。此画仍藏顾氏家。


        2、添
        一幅无款书画(以画为多)为后人添上名款或印记,也有添一些题跋说为某人之作,其所添题字姓名大都与书画不相符合。其后添的原因,主要为了高抬此件的身价,多卖一些钱,和“改”的用心是一样的。还见有极少数添得名实相符的,那也是为了抬高其售价,一般无款的书画比有款的书画价格低,售者为了要多卖钱,就不惜画蛇添足了。略举例证如下:所谓唐·卢棱伽《六尊者象》册,绢本,设色画罗汉六页,画法精工,论风格应属南宋时作品,画上的一些器用物也不是唐制式样。又其中有第十七、第十八的降龙、伏虎二尊者,更是不能为唐画的确证,因为那时还没有“十六应真”、“十八罗汉”等说法。“十六应真”出于五代,而降龙伏虎之出现,更要晚到宋代,正与此画的风格和画上器用物的形制等相符,所以每页款字:“卢棱伽造”四字’(墨色也浮垢),为后人伪添更是无可疑议的(见《墨缘汇观续录》着录)。此象册现藏故宫博物院。


 
 

 唐·卢棱伽《六尊者象》册 (局部)

论风格应属南宋时作品


        又明·周官《观灯倡咏》卷,为王鏊、吴宽、陈璚等八人在王成宪真愚轩联句合书长幅,确是真迹。前有水墨画当时“倡咏”情况一图,画法比较粗率,图末有小篆书“周官”二字,墨色甚浓而较新。周画一般都较工整,与此图大为不同,估计原为无名人之作,其款字则为后人添上的。以上两件,均为名实不符的添款印画。所见也以此种情况为较多。
        又有真画而被添上名实相符的假款印的。例:朱耷《荷花水鸟》一轴,纸本,墨笔画。论画法确为真迹精品,但款字“八大山人”四字和上下白文“可得神仙”、朱文“遥属”二印则均伪劣,必为后添无疑(《虚斋名画续录》卷四着录)。此轴今藏故宫博物院。   
        其它还有一些不同方法的“添”,分别举例,以见无奇不有,而鉴别时必须区分对待。如明·刘珏《潞河八景》册,纸本画,是纪行之作,起自江南,到河北潞河为止,应为正统三年戊午(1438年)刘氏“领乡荐、计偕入京”时所作,时年二十九岁,是早年真迹,所以笔墨稍见瘦嫩。每幅题图名四字(详见《穰梨官过眼录》卷一三),无名款印记。下纸角各钤朱文“刘廷美氏”一印,亦真。末一页图名下书“完庵刘珏”四字,书法与图名稍异,亦钤“刘廷美氏”一印,篆法与下角所钤基本上相同,但细看则笔画稍有出入,印色也两样,因知此名款与印记乃是后添伪迹。此种图册,可能原有作者总跋连名款在后另页,后为人拆去移作他用(可能配以伪画),又在末图加上名款印记,以补缺陷,这是惯见的作伪伎俩。此册见《左庵一得录》着录。
        又明人名“濂”者尺牍一通,有人在名上加一“宋”字,笔迹墨色显然不同,此书绝不象宋濂之笔,也不象是皇甫濂书。明人尺牍具款名上例不书姓,这也是“宋”字后添之一证。
        又所谓程嘉燧《秋溪迭嶂图》一轴,纸本,水墨画,款在右方,云:“天启甲子二月望日,倡庵程嘉燧仿云西老人'秋溪迭嶂’”,钤二印。左方又有许良者七绝一诗,中识;“时壬子季春偶题,用十一尤,鹤江许良”,亦钤二印。此轴书画全不似程氏手笔,其款书可能是后添,或原为许良之作。按许良其人画史无传,《十百斋书画录》卷二三记有山水一扇,惜未见,应即此人。或曰许诗后有“偶题”二字,似为题他人之作,待考。但自画自题诗也可以有这样写的。此图见于《故宫书画集》影印本。 
        又清初李亨,字仲仁,无为州人,工画花鸟草虫,小传见《庐州府志》卷五六《艺术传》。曾见其水墨花石草虫一轴,生动有致,款“李亨”二字,定是真迹。不知何时为人在画上空地添了明·钱榖、清·卞永誉二伪跋,书法全不似二人面貌。跋中称之为元人,以抬高此画的年代。其实元代并无画家李亨其人,杜撰乱书可发一叹。
        又有半添伪款和半添伪画的特例,前者有清·松亭(佚姓名)者画“骑驴老人”长轴,画法似黄慎一派,原只上方书诗题二行,无名款,后钤“天然”、“松亭”二印。后为人在印记上面伪添“乾隆九年……黄慎”等名款一行,乃成为黄氏所作。画本生纸,添款在装璜后,已经矾熟,细看墨色显然有异。此画原来应是四幅屏条之一,名款在末幅上,所以被作伪者钻了空子。在上面诗塘,有道光时人数跋,也都未说是黄慎所画。此画今藏武汉市文物商店。
        后者有清·华画《杨柳山禽图》轴,画中一枝垂柳上栖一鸟,连款题、书字、印记,多是真迹,现在柳枝上下两方都给后人加上了一些桃枝花叶。按此图结构,不加时确是不成章法,不知其故。或谓原是大横轴的右半部,为人切去左方大半(可能柳树原画有老干等),以至仅存极右一枝,又为后人加画枝叶。因为大横幅不受人欢迎,难卖出去,所以才这样干的。后加部分画手亦低,似李育辈,与华嵒真笔大不相同。此画现藏天津市艺术博物馆。
        更奇怪的一个特例,曾见清·恽寿平画花卉册八页,其中有一页尚未作画,但题诗、钤印具备(根据诗题知道应是樱桃)。有人从北京购归,嘱张大壮临项圣谟樱桃一稿补图,才成“完璧”。细看只叶筋描笔与恽氏不同,极难分辨。近日又见到一本王武画的山水花卉册,其中最后二页,也是有题无画,沈白在空白处题上了几句话,说明原委。先题跋,后作画,有违一般习惯。
        还有乱添些古伪鉴藏印的,如宋·扬无咎《四梅花》卷,米友仁《潇湘奇观图》卷等名迹上,都被加上了元·吴镇的伪印,可能是碰上一个人搞的。总之,多是无知妄为。
        添作者名款一般总是用大名人(至少是较为有名的)姓名。但在肖像画上,有时只作伪题,说画中人是某某大名人,而画像者倒不一定假托名人或甚至加上一个无名者姓名。因为画中人是否大名人,是决定此画价值的第一要义,画像者有名固然更好,无名也不大要紧,无名者更可以使鉴者不致怀疑为后添题名。
        题跋中也曾见有添字的,如《墨缘汇观》卷二中着录的所谓《古搨开皇兰亭》卷,后有南宋·游似一跋(所云:“游相本”)中有句云:
        “据此三本断缺处,与婺之《梅花兰亭》同,其异者婺本上下有界划,而此则无尔。此当为开皇原本而彼再刻也。”游似原意是说此卷是婺州所刻《梅花兰亭》的原本,那不过是宋刻的一种,后人为了要高抬此拓的身价,在“此当为”字旁添“开皇”二字,于是此本就变为隋刻“古拓”了。事实上明眼人一望便知此旁注二字书法与游跋全异,所以《墨缘》中也说“小字旁注,不无疑义”。可是他还未肯将原定名——“古搨开皇”字改去。
        又有将透入夹层纸的画,揭下背层,添涂成形,名之为“二层”。这种画,只见于晚清的大笔花卉,笔肥墨饱,才能透入底层,揭为二幅。这种“伪”法,如果不在“夹页”上书画,是无法做到的,因此也比较少见。


        3、减
        有一些冷名人的绘画,同时本幅上又兼有另一大名画家的题句,于是作伪者使用移花接木的方法,使冷名人画变为大名人的作品。办法很简单,就是把原作者的款题印记一齐割去,这样别人的题跋一变而为画家自题了;有的又把原有“某某人题”的“题”字挖去,改成一个“画”或“作”字。但特另狡猾的作伪者也不一定那样作。因为改字笔画终究不同,反而会露破绽;同时“某某人题”云云,有时画者自题也可以这样写的。这样的作伪方法,所见有以下二件:元人画《吴淞春色图》设色山水一轴,画近黄公望,而水平较低。左方上角有倪瓒一诗云:“吴淞春水绿,摇荡半江云。岚翠窗前落,松声渚际闻。张君狂嗜古,容我醉书裙。鼓枻他年去,相从远俗氛。倪瓒”。书法确真无疑。裱边上又有明·董其昌、陈继儒二跋,即称之为倪画。论其画法实与倪瓒无关。考黄公望有弟子张中,字子正(或作“政”),上海人,善画山水。此图画法既近黄氏,而倪诗中又有“吴淞”(江名,今属上海市)、“张君”之说,应即张中真迹。今细看右上方正有挖补一大块的痕迹,可以估计原有张中自题,后为人割截,移改为倪画了。此图见《虚斋名画录》卷七着录,现藏上海博物馆。张中画传世的实较倪瓒为稀少,所见仅墨笔花鸟三件——《芙蓉鸳鸯图》轴、《桃花山鸟图》轴、《枯荷鸳鸯图》(原称“鸳鸯”为“鸂 ”,应误)。山水画则从未见过。
        又明人画《古木竹鹊图》(图四),绢本,墨笔画,上方有唐寅诗题真迹,即被称为唐画。其实并非唐寅作品,因画法全然不似。作者不知何人,原有款字一行在左中部已被刮去,还留有一些痕迹。
        又有另一特例,明·马愈临元人缪佚树石卷,后跋原多元人手笔,马氏一一照临,并朱描印文,最后马自书临款一行,载《石渠宝笈初编》中。此卷曾被人将马愈临款割去,冒充元人画出售。后入故宫博物院,原手又将马氏的临款交出,今又重复接裱上了。


        还有一些当时因有政治性关系而把作者名款或年号割去,才勉强将原件保存下来的。例如南宋中期因禁伪学——即程、朱之学,而有人把朱熹书迹中名款擦去的情形,所见朱氏《奉使帖》真迹,中间二名字成空白点,一字被擦,后为人重补。又明永乐时因“靖难”事件而禁存方孝孺等墨迹,又不承认建文帝为“先朝”,而禁用建文年号。所以幸存的方(孝孺)、黄(子澄)等墨迹,必然割去名款。书画中有“建文”年号的,也往往被当时人挖去。所见后者如王绂建文三年辛巳为“尘外禅翁”作墨竹轴,今“辛巳”字上即有被挖二字的刀痕。此虽无关书画的真伪问题,但也必须知道它的被割原由,以免多生不必要的疑虑。


        以上这些作伪的方法,大都会留下一定的破绽。如挖、刮、擦之后,绢、纸上必有伤痕。补上去的纸和绢则气息新,且有不同的光、色。后添书画的笔法,总难和真的一致,墨色(包括印色)也必然更新一些。原作如果本为生纸,一经着浆装裱,就变熟了,后加的笔墨也必然不能一样。旧绢上有包浆,后加墨、色尤其见得浮腻而吸不下去(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还要注意到新绢也有油,落笔前如不用布、粉擦过,也会使墨色浮腻,不要竟以为是后添,须作具体的分析)。因此,我们还是可以找到那些破绽加以区别,而认出它们的本相来的。


        4、卷轴等的拆配、割裂
        拆下卷轴上部分东西,挪移拼配到他件上,大都是指本身与跋尾贉纸、边圈等装璜物上的题字和鉴藏印章而言。谈这类事情的文献如明·文嘉跋《兰亭序》云:“褚摹真迹,陈缉熙已刻石行世。陈好勾摹,遂拓数本乱真,又分散诸跋,为可惜耳。”所谓“分散诸跋”,那就是将原本上的古跋移配在摹本之后。此卷《墨缘汇观》法书卷上载之,正如安氏所云:“其元章(米芾)二百十二字,小行书甚精,为明成化时翰林陈缉熙所收,装一伪本于前,后多明人题跋。”
        由此可见一斑。更具体的可分以下六小点:


        (1)拆真(题跋等)配伪(本身)
        所见例如:明·沈周《杏花书屋图》轴,原为清·谢希曾所藏,见《契兰堂书画记》着录,本有谢的边题。现见一幅,是清代好的摹本,谢氏边题被拆移轴上。裱旧而画纸较新,可证并非谢藏原画。此摹本曾影印于有正书局版《中国名画集》第一集中,今藏天津市艺术博物馆。
        (2)以伪(题跋)配真(本身)
        此等作伪的部分,大都不是拆移,而是摹、临、仿、造得来加上的。例如:米芾《拜中岳命诗》卷后面的倪瓒跋,用笔滞钝,但形式还象倪书。这一定是有人将真跋拆下,后临写此跋配上。这样的例子较多,完全伪造配上的,则见有宋《知恤诏》后元·张雨、明·文征明二跋,文句不通,书法亦劣,蛇足可笑。以上二卷均藏故宫博物院。
        又曾见一特例:五代阮郜《阆苑女仙图》卷后原有元·商挺、邓宇二跋,不知何时(可能在明末清初)为人拆去,而临一副本配上;当分割时却留下了邓跋后三个真印,印靠极右边,即裱接于伪跋之后。因此成为书伪而印真。且其伪书纸又系原跋后余素,与钤印之纸毫无二致。此不从书法本身的真伪去鉴别,单看印记、纸张等,难免受其欺骗。当然阮图还是古本,与伪跋无涉。
        此外,还有一种真伪同时产生的原拼凑物,例如一堂集屏,一本集册,都为当时原配,但其中有的大名家书画是伪品,小名家书画则真。推测可能是那时书画店捣的鬼——以廉价请小名家作一部分书画,羼入大名人假书画,出售时可获厚利。曾见金笺山水画一册,其中名家如王时敏、王鉴、高简等尽是伪笔,冷名人如吴述善、黄柱(均学王鉴老年画法)则全为真迹。其中王鉴一画应即吴述善伪作。此类务须分开,分各部分单独鉴别,区别哪些是真的,哪些是伪的,并探明其拆配的情由,才能不被迷惑,也不致使真的一部分笼统地受到冤屈。

        (3)拆真配真
        拆掉一些题跋等,移配到另外一件书画真迹上去,匀多补缺,这也是经常见到的一种情况,当然这也是无关真伪的区别的。有查考的例子如;唐·杜牧《张好好诗》卷后面的元·吾衍等题名一纸,原是在唐·赵模书《千文》卷之后的,曾见于明·朱存理《铁网珊瑚·书品》记载,因知原委。据说清·卞永誉经常搞这一手
        又常见有从题跋中割出有名人书一段,配入集册中的。所见如《石渠宝笈续编》乾清宫着录的《宋人法书》第一册中宋·司马光书《天圣帖》和《初编》卷二一《宋四家集册》中的苏轼《吏部陈公诗帖》,原来都是陈洎《自书诗》卷中的题跋。康熙时吴升的《大观录》中就说:“但此迹(单指司马光一跋)在陈亚之诗卷中,不知何缘割出配入北宋诸贤诗翰也。”
        更有一些不知原是独立物还是卷子跋尾,而现在移在真迹书画之后的。例如有宋徽宗赵佶题本幅的传五代王齐翰《勘书图》卷,因图中人作挑耳之状,不知何时有人将苏轼书述王诜暴得耳聋及王氏答诗真迹一幅附装于图后,书与画绢的高度相差较远,并且宣和内府藏物绝对不会留存元佑党人的诗文在其中,所以肯定它们原来决非在一卷里的。


 司马光书《天圣帖》

 苏轼《吏部陈公诗帖》

 传五代王齐翰《勘书图》卷

 传五代王齐翰《勘书图》卷-后加苏轼、王诜(字晋卿)题跋


        (4)拆而不配
        拆掉一些题跋,和将一堂——四幅以上的屏条(非连的),或一本册页分拆数地,所见也很多。略举前者一例:宋徽宗、高宗朝、金明昌朝“内府”所藏古书画,全无古跋,那都是有意去掉。宋·周密《绍兴御府书画式》序中说道:  “……惜乎鉴定诸人如曹勋、龙大渊、张位、郑澡、平协、刘琰、黄冕、魏茂实、任源等人,人品不高,目力苦短,凡经前辈品题者,尽皆拆去,故今御府所藏,多无题名,其原委授受岁月考订,邈不可求,为可恨也。
        我以为那不是什幺“人品”、“目力”的问题,而是怕有所忌讳罢?这些题跋拆下后,也许就此抛弃了,因此从来没有见过。
        后者如元以前流行的六幅、八幅的屏风上的绢画,有的本来画意相连,后来拆下分散成为结构不完整的独立狭幅(以一幅绢的门面为准)。所见如北宋·僧巨然画的《溪山兰若图》轴(《墨缘汇观》名画卷上着录),上边即注有“巨五”二小字(巨然画的第五幅)。这明显地告诉了我们它是个不全本。论画意也不太完整,可以并证。考宋《宣和画谱》中有的图画注明二幅以上的,除了横卷外,较多是屏幅一堂的分开数目。
        又明清以来从屏风上演变出来的四幅以上的独立构图的书画屏条,也很容易分散;册页亦有为人拆去几页分存各处,有些被配入集册中的。


        (5)割裂分散
        把一幅作品割裂、分散,不存在什幺真伪问题,但总是改变了作品的原来样式,有时还因之弄得面目全非,使未割裂时曾见之于着录之物,后来看到它时竟对不上号来。在文献中我们曾看到明末·吴其贞《书画记》卷四中一条,云:  “江贯道《万壑千岩图》绢画一大卷。……此卷有裱手朱启明(煜)者,劝张范我切为两段,以后段并题跋为一卷,将前段又切为三小卷。
        因为一件长的画卷,分割为数段,可以多卖许多钱(一般价格五六尺与一丈是差不了多少的),因此往往为市侩们分割分售。所见割裂最严重的名品,有传为周文矩画的《宫中图》,粉本长卷,竟被割成五段,今分存美国(二段)、英国(一段)、比利时(一段)、意大利(一段)等地博物馆和私人手中。又米友仁《五洲烟雨图》卷,早被分割,段数不明,现见一部分在上海市博物馆,大约只剩原作的三分之一了。要不是根据极矮尺寸的特式和留有明“黄氏淮东书院图籍印”(黄琳、休伯、美之)骑缝印,竟不知此卷即为屡见着录的有名之物。
        还有一些巨幅直轴,因为不便收藏悬挂,而出售时又比中、小幅为廉,所以往往被人把左右边或上下边切去一部分,使巨幅变为中幅。这样的“削足适履”,破坏文物,真是可恶之至。所见以明朝的作品为多,如戴进画《崆峒问道图》轴,就是被切去了不少的一个残幅,以致结构上大有缺陷了。此轴今藏故宫博物院。
        又曾见唐寅画《灌木丛篁图》,横方轴,被割成大小三幅。右幅曾在第二次全国美展图录第二册中影印,右上有诗题名款;左狭条,现藏苏州市“文管会”,无款题印记,已不成结构;中幅则不知下落。最近又见到一幅旧临本,倒是完整的全图。
        又见清·僧虚谷画花木长屏四条,被人上下中分割变成八幅,以致完全不成章法。幸未分散两处,现在又接裱复原了,收藏于故宫博物院。
        还有将本人写的文篇和自己的长跋分割成为两卷的,如宋·黄庭坚书的《韩愈送孟郊序》和《懒残和尚歌》二卷,现在所见都只剩后跋各一段。其它存前文而去后跋的,则见有苏轼书《归去来辞》、黄庭坚书《廉蔺列传》长卷,等等。


  五代 周文矩《宫中图》(绢本设色 纵28.3厘米 美国克里夫兰艺术博物馆等地藏)
  五代 周文矩《宫中图》(绢本设色 纵28.3厘米 美国克里夫兰艺术博物馆等地藏)
  五代 周文矩《宫中图》(绢本设色 纵28.3厘米 美国克里夫兰艺术博物馆等地藏)
  五代 周文矩《宫中图》(绢本设色 纵28.3厘米 美国克里夫兰艺术博物馆等地藏)
  五代 周文矩《宫中图》(绢本设色 纵28.3厘米 美国克里夫兰艺术博物馆等地藏)
  五代 周文矩《宫中图》(绢本设色 纵28.3厘米 美国克里夫兰艺术博物馆等地藏)
  五代 周文矩《宫中图》(绢本设色 纵28.3厘米 美国克里夫兰艺术博物馆等地藏)
 

【1】【2】【4】《法书要录》卷二。

【3】宋·赵希鹄《洞天清禄集》一条:“以纸加碑(包括墨迹)上贴于窗户间,以游丝笔就明处圈却字划,填浓墨,谓之'响搨’。
《故宫博物院院刊》 1981年2期

徐邦达《谈古书画鉴别》4

《六谈古书画鉴别》


         有些无款古书画,经前人误定时代、作者,或者有不同名称的,在鉴定时应注意以下几方面:


(一)误定时代、作者
         有许多无款古书画,往往见到一些人在标签上或题跋中称之为某代某人所作。这究竟对不对,有待于我们去重复考察鉴别。一般前人的鉴题,其中也有正确的,但较多的是错误的有的甚至是有名款(因看不清楚)或只书别号却被胡乱解释或随意拉扯为某一名人的作品。还有的是歪曲了古人跋语的定义,在有意无意之间定副本为原本。种种情况,都属不可信的。见于古代文献中的如:宋·米芾《画史》中一条,云:
         “今人以无名命为有名,不可胜数。故谚云:羊即戴嵩,马即韩干,鹤即杜荀,象即章得(按:杜荀鹤,章得象均系人名)也”。
         “刘(泾)所收白子母牛,王仲修字敏夫家黑牛,(赵)令穰家黑牛,皆命为戴,甚相似。贵侯家多不同,皆命为戴,不可胜数”。
         “大抵画,今时人眼生者即以古人名差配(拿差不多相象的较古的人名配上,即题为某人),似者即以正名(合乎实际的)差配之。
         “戴牛,曹、韩马,韦马,亦复难辨,盖相似众也”。
         可见误鉴、误定古迹,是不足为奇的。


        下面分三个方面来谈:


        1、无款误定
        无款书画被误定其时代和作者,有的有意高攀前古或大名人,有的无识定错,或则随意乱道。其中有些书画所以被误定的动机也不易窥测。曾见宋代无款雪景山水一轴,明·董其昌题为僧巨然画。顾复《平生状观》中论着道:
        “《奇峰积雪图》,二尺六绢立轴……上玉池董文敏中行书题为'巨然雪图’。余与王石谷、维岳弟观于娄东王奉常(时敏)家,予曰:'树枝曲屈,山石卷云,岂巨然法?’奉常曰:'予心亦屡疑焉。
        此轴论画法确实不同于所见巨然名迹如《层崖丛树》、《秋山问道》等图。读顾氏此记,更知当时藏者王时敏也不同意董其昌所说的。至于《平生壮观》中又改定此图为李成所作,那也不一定正确。
        又宋人画《葛稚川移居图》卷,原有北宋·黄庭坚诗题,今已佚去,其画可能是黄氏同时人所作。明·詹景凤《东图玄览编》中说道:原定为唐·吴道子画,彼则以为是梁·张僧繇之作。这显然越说越远了。《平生壮观》中乃定之为唐人,这比董其昌定《奇峰积雪图》为巨然画也正确不了多少。
        又黄庭坚草书《饮中八仙歌》,无名款,卷末钤有一方祝允明的鉴藏或过眼名印,竟被清代李佐贤误以为祝允明所书而着录于《书画鉴影》中。将宋人降到明代,鉴藏者若不是无识,是决不肯这样做的。此卷今日已被我们改正,现藏故宫博物院。


 

 黄庭坚草书《饮中八仙歌》 

        有一些原为题他人的绘画,却被后人附会成为题者自作。例如:有不少宋高宗赵构、宁宗赵扩和杨皇后题的院画,就往往归到他们的名下。
        又前人集古(唐、宋、元)画册,其无款的往往为人随意标题命名,如韩干的马,戴嵩的牛,李成的寒林,徐熙、黄筌的花鸟,无所不有,实际上大都是臆断,是没有什幺根据的。好古、好名,这在当时成为一种习尚,我们今天必须了解这一情况,不可轻信前人谬说。


        2、有款误定
        有一些有款而被误题乱定的,定者是有意还是无识,有的已难确断。例如:称为孙知微的《江山行旅图》卷,原款书“太古遗民”别号,下钤“东皋”一印,实与五代孙知微字太古者无关。论画法也不象五代,而是宋代后期的作品,这可能也是有意高抬此画的身价。


 “太古遗民”款《江山行旅图》卷 

  “太古遗民”款《江山行旅图》卷 
  “太古遗民”款《江山行旅图》卷  


        又《眉山苏氏三世遗翰册》中的苏洵尺牍二通,题名草书实在不是“洵”字,我以为本非苏洵书,后人拿来勉强附会凑入苏门一家书集册的。
        又《宋人法书册》中有一页号称曾纡书的《草履帖》,其草书款字确实难识。曾见另有同样题名的尺牍二通,一被称为胡沂,一被称为钱惟治(释“治”)。其实,宋人双名的在具名时没有只书下一字的,这个习惯要到晚明期才能见到,而且被省去的一字,必然是本人的排行字。所以,定为钱惟治更为荒谬无稽。这犹同《宋人法书册》中另一页具名“莘”字的就乱定为徐梦莘的错误是一样的。
        其它有同姓名而误定的,所见如明·何澄误定为元·何澄画,清·高岑(善长)误定为另一高岑(蔚生),等等。
        还有一个特例,就是唐·梁令瓒《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卷,明明很清楚地有梁氏姓名款识,而明清以来鉴题着录者一定要把它改称为梁·张僧繇或唐·阎立本、吴道子之笔。按梁令瓒亦非无名之辈,北宋·李公麟就称他“甚似吴生”,奇怪的是现在有些鉴赏家硬不承认他。


 

 唐·梁令瓒《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卷 (局部)

        又《石渠宝笈续编·干清宫》着录的元·任仁发(字子明)《五王醉归图》卷,图末原有任氏名印。明·陈继儒跋后硬称之为唐人画,可能是老眼昏花,未见任氏印章所致,可发一笑。


   元·任仁发(字子明)《五王醉归图》卷 
   元·任仁发(字子明)《五王醉归图》卷 
   元·任仁发(字子明)《五王醉归图》卷 
   元·任仁发(字子明)《五王醉归图》卷 

 元·任仁发(字子明)《五王醉归图》卷 

         3、古副本误定为原迹
        古代没有照相印刷术,要使书画名迹久远流传,就得搞几个副本。如唐·武平一《徐氏法书记》(见《法书要录》卷三)记载:
        “梁大同中武帝勅周兴嗣撰千文,使殷铁石模次羲之之迹,以赐八王”。这是集字搨(勾摹)书搞“副本”的一种较早记载。此文中又说到:
 “太宗(李世民)于右军之书特留睿赏,贞观初下诏购求,殆尽遗逸。万几之暇,备加执玩。《兰亭》、《乐毅》尤闻宝重。尝令搨书人汤普彻等搨《兰亭》赐梁公房玄龄以下八人,普彻窃搨以出,故在外传之。……至高宗(李治)又勅冯承素、诸葛贞搨《乐毅论》及杂帖数本赐长孙无忌等六人,在外方有。
        可见初唐以来王羲之等书迹的流传,就靠较多的摹搨本,到现在还能看到的所谓晋人书迹,最好的大都也就是那些唐摹本。
        关于摹画,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二“论画体工用搨写”一条略云:
        “好事家宜置宣纸百幅,用法腊之,以备摹写(顾恺之有摹搨妙法)。古有拓画,十得七、八,不失神采笔迹。亦有御府搨本,谓之官拓,国朝'内库’、'翰林’、'集贤’、'秘阁’拓写不辍,承平之时,此道甚行;艰难之后,斯事渐废。故有非常好本拓得之者,所宜宝之,既可希其真踪,又得留之证验。
        这说明古人对副本的重视情形。
        又宋·周密《齐东野语》卷六“绍兴御府书画式”一条中有一节说道:
        “应搜访到古画内有破碎不堪补背者,令画房依原样对本临摹,进呈讫,降付庄宗古依元本染古捶破,用印装造。刘娘子位并马兴祖誊画。
        这种搞法同作假书画没有什幺两样了。现在见到那些传世唐摹晋帖,凡是元、明以来的鉴题,十有七、八把它称为真迹,如王羲之《快雪时晴帖》、 《廿七日帖》、《行穰帖》,王献之《舍内帖》(天历本)、《送梨帖》等等,无一不然。至于宋徽宗标题(无鉴定语)的,例如晋王羲之《远宦帖》(实为唐摹)等,他们当时究竟是怎样看的,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
        六朝古画的摹本也大都碰到同样的待遇,例如传为东晋·顾恺之创稿的《列女仁智图》、《洛神赋图》等宋摹本,后来一律被称为顾画真迹。还有梁元帝萧世诚画的《蕃客入朝图》的宋摹本,却被定为唐·阎立德画《职贡图》真迹。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元明以来的书画,后人勾摹作为副本藏起来的逐渐少了。即有,摹者也往往加上自己的摹款,要末干脆作成伪本,所以误题的情形倒不大发现了



(二)错定篇章名、图名
        书法中偶有将原来未经书者自己注明的文章篇名误定别称的,这倒比较少见。又有题错图名的,大都是人物故事画。这种问题虽无关真伪是非(时代)的鉴断,但对记录标名有着危害性,因此也必须予以辩明。现分谈如后:


        1、错定篇章名
        书法家有时抄录前人的文章,可以不注明篇章名,因为他们的目的不过是借这些文字来表现自己的书法而已。下面举两件黄庭坚的书卷,以作印证。
        (1)书《懒残和尚歌》,此歌曾见于敦煌莫高窟洞中发现的唐抄本,亦载于宋·僧子升、如佑合编的《禅门诸祖偈颂》卷三(此书我没有见到,仅见清雍正十一年编的《御选历代禅师语录后集》中所引)。在明代《清河书画舫》着录时,还没有弄错,但到清·顾复《平生壮观》中开始误称为《梵志诗》。以后着录着另一件黄庭坚的伪本——见《江邨销夏录》、《吴越所见书画录》、《过云楼书画记》等书中,全都误称此名了。按懒残名瓒,唐天宝年间人,小传见《续高僧传三集》卷一九。梵志姓王,生隋文帝时,不是僧人,见《太平广记》引《史遗》。
        (2)书《韩愈送孟郊序》,后黄氏自跋。此文是山谷元符三年写给他的外甥张大同的,见于《山谷年谱》任渊注。但在元·王恽着书画目以前已经文与跋分开,因此后人就不知道跋前还有一文,也根本不知道这是后跋,于是就都称此跋为《送张大同入僰道序》了。


        2、绘画错定图名
        题错图名的大都是人物故事画。最典型的例如《石渠宝笈续编》着录的一卷所谓李公麟画《李密迎秦王图》,据清人王杰等题跋说:原定为五代人摹南齐谢赫画《晋明帝步辇图》,他们也以为不对,因改后名,结果不但作者名没有改对,连图名也依然定错了。我后来根据南宋·曹勋《松隐集》,考出此图是他奉使去金国接韦太后和徽宗等灵榇南行纪事的《迎銮七赋图》之一——“回銮”,因此也根本不可能是李公麟所作。凡此种种,大都是粗心大意所致。我们如果碰到类似的问题,暂不定名倒也可以,切勿随意乱定臆断,既欺自己,也害他人。
        现在见到元以前的古画,大都无款无印,有的仅凭历代传说,很难尽信。例如争论不休的今存的晋·顾恺之各图(包括《洛神赋图》数本、《列女仁智图》),隋·展子虔《游春图》、唐·张萱《唐后行程图》、五代·荆浩《匡庐图》、关仝《关山行旅图》等等。有的还能辨其旧称的谬误,有的尚难论定。我个人对待这些东西,大都是采取存疑的态度。然而也可以作些适当估测,但决不断然下定论。
        有些无款的作品,也曾由前人鉴题断定为某人某人,但作者与题者的年份距离较近,或则甚至有特殊关系,如宋徽宗赵佶鉴题标签的五代·卫贤画(距宣和年间相差只一百数十年)《梁鸿孟光图》(《高士图》之一),就比较可信,其定称应无差错。因为五代南唐画院的人,可能进入北宋御府为供奉官。此画更有可能一直藏于宣和画库,赵佶知之有素,那幺,这种标题,我们是可以不必怀疑的。
        还有一些宋画家如郭熙等人,他们的传世作品有的有款,也有的无款。我们可以依据他们的有款画来印证他们的无款画,这也应是一种真凭实据,即使那幅无款画没有前人鉴题语,我们也可以加以鉴论,不必犹豫的了。


 

 五代·卫贤《梁鸿孟光图》(《梁鸿孟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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