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国京东商城邮购了三本莫言的书；其中一本《用耳朵阅读》，是莫言在世界各地的演讲。这是一本“莫言演讲集”。我一口气读完了这本书，豁然顿悟，茅塞顿开；使我知道了世界的另外一半。我不喜欢读莫言的小说，因为他的小说是以过去中国农村为题材，又采用所谓梦幻手法，魔幻技巧，我对这些缺乏耐心，不感兴趣。我喜欢看莫言的演讲和散文；平铺直叙，亲身体验，实话实说，娓娓动听。他讲的故事都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亲切感人，生动活泼，幽默风趣。 所谓《用耳朵阅读》，是指小说多半来自口头文学，作家从说书的，老百姓讲故事中得到启示和素材。我经常用耳朵阅读，比如，开着电视机，并不看，眼镜看别的东西，做别的事情，只是耳朵在听。莫言对为什么人写作，写什么，怎样写，都有独到的见解。我以前看过许多作家谈创作的文章和书，没有像他这样讲的。他很幸运，赶上了好时代，否则就是大右派，多半要进监狱。他的讲话与“延安讲话”精神是背道而驰的。正是因为他摆脱了头上的紧箍咒，所以能够写出引起世界强烈反响的小说。外国人为什么特别推崇莫言，他们说“如果没有莫言的小说，我们连中国农村的一半，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我对莫言所描写的农村没有兴趣，但是，我对莫言演讲中描写的世界，特别有兴趣。从莫言的演讲中，我知道现在什么可以写了。巴金提倡“讲真话”，其实他只讲允许他讲的话。季羡林提倡“真话不全讲，假话全不讲。”现在可以做到。过去，特别是文革和文革以前不行。你必须讲假话，否则就活不成。能够活到改革开放以后的，没有人没有讲过假话。 我比莫言年纪大，他经历过的时代，我都经历过，但是我们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他的童年记忆里，是贫穷、饥饿、孤独与恐惧；饥饿到吃煤渣，因为偷吃胡萝卜，开批斗会，差一点被父亲打死。在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些。我很小的时候，至少是五岁之前，还没有起床，就要坐在床上，吃人参和燕窝之类的东西。家里经常摆酒席，但是小孩是不能上桌子的，大人吃完了，才是我们小孩的天下，也可以模仿大人，猜拳饮酒，甚至酩酊大醉。我从来没有过饥饿的体验。在全国都处于闹饥荒的年代，我每天都吃得饱饱的。当时我在新疆石河子新疆生产兵团农学院（现在的石河子大学），学校停课，鼓励大家睡觉。我不睡觉，到外面去找东西吃。总是能够找到。当时商店有饼干和点心卖，有些食堂对外开放，卖炒菜和馒头。价格比平常贵5到10倍。新疆人爱存钱，以便以后回老家。我也一样。但是非常时期，我就不再存钱了，“千金散尽还复来，饿垮身体划不来。”只有你卖，我就买。另外我在报刊上，发表诗歌，歌唱炊事员，然后把报纸拿给炊事员们看，让他们都认识我。食堂打饭时候，通常给我多打一点。特别是过年过节时候，多打一块肉，在当时却非同小可。 我从来没有孤独的感觉，小时候，我每天到剧院看戏。一个小学生，能够每天去剧院看戏，可能是十分稀罕的。因为我祖母和我们在一起。我父亲在剧院包了一个座位，每个月付一次钱。我和祖母一起去看戏。小朋友们当然很羡慕我，喜欢听我讲故事，我还把有些故事，改编成舞台戏剧，到学校文艺汇演上去表演。当时没有审查制度，随便你表演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敢于上台，老师就支持你。我一直表演到文化大革命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我是当时当地最著名的相声演员，我能够说单口相声，对口相声和群口相声。自编自导自演。 我没有恐惧感，小时候经常挨打，但是一点不怕，因为皮厚，一点不疼。当时，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体罚是普遍存在，而且公认是合法而有效的。为什么不疼，因为没有人使劲打过我。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什么原因?在家里，只有父亲能够打我，他经常教训我，把我说得一钱不值。但是，有一天，我偷听到了他在别人面前夸奖我，说我虽然有些调皮捣蛋，但是还是比较听话，讲道理的，人也很聪明。在学校，我每个星期，挨一次打，主要是背书总是背不出来。我不喜欢读书，尤其讨厌背书，宁可用挨打代替背书。我总是手举得高高的，咬紧牙关，头回过去，让老师打。有些学生，总是把手放到低低的，眼睛看着老师的扳子，老师一打，就把手缩回去，老师很生气，就使劲在身上乱打。由于我挨打时候，颇有一点“英雄气概”，所以，老师总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文革时期，曾经历经枪林弹雨，我无所畏惧。我一点不怕死。我曾经是我们地区造反派一号头头。我们奉命捉拿新疆生产兵团政委裴周玉，他果然准时到达；按照上面指示，要活捉，或者推到伊犁河去。我把他们和护送的人，都放了。因为我意识到，人命关天，伤天害理的事是一定不能干的。所以落实政策的时候，我什么问题也没有。这是性格决定的。这种性格不可能升官发财，也不可能犯大错误。平平淡淡，安安稳稳；自由自在，独来独往。 过去人们常常讲“性格决定命运”，最近我看到一篇文章“命运决定性格”。都有道理，而且是相辅相成的。莫言的经历和命运决定了他的性格。表面上，他“莫言”；其实他变换一个手法，用梦幻手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通过他的奇特的小说，说尽了他知道的一切。所以在国外引起强烈反响。我表面上信口开河，口直心快，其实什么也没有讲。而我要讲和特别想要讲的东西多得很。现在能够讲的范围越来越大了。慢慢来吧。还有充分时间，让我痛痛快快讲出来吧，时间是最公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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