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宇澄《上海文学》副主编
【新民晚报·推荐】沪语的滋味，不在于动脑筋写出多少拟音字、冷僻字，朝这条路去走，是无轨电车，“味道”非要写成“米道”的弄法，上海人眼里，还是夹生饭，眼花落花，句句要摆测字摊。非沪语的读者，当然如读天书，成为自娱自乐包房，强调语言障碍，毫无意义。方言的气息，更多在于句型，神韵，滋味。沪语书写有先天局限，如果要让更多的读者感受沪语魅力，选字用句，只能靠作者挑三拣四，拣菜一样选择，剔除不必要的生冷词汇，使之达意，易懂。河南话常用一字短语，中。侯宝林讲到河南人夜里对话，谁？我。咋？尿。捉到了方言的魅力。关于短句，沪语一样有特色，比如，做啥。为啥。啥事体。吃酸，吃进，卖账。穷哭。穷叫。穷喊。寻死，死腔，死开。弹性十足，直截了当，人人明白。旧时通行全国的沪语，洋泾浜，敲竹杠，黄牛，十三点，穿帮，瘪三，因为生动，所以明白。与释义相背的沪语，如“窝心”，【台湾人也讲】，意思是开心，窃喜。中文正解是郁闷、懊恼。意思相反，读者就容易误判，生命力就弱，书写上，建议放弃。“邪气”也一样，上世纪30年代到现在，上海文人常用词，但直到现在，非沪语读者，包括我这个真正上海人，总觉得刺眼。歪风邪气，邪即邪恶，“邪气漂亮”形容女人，只适合描写太妹。我建议是，可以改用“霞”，锦上添花，方言用字一向灵活，无关《上海话字典》。另外如“急吼吼”，急了就吼，看上去完全是大叫大喊。其实沪语在程度上，是复杂多样的，“三爷叔讲：做啥急吼吼。”三爷叔可能是轻声曼气，语态宁静，蚊子叫一样，吐出这三字来，但字面上，青筋暴出，夸张焦躁。设问，“急吼吼”改成啥等样的字，才恰当呢。我以为这一句，只能等到三爷叔真正光火的阶段，可以用了，否则，就是用字不当，不准，不好看，用得不对。再问，用沪语叙事，有啥标准吧。我答，可以用沪语从头读到底的文字，就是沪语叙事。对方讲，这不对，不对的。我讲，这有啥办法，沪语，一直有书写的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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