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飞过的乡村

不论城市还是乡村，麻雀轻灵的身影和诗意的呢喃都愈来愈少了。它们不知是飞向了遥远的山林，还是开始了有计划的集体大逃亡。总之我们深情守望的头顶上的那一片天空，已鲜见麻雀空灵激情的舞蹈了。我们守望的天空因缺少这精灵般鸟类的出席，而单调与空洞了许多。这很遗憾，在缺少麻雀跟我们共舞的日子里，我们的心渐渐地浮躁起来，因为那一阵紧似乎一阵的清脆激越的鸟鸣，距离我们生活和心灵的福地确是愈来愈远了。
　　
　　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生活了多年的乡村，那更像一个柳暗花明的世外桃园。那是北方大平原上一座素朴恬静的村庄，因为大片大片的麻雀的出现，这座普通的村庄便充满了无尽的诗情画意。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从记事起认识的第一只鸟便是小小的麻雀。不论是花开满枝的春天还是烈日炎炎的夏天，不论是落叶萧萧的秋天还是白雪皑皑的冬天，小小麻雀总是在我惊喜的瞳仁里拂来拂去，把它们翩翩的舞蹈和甜美的歌声，深情地溶进我的血脉和记忆。现在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它们，它们雨点般的汇聚在我怀念的天空，它们激情喧哗的歌唱，它们集体展开翅膀拍击天空的音响，就这样持久地凸现在我心灵温软的画布上。
　　
　　如果说这座朴素安谧的村庄还有什么值得我深情地缅怀，那就是小小的貌不惊人的麻雀了。我知道，麻雀是偌大的乡村舞台上的杰出歌手，或者说是免费演出自娱自乐的歌手。在漫长的乡居日子里，我熟悉了麻雀的生活习性与呢喃的旋律，并和它们结下了难舍难分的真挚情谊。似乎每一天的早晨，从梦中醒来的我透过玻璃窗，第一眼瞧到的便是麻雀的翩翩起舞。它们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立在篱笆或院子里的果树上，不停地跳动着纤细的小腿，不停地张开小嘴叽叽嚓嚓地欢鸣。这应该是古老村落里一幅其乐融融的吉祥图，因了麻雀的参与和陪伴，乡村的生活就不再那么寂寥了。
　　
　　我当然还知道，小小的麻雀是鸟类中卑贱的贫民，但它们无一例外的恪守着对乡村的忠诚。不论是春夏秋冬，它们机敏的身影在乡村随处可见。这是最为难能可贵的品质，因为经年累月地生活在田野里的鸟类，除了麻雀便没有别的鸟了。大抵是清明的前后，那是春暖花开的曼妙时刻，大群大群的各种五彩缤纷的鸟，从遥远的烟雨苍茫的南方飞来，和麻雀一起参加了乡村歌唱的舞台。但它们的演出是暂时的，因为过不了多少时日天儿转热时，这些高贵的华丽的鸟儿就开始集体的大迁移，迁徙到了更适合它们的生存的幸福之地。于是村庄和田野里只剩下了麻雀，是它们和我们朝夕相处荣辱与共。当然乡村们是不会亏待麻雀的，虽然在丰收的田野上扎了一个又一个稻草人，但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我们很少伤害它们，而是任由这些精灵般的麻雀，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自由地起落自由地觅食。我们知道麻雀有充分的权利分享我们的快乐，正如在许多流逝的时光里，麻雀分担了我们的痛苦和忧愁一样，所以我们和麻雀和睦相处，惺惺相惜。其实平民的麻雀和灰头灰脸的农民没有什么不同，它们对生活的渴求极为简单，只要有一角天空一许栖身之地一点裹腹的食物，就游哉游哉了。乡间的麻雀吃虫子，也吃少许的谷粒，更多的时候它们汇聚在一起，就像开大型的隆重的演唱会似的。它们雨点般从田野或村庄的上空滑过，它们快乐无忧的飞翔姿态，让世代生存在这里的人们陷入了深深的遐思和感动。到了静谧如水的夜晚，这些奔波了一天的麻雀倦了，它们化整为零，栖息在屋檐下或柴垛里。小时候睡觉时我经常梦见麻雀，梦见穿着一身灰褐色衣服的麻雀，因为我十分清楚，这些可爱的小鸟就和我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同一片蓝天里。所以我没有理由不梦见和我们的生活水乳交融的麻雀，它们是我梦里的风景，也是我清贫乡村生活中的风景。我热爱麻雀，就像麻雀热爱乡村的田野，这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在漫长的寒冷的冬日里，北方的原野呈现出苍茫和肃杀的影像。那些精灵般的麻雀，更多的低徊在饮烟渐起的村庄寻找食物。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里，凝视着满天飞翔的我毛大雪，我们十分牵挂着麻雀的安危，我们不知道在冰冷的夜晚这些弱小的生命在哪里栖息？但我们的担心纯属桤人忧天，因为麻雀和我们一起度过了艰难的沉寂的冬天。麻雀的勇敢和顽强，让我们在感动之余，还产生了一丝丝的愧疚。所以当我们在院落的雪地上扫出一片空地喂养家禽的时候，我们慷慨地允许饥饿的麻雀飞过来和家禽一块啄地上散落的谷粒……举头望着灰暗阴冷的天空，我们渴望这异常寒冷的冬天早点过去，让那雨点般的麻雀快乐地起落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不为别的，只因为麻雀是我们亲密无间的朋友。
　　
　　……这已是多年前人鸟共乐的吉祥图了，我们是知道的，现在乡村的天空和过去乡村的天空是不一样的。不知是因为农药的使用还是人为的猎杀，大片大片的麻雀飞离了明净澄澈的天空，乡村的天空因此黯淡了许多。那些如花绽放的鸟群，不知何时成为遥不可及的风景了。当然早已远离了家乡天空和田野的我，在城里还会偶见到一两只战战兢兢、土头土脸的麻雀。它们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因为城市的天空已不再那么明净了，空气的污染环境的污染使这些幸存的麻雀穿上了一身黑不溜秋的衣装，它们也会发出鸣叫，但那声音听起来却是怯怯的凄凉的，远不及过去田园里那牧歌般诗意的吟唱了。
　　
　　这很无奈，但这却是残酷的不争的事实。有许多时候我都在傻傻地想，那些人类最亲密朋友的小小的麻雀，什么时候会归去来兮重新占据我单调乏味的守望的天空？我知道这样的奇迹很难发生，但我必须耐心的等待，就像等待一场从天而降的甘霖，酣畅淋漓地打湿我干涸的心灵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