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

 

【我以为流浪，才能找回我自己；我以为沦落，才能各安天涯。】

我叫林眠，男，育林中学高一学生。家庭美满，品学兼优，容貌俊秀，性情温和。朋友众多，男女皆有。

可是，这些近乎完美的修饰依旧无法平息我内心的不安与恐慌。

我时常觉得，游走于世间，如同浮萍。那种不安定，渗透于每一个午夜的梦境里，无法驱逐。只能任由它折磨着，一丝一缕，沁入心脾，侵入骨髓。甚至，很多时候，会沉迷于这种漂流。

在所有人看来，我具备了所有人羡慕的资本。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多么的疲惫。我不得不伪装成所有人喜欢的样子，我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周旋于人群之中。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多么的害怕。害怕自己不够优秀，害怕自己被遗忘，害怕那不屑的眼神。

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这一切是为什么。我明明拥有那么多令人艳羡的东西。我明明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我不能也无法和任何人诉说这种感觉。

我渴望自由，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对我有着很大的吸引力。那样我就不用时刻担心被遗忘。那样我就可以随意的浏览风景。那样我就可以自己决定自己。所以，我想要流浪，在我长大的时候。这大概是每个十七八岁的孩子都有的梦想，虽然原因各异。

这就是我在没有遇见木棉之前的状态。

【我以为仰望，才能守护幸福；我以为相遇，才能不错过。】

我喜欢漫无目的的游走于镇上的大街小巷，喜欢收藏许多古老的东西，喜欢去一个叫青莲的孤儿院。

青莲是个很好的去处。那里有纯净的小精灵。那里有真实的悲喜剧。那里也布满不幸与孤独。重要的是，那里让我感同身受，让我忘却不安。没去过青莲之前，我一直认为孤儿院就应该是萧瑟，悲凉以及孤苦的。

那里并不是多大，只有两栋三层楼的房子，和满院子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孩子们吃饭，学习，睡觉便都在这里。却极其温馨。

我是在高一下学期无意中发现的。我喜欢这里，真心真意的喜欢，它对我有种难言的吸引。我后来时常想，大概是因为这里是自己不安的源头吧。

最重要的是，我在这里遇见了木棉。

在六月的一个黄昏，我拿着一本木棉花开的书，去了孤儿院。正值升高二的文理分科考试，学校的教室噪杂闷热，让人透不过起来。那时我已经和这里的院长很熟了，他还特意给我安排了一间单独的教室。

我并没有进去，因为我透过窗户看见一个精灵，生怕因为自己的莽撞而惊扰了她。事实上，我是看呆了。从我的角度看，并不能看见她的容貌。只能看见她齐耳的短发，以及柔和的侧脸，黄昏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美好的恍如梦境。

我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感觉有人轻轻地扯我的衣服，才回过神来。然后我看见了她。

她笑着说，借你的书看。笑容璀璨如星辰，晃花了我的眼睛。

我甚至没来得及说话，她便已擦身而过，带着小小的清爽的风，还有一句话。

“遇见你真好。”

 

【我以为拥抱，才能陪你走到最后；我以为承诺，才能完美。】

那之后就是考试，再然后是漫长而索然无味的暑假。再遇见木棉已经是三个月以后。

暑假一结束，我就迫不及待的赶往学校，我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到一个人。

可是，在青莲，我并未见到她。我每天都去那个教室，期望着看见她的身影。我甚至向老院长描述她的长相，所幸孤儿院人数不多，院长告诉我，她叫木棉，并没在院里，去了县城一个餐馆做服务生啦，过几天就回来了。还在襁褓的时候就被送动了孤儿院，现在也已经十五了，是孤儿院最大的孩子。乖巧懂事，学习特别努力，成绩也不错，今年还考上了育林重点呢！

“可就是不愿意被领养，每次问她，就只是笑，也不多话，却也不同意，真真让人心疼。”

我在迎新晚会上找到了木棉。我们就此熟识，并一起编织了那么多美好的日子。

我们坐在树荫下，哼着不知道歌词的曲子，看已经看了很多遍的木棉花开。听木棉和我说，遇见你，便是我的花期。温温软软的声音，填满了我的青春。

我们牵着手，去淇水河边，将小石子投进水里，激起一圈圈的涟漪。光着脚丫，撩起清凉的水，撒到对方的身上。

我们在公园里，荡着秋千，看阳光照在木棉的脸上，她眯起眼睛时，透过眼眸的明媚光芒。

我们在漫天的雪花里，堆砌白白胖胖的雪人，看洁白的雪花粘在木棉长长的睫毛上。

我们拥抱着，诉说着彼此的爱恋，一遍遍的承诺着永远相爱的一辈子。

木棉是安静的。在高三的时候，母亲为我生了一个小弟弟，也再无意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一个收养的孩子，难怪会有那么多的不安。那一段时间，我经常会陷入被遗弃的梦魇里。幸运的是，我有木棉。即使一句话不说也能给我足够的安心。

我问木棉为什么不要被领养，不想有个家吗？她说，家终究不是自己的，与其战战兢兢的害怕被嫌弃，倒不如坦然的面对自己的命运。

无疑木棉是勇敢的。不像我总是卑微的渴求那些飘忽无常的温暖，总是软弱的不肯面对自己的身世。

时间过得充实而迅疾。高考结束，分离在即。

我对木棉说，等我。

转身离开，我没有回头。

一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终于不得不承认，那时的自己除了年少轻狂与热血满腔，一无所有。根本无法承担起那个名叫一辈子的诺言。承诺并不意味着美满，只是对于未来的不确定罢了。

【我以为说谎，才能留住时光；我以为没心没肺，才能天长地久。】

木棉每周都会给我写信，从不间断。我在刚上大学的半年，也会准时的给她回信。那些信溢满了思念和幸福。我那时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舍弃那个给了我最初幸福的女孩子。

大二的时候，我认识了苗苗。苗苗与木棉完全不同，她热情，开朗，总是有着无穷的活力。与她在一起，你会不由自主的激情四射，会有一种勇往直前的魄力。也许这正是我缺少的，所以她对那时的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于是渐渐的，我开始不再给木棉回信，只是自私的享受她信里温暖的话语。

木棉的信和苗苗的陪伴，让我渐渐忘记了心底的不安。

直到有一天木棉的到来。那天我正在和苗苗吃午饭，宿舍的张强给我打电话，说有个女孩子找我。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心虚，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木棉。可又一想，她根本不可能来这儿呀。我让张强先陪着，匆匆的吃完饭，送苗苗回了宿舍。

还没走到宿舍，就看见了那个记忆里的笑脸。我怔愣在那儿，看着木棉由远及近，走到我面前，对我说，遇见你真好。

我仿若看见了我们初次见面时的场景。不同的是，那时满心的欢喜，这时满心的忐忑。

我带她参观了学校，又陪她逛街，心情复杂的难以言说。看她吃饭时的娇憨，看她甜美如星的笑容，牵着她纤细的小手，木棉还是记忆中的木棉，可是有什么变了，在我无意之间。也许我察觉到了，却不愿承认。

我没问她如何来到这里，没问她现在如何，没问她……我什么也不敢问。我从未如此胆怯过。

木棉也什么都没说，一直微微的笑着。她那么聪颖的女子，定是觉察到了我的背叛。

我最大错误就是，在送她上火车的时候，我又说了，等我。

我决定和苗苗坦白，与其这样暧昧的继续，不如给个痛快的结束。我想我还是爱着木棉的，至少我放不下她。

可是，当苗苗哭着拥抱我，呢喃着说，不要离开。我所有的决心便顷刻坍塌。那天，我喝了很多酒，和苗苗一起。我们在旅馆洁白的床单上做爱。当我进入苗苗的时候，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我听见木棉和我说，林眠，再见。

那晚的梦境冗长迷乱，充满着悲伤，我梦见木棉笑着说，遇见你真好。突然木棉的脸就变成了苗苗的眼泪，那么多的眼泪，哽喑着说，不要离开。

木棉还是从不间断的给我写信，等大学毕业的时候，我的抽屉里已经压了很厚的一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没有勇气再看木棉的信，也再没回过。我只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看着坐在秋千上的木棉，那双望着天空的眼睛闪烁的光芒。

【我以为的种种，在曾经面前不堪一击，是物是人非的残忍，还是各安天涯的痛苦。】

我并没有和苗苗在一起。在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们分手了。

苗苗申请了出国进修，她走的时候，我们聊了很多，和朋友一样。

她说，我们第一次做爱的时候，你一直喊着木棉，那么的茫然，那么的绝望。我想那应该是你深爱的人吧。可是，我还是不想放弃，我那么的不甘心，那么的不舍得。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你对我很好，怎么形容呢？相敬如宾？爱上你之前我从没如此挫败过。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样的爱情。我要试着去爱一个爱我的人了。爱你，太辛苦。

我说，祝福你。

三年了，我无法逃避自己对木棉的食言，无法对木棉说出自己的背叛，无法对苗苗说出自己的从前。我辗转于两个我爱着的女子，不明白如何抉择。我承认我沮丧的等着命运给我最终的审判。如今，苗苗要离开了，我竟找不到挽留的理由。

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听见她小声的呢喃，林眠，你爱过我吗？

爱过么？爱过的。那个因为她那句用眼泪汇聚的不要离开，舍弃了木棉的人，真真切切的爱过她。可是终究太过多情，一颗心早已迷失，变得麻木。

木棉的信在我毕业那天就停止了。而我开始一封封的看她的信，看她这些年的欢喜，忧愁，和思念，却找不到一丝的埋怨。

最后一封信里，木棉说，也许我们之间并非爱情，只是对同样命运的惺惺相惜而已。眠，谢谢你给了我那么多的美好记忆，和这么多年的陪伴。祝福你和苗苗，很抱歉我早就知道你们的事，却自私的没有说穿，想要让你能记得我，我怕极了被遗忘和舍弃。我终于鼓起勇气和你坦白，希望你们幸福。眠，我该走了。

我是何其的幸运，才能遇见她们这般美好的女子。又是何其的悲哀，才会失去她们。道似有情，却是无情，

我想，这样也好。各安天命。

三年后，我回了家乡照看生病的母亲。无意中得知，木棉早在三年前六月份就去世了。白血病，查出来时已是晚期。

母亲给了我一封信，木棉的。

眠，我最遗憾的是，是未能等到你。可是，我依然要说，遇见你，真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