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南山

 

我家所在的小区，东边紧靠一座山。这座山位于城市的南端，人们叫她南山。

每天清晨，日头懒洋洋地从海里探出脑袋，慢腾腾地爬上南山。阳光像日头调皮的孩子，还没等妈妈爬到最高处，就急不可耐地早早耀亮了山顶的天空，欢蹦乱跳地钻进窗子，洒满我家的书房，映照在西墙边的书柜上。柜子里的书，沐浴在耀眼的晨光里，立刻有了生气，变得活泼起来。

坐在窗边，随手抽出一本书，眼睛却随着阳光引领的方向望去――“悠然见南山”。那起起伏伏的山脊，分明就在眼前。再看自己手中那本书，竟是中华书局版的《陶渊明集》。是的，此时远望过去的南山，确似陶公的田园诗文，远离尘世的喧嚣，恬然而沉静。就这样，在五柳先生“归去来兮”的召唤声中，怀揣一书，出门上山。

老话讲，书山有路勤为径。书与山，想必真的是心有灵犀，相合相通的。

南山的管理者是爱书的。他们在每一级台阶上镌刻下一句文字，记录一件人类发展历程中的大事件。古今中外，政治经济，文学艺术，天文地理，悉数收纳其中。无数个重要的历史瞬间，在这里变成了永恒。有了这些文字，坚硬的花岗岩条石，不再仅是脚下的台阶，而是变得与人们如此亲近。读着这些文字，拾级而上，是登山健体的锻炼，更是读书怡情的享受。山中石阶，是一部地地道道的历史教科书。

爬山路上，总会遇到一位老者。他左手持撮箕，右手握笤帚，步履缓慢而坚实，目光慈祥而沉静。爬山者来往穿梭，老人如入无人之境，边走边扫，一尘不漏。我想，老人也是一本书，只是爬山者来去匆匆，无人品读罢了。不信你看他满脸刀刻一般的皱纹，不正是写满故事的书页吗？

在有月亮的夜晚，有时也会乘着月光，步入南山怀抱。每当这个时候，真的没法不想起“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牛斗之间”的情致。如果赶上月圆之夜，那“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情思，会占据整个脑壳。有“千古第一才子”之称的苏轼没有写过南山，但此时的南山却在东坡居士的文思中跳跃涌动。

人爬到山顶，月亮也相跟着高了起来。

坐在栖云阁边的石凳上，盯着月亮看一会儿，李太白就会飘忽而至，想必是刚才满脑子的苏轼让他不快了。说起月亮，李白似乎更有发言权。若依月亮的位置和环境分，李白写得最多的恐怕就是山上月和山间月了。像“秋风渡江来，吹落山上月”，“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诗句高远开阔，月的动态使人顿生清新明媚的舒畅之感。李白老先生没来过南山，否则，还不知道写出什么飘逸的诗句呢。

不用说，这位“酒中仙”，着墨最重的当然还是月下饮酒，即所谓“醉月”――“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如能在南山之巅，月下小酌，将是何等的意境！只可惜，每次爬山，都忘记了带酒。及至山顶，想起这位本家前辈时，总有些汗颜和败兴。

“痛饮酒，熟读《离骚》，方得真名士”。虽没资格当什么“名士”，但常惦记着附庸一把风雅：择一周末，约三五好友，学竹林七贤，离凡尘俗务，啸聚于山林，诗酒趁年华。但终因事杂人懒，至今未能如愿，引为遗憾。

南山绿化极佳，裸露的岩石很少。偶有几块表面平整的大石，也写满颇有诗意的字句。一丝不苟的小楷，足以看出书写者态度之真诚。这些文字中，既有“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海誓山盟，也有直抒胸臆，读来却无多少滋味的打油诗：“我们的爱情刚好/不许别人打扰/搭配爱情的每分每秒/只有你我知道/我的臂弯把你紧紧围绕/你对我是多么的重要”。俗是俗了点，但总是真情流露。这些山石，也算是一本爱情之书吧。

南山四季分明，每个季节都似书如画。

春天来了。沉寂了一个漫长冬季的花花草草，突然间漫山遍野地冒出头来，向你绽开久违的笑脸。高大的乔木也发出了新芽，一派生机勃发的景象。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草？爬山者总有人这样问。春天的南山像《植物的识别》，会告诉你所有的答案。这本书可是北京大学植物分类学家汪劲武教授，穷几十年之功撰成的大作啊。

炎炎夏日，市区酷热难耐，山上凉风习习。夏日南山就如一本绝佳的市民休闲手册。人们登上山来，随便找一片树荫，席地而坐，就是纳凉读书的绝佳之处。

这个季节雨是不会少的。如果下点小雨，那也是很好的。雨雾给南山罩上了一层纱衣，清风徐来，纱衣轻摇慢舞，雨中的南山，恰似《戴望舒诗集》雨巷里那位撑着油纸伞，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秋天的南山，是一个彩色的世界。高高矮矮的树木都为自己涂抹上浓艳的彩妆，整座山色彩斑斓。不管站在何种角度，望向任何一个方向，映入眼帘的都是一幅美丽的图画。

冬天里，这座多雪的城市常会银装素裹。雪后的南山上，光秃秃的柳枝妆成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一丛丛的松针扮作蓬松松沉甸甸的雪球；山脚下的虎岩潭水面全部结冰，几条游船冻在湖边。远远望去，山中虽只有黑白两种颜色，但深浅相间，错落有致。如果说秋天的南山是一幅壮丽的森林风景油画，那冬日的南山，便是一部绝美的水墨画集。

南山没有三山五岳那样的大名气，但她在家门口，是我们最亲近的山。在我眼里，南山是这座城市老百姓手里的一本书，心中的一首诗，眼前的一幅画……每位市民都是那诗，那书，那画里的一个鲜活人物。希望将来，书香满山。南山的石凳上，树荫里，石阶旁，看到更多手不释卷的市民，听到更多伴着鸟鸣的朗朗书声。与南山为邻，我们诗意地栖居在这座温馨的城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