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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父亲侯登科

    侯登科“麦客”作品系列

    《自画像》

    ■侯小瑾

    关于才华横溢而又身世复杂的已故艺术家,有一类纪念文章是最难约的。甚至不能说约,只能慢慢地等。等待他们的子女、亲人,愿意提笔回忆。等待他们拥有了成熟的眼光,可以勇敢、坦诚地说出自己眼中的真实。这真实既包括艺术家生命的真实,也包括对其所从事的艺术的理解的真实。读到这篇出自摄影家侯登科女儿的文章,我可以说,我等到了。

    ——编者

    时

    间如白驹过隙,转眼父亲走了十四年了。至今记得那年冬天,病床上的父亲日渐削弱,就像渐渐失去生气的树叶,眼见着飘落,干枯,消失。他的床边就是窗户,每天冬日的残阳从这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被褥上,慢慢移动,度量着他所剩不多的日子。有两只小麻雀在外面窗台上寂寥地啾啾鸣叫,父亲会抬起沉重的眼皮盯着看很久。据说人在快走的时候听觉其实是非常灵敏的,我相信父亲尤为如此,鸟儿的叫声带给他的愉悦,是他对生的无限眷恋。往日那个激情如火, “拥抱真理如同拥抱太阳”的人,却被困于如此孱弱的躯体,我想他是不甘心的。在他病重的最后几日里,他的思维还是异常的活跃,每个人的电话号码都记在脑子里,和来探望他的朋友喃喃交代,对我还是呵斥如旧。

    是的,我和父亲的关系从来都是有距离的,父亲是高高在上的强者,在偶像面前,我越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就越是不争气地犯错误、走弯路,我可怜的自尊和信心不堪一击。另一方面,我又不得不在一次次他粗暴的打击之下重建坚强,玩世不恭、执拗叛逆,我想父亲眼里的我就是这样令人头痛的结合体吧。我和父亲就像两只刺猬,只能敬而远之,一旦靠近就是互伤。直到他临终,我们也未握手言和。两个深爱的亲人只能以这样冰冷和残忍的方式作别,简直不可思议吧。

    一

    父亲个子不高,干瘦的身躯略有佝偻,走路的时候脚底生风。眼神威严起来能杀人,坏笑起来闪着狡黠的光亮。年轻时候他留着一脸有型的络腮胡子,让人过目不忘。到了中年却悉数和头发一起剃掉,面颊与头顶一起泛着青光。从我记事起,父亲除了工作就是忙于自己的“照相”事业。他总是出差,不出差也在办公室看书写字到很晚,或在自己暗房里忙碌。他有很多从事摄影的朋友,逢年过节常有人找。大多时候他们会去父亲的办公室,只在吃饭的时候回来,母亲忙碌地给他们准备尽可能丰富的酒菜或者面条。父亲似和他们有说不完的话,偶尔也会拿一些照片摆在我家的床头桌上相互点评一番。我和妹妹则知趣地躲在角落偷听只言片语,和父亲朝气蓬勃的事业比起来,我就是最不争气的小鸭子,各种闯祸不争气。比如在家玩藏猫猫,踩碎了招待客人用的松花蛋,被我偷偷扔到楼下。或者父亲和朋友聊得正酣,我却灭了人家的灯。有一次父亲心血来潮让我在他的暗房帮忙,我笨手笨脚地把一条胶卷弄掉在地上。这样的错误换来的往往是一通羞辱,父亲让我畏惧又怨恨。

    童年的家总是乌烟瘴气,火药味不断,原因大抵来自于爷爷。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家从陕西宝鸡搬到临潼,爷爷因为欠了一屁股的债不得不让他离开老家跟着我们。父母微薄的工资除了补贴我们的生活,还要偿还巨额债务,而父亲的 “摄影”又是很昂贵的爱好。那时候我和妹妹虽然年幼也能体会经济的拮据。一个小布娃娃就是我们唯一的玩具,别的小朋友的三轮车让我们羡慕得流口水,然而终究没有拥有过。脾气火爆的父亲和愁云惨淡的母亲,常为一点小事就爆发家庭大战。爷爷火上浇油,隔三岔五还要偷跑回老家闹一闹,有次竟然匿名给我父亲发来电报称“你父自杀”,害得父亲掉了眼泪连夜赶回老家。几十年后我看到父亲当时的日记,才知道那时他也曾经为“事业”和窘迫的现实挣扎过,为不能给我们添置玩具而自责,在外面餐馆吃饭会想到家里的孩子和女人,他也看到妈妈为了维持这个家所付出的代价。不过越是纠结就越不愿意放弃摄影,现在想来,在如此沉重的现实压力下,父亲钻研摄影,对家人无暇顾及,有种好像赌徒一样豁出去的感觉,也许置身对艺术的探索才能让他暂且忘记负累,享受灵魂的自由。

    小时候我总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好几个爷爷,为什么奶奶没有和侯爷爷住在一起,为什么奶奶恨爷爷之深入骨,为什么爷爷一回老家就要出乱子,为什么每每问及,大人们都讳莫如深。直到我初中的时候。那次我和小伙伴去看电影,妹妹待在家无聊,父亲破天荒地给妹妹念了一篇关于家族往事的日记,妹妹的记忆力极好,当晚就把日记的内容复述给我。十二岁的我,第一次窥见那隐秘的家族故事,还有父亲支离破碎的童年。原来我每年寒暑假都要探望的奶奶,竟然有四次婚姻,父亲是他唯一的亲生儿子。我的爷爷是一个“大烟鬼”,作为侯家的上门女婿,不但败光了家业,还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把自己送进过监狱。奶奶与爷爷离婚后改嫁搬离侯家,第二任丈夫又在“文革”中含冤自杀。年幼的父亲则是被自己的曾祖母抚养长大,一老一小除了生活艰辛,还因为人们对奶奶的偏见和爷爷的“受法”受尽乡邻欺辱,甚至有村里人朝他的饭碗吐唾沫。父母都在又都不在,这些经历在他的敏感和自尊的心灵留下深深的创伤,“我是她(母亲)苦难婚姻的产儿,更是照亮她晚年孤独和失落的一根血缘的灯芯,也许又是她伴着渐多的白发嚼不完、咽不尽自己心灵懊悔的苦药!……我一千次地努力也无法拆除竖立在她和我之间的历史之墙。”年幼的父亲在孤独中成长,承受着偏见和歧视。在他貌似强大的外壳之下其实隐藏着那么多的痛处,他对家人的暴躁和蛮横,他关心老家的奶奶却又从不亲近,他对爷爷又爱又恨却不能割舍。父亲说,爷爷毕竟是他的父亲,父债子还,无论爷爷有多么糟糕,他不能撒手不管。爷爷就像父亲身上耻辱的疤痕,是父亲童年里的影子,一直跟着父亲,折磨父亲,直到葬送了父亲的生命。

    (下转3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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