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隆溪：说“咄咄”

　　

　　成语“咄咄逼人”来自《世说新语·排调》。桓玄和殷仲堪在一起对话，描绘各种危急险恶情形。殷手下一参军在座，说：“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这话果然描绘出十分险恶的情形，但殷仲堪目力不好，听到这话不免觉得刺耳，便责怪这位参军“咄咄逼人”。可见“咄咄”表示说话直率而伤人，这也是这个成语的含义。但后来“咄咄”二字的含义有些变化，如《水浒》第九回托名李卓吾的评语，称赞小说的描写“咄咄逼真，令人绝倒”。又第十回评林冲雪夜上梁山那段描写，说是“咄咄如画”。可见“咄咄”有真切的意思。

　　关于“咄咄”，《世说新语·黜免》还有另一则故事，说殷浩罢官后家居，终日用手指在空中写“咄咄怪事”四个字。此处“咄咄”表示惊讶和怨愤，意识到世上有许多事情往往不合情理。这应该是魏晋人的常用语。在《世说》之前，陶潜《饮酒》第六首已经有“咄咄俗中愚，且当从黄绮”两句。诗大意说，人世间是非未易一一甄别判定，一般人毫无主见，只附和他人。达观者应该超然物外，不必耿耿于怀，惊叹俗人的愚蠢，而该学夏黄公、绮里季那样的古代隐士，自放于山水之间。辛弃疾《鹧鸪天》有句： “书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风流”，就正是这个意思。辛词句句用典，不仅“咄咄”用《世说·黜免》殷浩的典故，“一丘一壑”也是用《世说·晶藻》典故，而“休休”则用《新唐书》司空图的典故。《诗人玉屑》引杜甫的话，说用典“要如禅家语‘水中著盐，饮水乃知盐味”，。就是说典故在诗文里，应该像盐融在水里，完全化为一体。辛词此句除“书咄咄”显然是用典之外，其余各句不必知道典故也能明白。辛弃疾善用典故，这可以说是例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