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洋槐花开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是唐代诗人白居易的千古名句，且不论香山居士在抒写这首诗时的心境如何，单从诗歌本身所展现出来的春之盛景就足以陶醉人心。南国的四月在诗人笔下确实美得无与伦比，不过，四月的北方虽没有含苞待放的桃红，却也蕴含着独特的韵味。看！那漫山遍野盛开着的洋槐花，其色就像羊脂玉一般丰满润泽，其味更是香甜得沁人心脾……
　　
　　我的故乡坐落在陕西关中的一个小川道里，说是“川”，其实就是顺着一条东西走向的河流延伸开来的山沟，南北最宽的地方不足5公里。故乡的北面靠山，南边临河，乍一听应该是个有山有水、山清水秀的富饶之地。有山有水、山清水秀倒也不假，只是由于祖祖辈辈以务农为生，而田地大多又都在山坡山洼里，靠天吃饭的日子并没有使得故乡早早地富裕起来。尽管如此，勤劳善良的父老乡亲依然热恋着这片贫瘠的土地，继续着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生活。
　　
　　故乡的山是土山，与南方的石山相比，既不高大，也不雄伟，反而显得异常低矮。可能，正是由于这种沉稳的姿态，大山赋予了父老乡亲们坚韧不拔的品格和固守寂寞的胸怀，就如李娜演绎的那首《黄土高坡》——“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日头从坡上走过，照着我的窑洞，晒着我的胳膊，还有我的牛跟着我……”，唱不尽北方汉子的豪迈和沧桑。因为是土山的缘故，很难看到有四季常青的植物，所以故乡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很是分明。
　　
　　北方大多时候比较干旱，其中春旱和伏旱尤为厉害，我的故乡当然也不能逃脱干旱的厄运，因此，为了保持水土和维持生计，祖辈们便养成了栽植刺槐的习惯，沿着平缓的山坡顺势而上，生长着一棵棵大大小小耐旱的刺槐。如若用人的品相来形容，刺槐应该是长相丑陋之辈，皮肤灰黑，一身龟裂皱纹，还往往会生得弯腰驼背，更加的让人不忍观看。或许是它其貌不扬的外表，让它的内心更加宽容与豁达，于是也就养成了“好说话”的个性，你将它安排在什么地方都毫无怨言，山坡上、山洼里、崖边、地埂均能看到它的身影。刺槐在我的故乡也叫做洋槐，显而易见是同洋火（火柴）一道从外夷手中引进过来的，因而得此“洋气”称谓。洋槐看起来丑陋无比，从它身边经过的人们绝无半点可用“欣赏”一词对待的雅兴，这也是大多数人看待问题的习惯方式——以点概面。而，每当春天来临，殷红的桃花处处飘落、洁白的梨花漫天飞舞、粉白的杏花入土化泥的时候，那些不中看的洋槐树上就会挂满一串串乳白色的花朵。远远地望去，好似一夜之间从天而降的冬雪一般，不，这明明是阳春之日，哪里来的冬雪飘零；又仿若是洁白的月光落满树梢，不，这山巅蓬勃而出的明明是太阳，何来皎洁的月色呢？这，就是枝头绽放的浓浓春色，是生命最初的模样。洋槐花无疑是美丽的，细细地端详它更像是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风铃，在阵阵春风的吹拂下将春的鼎盛消息传遍崇山峻岭、告知玉宇苍穹。
　　
　　记得在孩提时刻，每到洋槐花即将盛开的前夕，乡亲们都会去山坡上采摘还未盛开的洋槐花花蕾。当然，采撷下来的洋槐花并不是拿回家去摆放做装饰，除了情窦未开的少男少女们偶尔会摘一两朵插于鬓间，由于白色的原因也全然不敢戴着回家去，免得冒犯祖辈的忌讳，乡野之人一般都没有这样的浪漫情调，洋槐花在他们手里都是作为食材来用的。母亲也时常带着我们去采摘，闻着香甜欲滴的洋槐花摘起来确实很不易，它隐藏于浑身长满刺的枝叶中间，稍不留神就会让手指钻心地疼痛，一看之下，鲜血早已将花朵染红。采摘回来的洋槐花先从花束上捋下来，用清水淘洗干净，然后倒入开会锅里焯一下，捞出沥干水分放入盘中，用葱花姜末陪衬，用热油一炝，最后加入盐醋等调味品，就会成为一道上好的农家小菜，其鲜美的滋味甘中带香，令人回味无穷。如果说前面是作为菜品，那么洋槐花还可以做成诱人的饭食，主要是用干面与其混合均匀之后，加入适量的盐或者不加也行，最后放入蒸笼蒸熟即可，既香甜可口，又能饱腹充饥。
　　
　　后来听村里的老人们讲，在六十年代时，连年的干旱造成乡亲们颗粒无收，吃饭已经是那个时候最重要、最无奈的大事，生命总是处于一种摇摇欲坠的状态，没有人知道是否能够看得见明天的太阳。饥饿，使得乡亲们一天天徘徊在死亡路口，也因为饥饿而无法进行正常的劳作。冬去春来，就在人们绝望的时刻，山坡上的洋槐花开了，淡淡的馨香让饥饿不堪的乡亲们看到了希望，那个年月洋槐花不仅仅是锦上添花的菜肴，更是能够救人性命的雪中送炭的珍贵粮食，那些年山坡上的洋槐花救了很多人的命。虽然，连续的灾荒在历史上再也没有重返，灾荒给心灵造成的苦痛也渐渐愈合，但是，从老人们的眼神里不难看出他们对于洋槐花的喜爱，甚至感激，这便是人性至善的所在，也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情致使然。
　　
　　时代变迁，万象更新，故乡在新农村建设各项优惠政策的帮扶下，在父老乡亲辛勤的汗水里正在发生着变化——路，不再泥泞了；房，不再怕雨了；吃，越来越丰盛了，穿，越来越时尚了。而，洋槐花不再是乡亲们充饥的食粮，已经成为农家乐饭桌上一道市民尝鲜的特色小菜。前几日与一友人闲叙，听闻我整天蜷缩陋室之中，友人便说“带孩子去看看吧，这几天路边槐花很香，很迷人，风景不错！”从友人欣喜的话语里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洋槐花的精致与淡雅之美，让久居小城的我忽然一惊，如今的洋槐花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扮靓城乡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