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头的待客菜

家里来客，用什么菜肴招待客人，现在看来，根本不成问题，但在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时，却很成问题，有时还很伤脑筋呢。

那时候，在老家乡下，来客人了，待客的主打菜无非是这三样：面条，豆腐，鸡蛋。而这些现在看来寻常极了的东西，在那时却是难得的奢侈品，待客时，也大多只上其中一样。如果没有客人来，自家人平时是很难享用到的。所以，家里来客了，只有不太懂事的小孩子才格外高兴，当家的大人呢，当然也高兴，但却颇犯愁，因为他们遇到不小的麻烦了。

不过，麻烦归麻烦，日子总是要过的，亲朋来往总是少不了的，因而，好客的老家人，再难也要倾其所有，尽最大努力把客人伺候好。好在那时候，家家户户米缸里和锅碗里的景况都差不了多少，没人攀比。大家都这么相待，也没有什么可以说道的。

把面条当作待客的好菜，用面条下饭，如今恐怕很多人都没听说过，更没碰上过。但在我的老家乡下一带，那时确实如此。因为面条也极为短缺，所以一次也只能煮一大碗。清汤寡水的，有时候撒点葱花，算是上了档次了。

至于豆腐，那就更为稀罕。那时候，乡下的集市还没有恢复，即便有，也是偷偷摸摸的“地下”交易，且要十天半月才可碰上一次。而卖豆腐的极少，能买到已很不容易。如果在哪家做客，能吃到豆腐，那可以说是非常幸运的事了，毕竟，豆腐可算是小荤啊，何况在那个一年到尾都难得开一次荤的年代。

而鸡蛋呢，则更为珍贵了。那时候，每家每户养鸡也都不过三五只——人都吃不饱，想多养几只都不可能，平日里就靠这几只母鸡下蛋换钱买点盐油。只有贵客临门，才可能有口福享用到黄豆煎鸡蛋这道菜。这菜怎么做？其实很简单。抓两把黄豆，用冷水浸泡一阵，沥干水后放进锅里翻炒，待炒香、冷却后，打两三个鸡蛋，拌匀，再倒入滴了少许油的锅，两面轮着煎，至微焦，便成。这道菜，劲道，耐嚼，喷香，最宜下饭，若有几口酒喝，则更是不可多得的下酒菜了。正因为炒黄豆有嚼头，加入鸡蛋后，既实惠好吃，又体面好看，所以老家人通常在招待重要客人时才会竭尽全力烹制这道“佳肴”。

面条、豆腐和鸡蛋，因为都很稀缺，不一定家家户户随时都有储备，如果哪天来客人了，而家里又没有了这些东西，那就先借吧，日后再还。作为乡俗，大家都这么做，乡里乡亲的，相互帮个忙，是极平常的事儿了。

儿时的记忆最为难忘。现如今，面条当饭，吃得发腻；豆腐及豆制品呢，随时随地都可以买到，且花样、品种繁多，想吃什么就买什么，真的是随心所欲了；鸡蛋，则更不用说了，哪家屋里不常储备十几、数十个？唯独黄豆煎鸡蛋这道菜，自打离开老家到城里后，就很难吃到了。我曾做过几回，但味道都远远不及小时候在乡下老家吃到的那么带劲。我知道制作程序没有差错，主要问题出在鸡蛋和黄豆身上，因为这些鸡蛋几乎都来自喂饲料的养鸡场，黄豆基本上都是杂交品种，味道差远了，也就不足为怪了。当然，还有一个因素在作怪，那就是，那个年代物资匮乏、生活拮据，所以能吃到一样稀罕的东西，就会觉得味道好极了。

只有回到老家，才可以吃到正宗的黄豆煎鸡蛋。每次回去，母亲都要亲自下厨做这道菜，且总是笑着说：“我们屋里来贵客了呢。”

母亲自然是开玩笑的，但，我在享受温馨甜蜜的母爱的同时，也为自己因种种缘故平时很少回去看父母双亲而感到愧疚、自责……是啊，自己不过是一个远方的游子罢了，可千万不能把自己当做老家的客人啊！

那年头的待客菜，可以说是一个时代的印记，已牢牢烙在我记忆的深处，永难磨灭……(卢兆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