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来，我的经历，居然从未离开湖南。又因为职业的关系，我几乎跑遍了湖南。从名家政要，到草根人家，一应接触，切身体会，颇有感触。
又去年起，将聂荣华主编的《湖湘文化通论》、彭先国著的《社会史视角下的近代湖湘文化》陆续翻完，算是有些理性认识。而我身边的朋友，又大多都是湖南人，以湖南之外的人对比观之，我越来越发现，在他们身上，总有许多共性。
认识来自三面：一是从生活体会，一是从前人研究，一是从自身反思。刚从学校出来时，邵阳人周兴旺一部《湖南人凭什么？》，炒得仿佛地球只剩下湖南人。在我潜心下来，首先看到的，却是湖南人共性中那些鲜明的缺点。
▲长沙橘子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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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年前，我在一家报社，那次我采访一位民间艺人，报道出来后，那位艺人的师妹投诉，说是报道失实。
其实所谓失实，就是没报道师妹是国际一流。纯属师姐师妹之间的荣誉之争。这种冤枉官司几句好话哄哄人家，也就过去了。但当时直管我的主任，一位老乡兼老兄，看了投诉后十分气愤。他在投诉上签字：鉴于当事人连事实都没弄清，就来瞎投诉，我们不要理她！然后通知总编室：你们打电话过去将那师妹臭骂一顿！
前段时间整理旧文章时还翻出这张意见，再看时我哑然失笑。居然还可以这样处理人家的投诉。忘了这事后来怎么熄火的，按照长沙人的个性，这事已不是投诉不投诉的问题了，你掐灭了她投诉的权利，这事情马上转化成情感上认同不认同的问题。随后如果继续纠葛下去，只能是一场无关对错，但一定越演越烈的口水战。陷入了心理学上的误区，用情绪解决问题，只会越解越问题。
我又发现，我就是在一种偏激、意气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小的时候，父亲只要听了某个人的意见，越是被说得不公，他就越是激奋得青筋鼓鼓。等不到对方的意见了，他已经铁定了观点，要给人脸色尝他厉害了。
大概正是在这样一种民间的氛围中，即使上升到文化的高度，偏激与意气放到湖南，也是一种普泛的现象。
1925年，毛泽东参加中共代表大会，当时也是与人意见不和，怎么也说不到一块，他气愤不过，居然一甩衣袖，一不做，二不休，回到韶山老家，跟他老爸又种田去了。
大概性格总是相反相成的吧，性格如此倔强、执拗、又从不肯让步的毛泽东，正是在生活中碰醒了，所以他才特别重视做人的思想工作。道理很简单：当你带了情绪，偏激又意气，无论谁也不跟你谈。这样的人要凝聚人，实在是绝对不可能。思想工作需要温和，需要非常理性，将一切东西都捋顺，这是任何霸蛮都做不到的。
一直在警醒自己性格反面，毛泽东到大事做成了，仍然这样提醒自己：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偏激的情绪与意气，可以产生无穷的力量，足以形成雷霆万钧之势。这是湖南人做大事无可比拟的优势。但这有个前提，就是这个力要用到地方。必须有足够的理性，将力量攻克的目标固定。稍一有点偏差，其破坏性将是灾难性的。
▲张家界仙女散花（天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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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老长沙为最突出。我曾见过的无数土生土长的老长沙，他们的口头禅是：长沙里手湘潭嘌。意思是长沙人天上事晓得一半，地上事情全部晓得。
湖南人性格大气，是因为激情、血性、义气，对小恩小利不屑一顾，所谓粪土当年万户侯。但由此带来的缺点，正是狂妄与空洞。
毛泽东青年时代的口号是：吾即是宇宙！不单是毛泽东，一切激进的湖南人，年轻时都以为自己即是宇宙。在我所有熟悉的人中，湖南人是最自以为了不起的一群。
虽说是惟楚有材，但绝大多数湖南人从才能到智力，都是比较平平之辈，这是事实。如果一个超拔的人自高自大，别人还会选择原谅。而且真正高超的人，他肯定很清醒自己的缺点，他之所以夸口，不过是曾左之间的意气之争，是说着玩的，是纯粹口水战，彼此还是心知肚明的。真正糟糕的，就是一个并无能做多少事情，却还真以为自己天下第一的人。
即使真有本事，湖南人的狂妄，很容易还是带来空洞：因为脑子里想的事情很远，所以宏观规划很大，做的人生规划，战略目标，就相当吓人。但真正凭借自己本事，要在这世界上做成几件有意义的大事，没有老老实实的态度，没有几十年的埋头苦干、拼命硬干，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所以，湖南的伟大的战略家，最后失败不在方案不好，而是自己是一个不伟大的战术家。关于这一性格的深层原因，又牵出了湖南人的第三个致命缺陷。
▲凤凰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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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研究者说，湖南人以A型血居多。A型血者，冲动、激情、好事，就是比较辣椒。
我想湖南人本质是好动的，而毛泽东将这种好动发挥到极致，就是与宇宙的一切都去斗。所谓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
我以为湖南人最大的劣根性就是与人斗。湖南人为什么喜欢与人斗？因为历史上这里很穷，要有饭吃有衣穿就靠抢。所以有枪就是草头王。不说这种靠夺、而不是靠双赢的手法，不能给社会带来任何意义，而且这种游牧一样的运动，养成了湖南人一种性格，就是猴子屁股坐不住。因为历史上湖南人不靠坐在一个地方，几十年如一日做某事而获得大成，是靠打一枪换个地方抢得荣华富贵。这种性格一旦沿袭下来，对湖南人造成一种致命伤害：只要社会一直接稳定，天下无大事，历史不要靠湖南人去挽救天下于既亡，湖南人在安静地坐在一个地方，老老实实地职业化地做某事，他们就或者无法做到，或者就无法安稳地做。
内心的浮躁感，职业上的飘忽欲，这是阻碍湖南人扎根做事的绝大的性格漏洞。也正是因为这点，所以再高明的湖南人，到了今天很容易出战略家，却无法做成靠实打实做的战术家。
因为照此对应的，又是湖南人的英雄观。因为湖南人重义轻利，所以他们做成大事，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气概，他们对真正的利，内心里多少总带有不屑。
湖南人的骨子里，本质上是一种征服欲。他们在乎的是过程，是成功后颠峰的体验，而不是那个获利的结果。不了解这一点，不算是了解了湖南人。这个性格，在某些方面成就了湖南人，也在某些方面遗害了湖南。
今天偶然想起来反思湖南人，毫不避讳是因为我在警醒。
在我翻过的、或者在书本上展开过心灵对话的湖南历史伟人中，他们之所以能够成就惊天之大业，是因为他们用理性规避了自己性格上的弱点。至少上述三个方面他们都躲开了。再是有伟大的时代，再是有不二的机遇，只要这三条有一条被不幸而卡中，任你是人杰地灵湖湘土地的宠儿，都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做出一番真正有意义的业绩。
▲南岳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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