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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星”别议

  

现在被叫做“调元镇”的地方,十多年前的好些年代里,不管是拿“乡”或“公社”的建制来倒腾,还是以“镇”之类的模式去随附,都用着“文星”的称谓。被改了的地名,一直觉得拗口,别扭。

先不论其它,单那个“调”字,就太容易被外地人念出异音。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某日,我自己就听到,普通话说得最“牛”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在难得的一档介绍李调元的节目里,把其本名中的“调”念成了“diào”;“调(diào)”来“调(diào)”去,音味别异。此后很长时间,我都心存疑虑:最王牌的央广,语若仙声呢,难道是本地人以讹传讹,竟读错了?

其实,这问题,原本不难究底求真。作为乡梓闻人,李调元卒于1802年,至今不过两百多年,其名姓读音出自他本家,口耳相传,代际沿袭,当地人叫错的可能性,确该为零。对此不应有什么疑异,也大无必要去做繁琐的考证。不然,乡人或能袖手以观,其嫡脉宗亲呢,早是汗颜无地难自处了。

由此,作为之前或当下生养于这块土地的乡闾,如果眼见别人面对“调元镇”其名,却难以“嘎嘣”干脆正确读音,或听人竟而满口“调(diào)元镇”怎么又怎么,心里是不是会有一丝丝一缕缕怪怪的东西在游走?

改名后,让你凭空多了一份被歧调误读的挂碍,还有无奈且无趣去“正音”的义务和责任。

何况,更为“硬核”的事情,不管怎么也无法撇开。要论冠名资格,谁去跟李调元的生养归葬之地,此前的绵阳市安州区宝林镇(已于201912月划属塔水镇管辖)硬争,都有些像蒙了自家脸皮去掏取他人囊中私物,浑不识羞,心态可观。就算毗邻宝林的文星云龙山李家花园一带,跟李调元家族有着千丝万缕难以分割的联系,生要拿过“调元”其名,也是未免强拉硬拽,力道越了界,过了头。

最初听说改名,颇为讶异,五味杂起。当时没去深究那是何样感受,现在看来,潜滋暗长于心间的,主要是一种剥离感,割裂感。对,就是被无端生硬剔除了乡籍的感觉。这比起由读音而泛起的那一丝丝一缕缕疑念,沉重了不知多少倍。也不惮说严重了,隐然地,竟似那种针刺及身的痛切。

如今,涉及那方水土,尽管有了时空距离,在称谓上,无论给出什么理由,要我改口随流,是断难情愿心服的。毕竟生于斯长于斯,已经融入血液化为基因的乡梓,谁会甘于她的名字成为某种利益工具,今天张三,明天李四地被乱叫?何况,还可能让人眼目发花口下苟且,甚而别有心机,叫成了张“二”、“季”四呢。

本来,早先的“团堆坝”场,以“文星”名之,取意于“文曲星”照临,就是叨着李调元的声名光彩。有李氏祖坟宗祠和别业醒园境内安坐,这名叫得还算触底见本,贴真近实;而且也含蓄讨巧,暗含了一种祈盼与追求,同曲径通幽的表意境界,和温良恭俭让的文化基因,聊相对接,依稀承袭。如今可好,不只巧取抢注,而且直白露骨。

这是不是也够……不拘手段了?

于是,笨笨地,就想刨刨事之根底。秉持理性,还归原真,应该是我们正视过往,应对歧异的一个理智选项。

现今的德阳市罗江区,绵阳市安州区,在李调元故里问题上,各执己说,肇因于1959年的行政区划调整。其时,撤销罗江县的建制,把原由罗江县辖的宝林、永新、河清划属安县,其余大部并归德阳县。尤其是南村坝所在的宝林,人说属于罗江县的一块“宝肋肉”(带皮连骨里脊),自此,被从母体生生割送了邻居。

然而,昔日李调元,笔下款署,常以“绵州”“绵州罗江”明示籍贯,呈现了彼时行政区划的事实,这已附籍成史,岂得更易?而传世的几部清代《罗江县志》,较详备者为由李调元、李桂林主编的两版,其间,调元父子及其家族的痕印,要算俯拾可得。志书逸散着家谱气息;这方面,李调元在自为其事时,尤用心力。可以不夸张地打个油:欲知调元事,去翻罗江志。李调元跟“罗江”紧紧牢牢地拴结在一起,骨折筋连,谁能割断?这样的县志,嘴衔“宝肋肉”的安州,无能自产。

今罗江以故里之位大力推广调元文化,可谓溯源有自,理直,气壮。似乎藉以名县,也有情理依据;但冠以县名,李调元的历史地位声誉影响还不怎么到点达标,差着档次。以其名冠于乡镇,倒也适规在矩,无可厚非;但这乡镇,要么为其出生地,要么为其常居地,要么是他重要人生经历的所在地,如此,才有无可非议的事由,和难以辩驳的理据。

但是,不得不说,在前述诸“要么”上,文星“不幸”阙如。无改,无奈,这也且罢;就算在李调元本人的心中,与宝林紧邻之文星的关系,也并没有我们满心希望,还一往情深去坐实的那么紧密,那么重要。

这种感觉,远且不道,单从李调元存世的诗作里拣拾一二,静听他事关后世“调元镇”辖地的几串脚音心曲,便不难体认。

下面这首诗,诗题很长,《二月三日至团堆坝访孟时三丈适入山寻药不遇见叶赞之(天相)毛殿飏(德纯)两秀才携尊邀至梓潼宫观剧底暮尽欢而散》;诗文如下:

“故友携尊枉驾过,一龛同佛听笙歌。山中客去寻知母,江上人来得刺婆。古寺僧稀松叶少,戏场人散蔗皮多。十年不到团堆坝,白发看看奈老何!”

此诗是李调元晚年家居时期作品。诗题兼作小序,明示背景。揉合题与文,全诗大意是:二月初三,到团堆坝拜访孟时三老丈,恰值这位山里常客去寻草觅药,不得相逢。旧友叶赞之(字天相)、毛殿飏(字德纯)两秀才,屈尊来礼会于我。他们带了酒,邀我到梓潼宫戏台观剧,跟受供的神佛一同听那台上的乐和歌。此行,特访孟老却不遇,意有不足;不过,注满友人盛情的醇酿入盏,新从河里捕来的刺婆鱼上桌,起伏有笙乐,萦回伴清歌,一时让人忘了前事,开怀便畅喝。古寺中,树上松叶就跟眼前僧人一般,稀稀落落;曲终人散了,戏场满地的甘蔗皮,那才叫个多。直到日头西坠,暮色四合,我才与友人尽欢相别过。团堆坝哟,我有十年没来了,可你看看如今的我,白发满头,老无奈何!

李调元所编《罗江县志》卷七·北乡(中),引录了该诗,其三四句作“君能有酒谋诸妇,我喜无殽得刺婆”。此语虽得几分随和风趣,相较于“山中”“江上”两句,照及题序全诗,意境上还是差了一截,当属未经深研细磨的前稿,抑或仅为偶思暂得而留痕。

接着,再说几句与该诗相关,可能意去题外的话。

这里的梓潼宫,一名文昌宫——“文星”之得名,除附会李门进士翰林事外,紧关“文昌”义涵——就是后来我小学初中上学,和初得教职之处。那地方,本为文星场街背后的一座小山,其实,该属“团堆坝”坝中隆起的丘地,与不远处㵽水畔的大小两座团堆类似,而体量更大。此宫原由上下相向的两处构成:丘下比邻民居而高大宽敞的一间,是梓潼宫的配属附殿吧,人称矮庙子;丘上大小高低错落的数幢,应该是梓潼宫的主殿所在,就叫了高庙子(这名称,到我们读书时已少听人提及)。据说是到解放后,政府改宫为校,少了一处日后的古建文物,却也是因势向利,造福于一方子孙。我们上学那会儿,矮庙子并未常作教室,属于“备胎”,有时也供个别教师阶段性住家;背后,它牵着民居环出一大围平地,就是文星场街特重要的公共场所“台子坝”,有一座不知搭建于何时,朴质陈旧的木柱木板戏台,伴着旁边不远处一株合围难抱的老槐树,与庙殿一侧遥望。且容我假定此戏台戏坝龄超双百,那么,李调元当年同友人观剧之处,极有可能,便是这“矮庙子”;而且,若在庙里,大概只能“听”戏,在庙后的台子坝里坐观,更合乎情理。

两百多年后,关于这台子坝,我的印象,与李调元曾经留下的观感,竟差可互补。他看到了台子坝人随歌(戏)散后那满地的蔗皮,还把它雅裁入诗。而我记忆极深刻的,是一场场批斗会后,那些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外加几个小小“走资派”,在戏台前泥地上陪斗跪过的,乱七八糟却连片成势的碎瓦块儿——间有几棱贼光溜转的玻璃渣,晃着人眼……仿佛里,还从那几棱渣光中,照见了三五个小人儿,两两轮组,在对面戏台上,后墙中央的巨幅彩像下,两侧肃立,戴一箍皱巴巴的“红小兵”袖套,贴胸捧着当时的护身和照妖利器“红宝书”,脸上写满虔诚和自豪,为这场运动的发起者,站岗,护驾。那人儿,时常懵痴痴,偶尔屁颠颠,一如那时的我——岂止呢,可能还像你,他,和她……只是,这画面,除了冷笑料,绝少诗意。

大小团堆侧,㵽水河上,断存老桥默对连拱新桥,尖山远矗

(团堆位于左岸两桥头,小团堆隐然若在,大团堆图中缺失)

文星场镇南端之西侧的小团堆,是公社时代农机站所在,现为异址复建“醒园”之一景

图中亭子,位处小团堆最高点

醒园正门

   小团堆旁, 醒园之“临江阁”

回到正题。读过这首调元诗,应该可以看出些许端倪。是的,李调元来到团堆坝,身份是探尊望故的访客,而绝非归里回家的游子!

团堆坝,跟那六、七公里外李调元定居的“南村坝”,政区上,关联有限。对此,旧日诸版《罗江县志》均语焉不详,但蛛丝马迹,尚能从其间,从李调元笔痕里,略窥一二。时跨七十载的几部旧志都提及,全县下辖“六村”,惜于其并不说明各“村”具体位置和四至范围。翻检之余,在乾隆十年版和嘉庆二十年版《罗江县志》,其河堰图、水利志、田赋志中(如图),稍见旁及,小幸。说“团堆坝在县北二十里下村,接库当堰水灌田”,便确指团堆坝位居“下村”。而与它势成三角,同处县北的云龙坝、南村坝,这一片地域,尽管图、文粗疏有谬,未明权属,仍不难据以推测,它们有同隶于“下村”的可能性。然而终究,这种“村”自身,一般还包含数个下属治理单元,如“保”或“里”(据李调元之后的李桂林版县志,“村”下已改置为“甲”)。参照李调元回籍后有被派当里长的经历,揣度他话及三“坝”的措辞语气,可以断言,后之文星所辖团堆、云龙二坝跟宝林所辖南村坝,在类于后世村、乡的“保”或“里”中,非属同一行政管理区域。

 

《罗江县志》沈潜、阚昌言主编乾隆年版和李桂林主编嘉庆廿年版

河堰图、水利志、田赋志(局部拼图)

从狭义的地域上论,如我等之“调元镇”人,跟李调元这个我们一厢情愿的前“老乡”,能有多大的认同感?也许,可以“穿越”一下,反过来问:李调元,会把我等喝着泞江㵽河水长成,却没什么南村、宝林因子的后生晚辈,看作他的梓里乡亲?

或许,我们可以大言不惭,巴心巴肝地以调元乡人自居。而晚年南村家居的李调元,虽也频繁外出访求交游,但即便近在咫尺,鸡犬之声可闻,却“十年不到团堆坝”。你想想,除了有限的亲故私交,当时也好,后世也罢,在他眼里,尔等些些“团堆坝”人,说穿了,就是三五竿子还算够得着的“邻”,却远远不是那种浓浓酽酽,悲喜同气的“亲”!虽说远亲不如近邻,毕竟亲疏有别,那点天然的距离,唯是一份天赐我们的念想。

这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最早接触到的一首调元诗作。留意于此,仅因从中看到一个让我靠近李调元的契合点:团堆坝。

借助一首诗,他把背影留给了团堆坝中这个小小的山丘,让后来者能够遥遥瞩望。

透过诗句,看他从超凡才子的传奇中走出,徜徉在朴质的市井间,嗅着烟火气息,吟味世态人情。

而出自他笔下的“团堆坝”,不计县志,此应为仅存。

何止㵽水畔的“团堆坝”,就连此去两公里开外的云龙山云龙坝,李调元也没有真正从心底把它当成李氏家园。那里,是其曾祖李攀旺祖居和出生之地,在扁担湾有李氏祖坟碑碣宗祠,在北象山,更有名声在外的“醒园”。背倚葱郁云龙,前瞻悠悠泞水,“江似弓弦直,山随扁担弯”,环境绝佳。往昔在官任上,他还“不须怪我朝参懒,梦里醒园只枕边”,对图念叨,很有点朝思暮想的痴情。罢职回籍后,依然喜欢醒园,曾经留居数年。“笑对青山曲未终,倚楼闲看打鱼翁”,日夕居处,优哉游哉,闲适恬淡。云龙山,尤其醒园,是李调元作品不吝笔墨之所在。然而,南村坝才是其心目中真正的故里,大概“维桑与梓,必恭敬止”,他在那里另兴土木,营造晚年的“安乐窝”;待其工成,便心驰意往,立即“义无反顾”地“移居”了:

“南村原是祖居堂,何必平泉恋别庄。清福由来神所忌,浊醪尚喜妇能藏。展开万卷楼初上,洒扫三楹桂正香。不是云龙山不好,里仁为美是吾乡。”

虽然植入两典故,笔下仍算晓畅轻快,雀跃之态,呼之欲出。这在其诗作里并不常见。诗中,李调元把他父亲李化楠大费心力建成的醒园,类比唐朝中期名臣李德裕所建的游息之所“平泉庄”。的确,两者均属“别业”或“别庄”,亦即别墅,指本宅之外,另建的园林住宅。但是,李调元只为暂作栖留,对它实无眷恋情怀,并非不能割舍。他在作为“祖居堂”的南村老宅旁,另行筑成别业“囦园”。那里原造“万卷楼”,新掘“小西湖”,假山有石玲珑,时花其秀可餐。虽然没了醒园的山环水长,却也清新别致,自成图景,自有可乐。他是打算在此品醪赏桂,把卷赋诗,安享清福,终其一生了。诗末,还随性一挥,“不是云龙山不好,里仁为美是吾乡”,断语绾结,申说移居根由。

读诗至此,意绪停驻间,我倒从中咂出点儿异味。这般落笔,轻松则已,却未免轻率轻飘,甚至,还蔓出一丝丝轻狂,显得并不是那么厚道。“里仁为美”典出《论语》里仁篇,大意是居住在有仁德的地方才是美好的。认真了去看,李翰林如此自说自话,难免有蓄意标榜,硬贴标签之嫌。还拿别处(云龙山)比衬,就算唇齿间溢出了那么一个“好”字,也还真有点只图一己香甜痛快,却为他人酿醋造酸的不仁厚。求仁而悖仁,略伤风雅。自然,我们也完全有理由放宽了心,把它看成一句玩笑话,是他纯为搬回老宅新墅找个说辞借口,无须当真。换个思路呢,这位李翰林对故家的眷爱,情真情切情深,借此而由衷表露。这样一想,也就并非不可理解。

一句话,醒园待得再怎么悠闲舒心,也没有回住南村那么踏实顺心。前为客居,身心飘浮;后乃归根,身心笃定。

今 日 云 龙

山岭上,拥葱叠翠;坝田中,灿黄耀目;泞水畔,民居恬然

但是毕竟,李氏宗祠所在,曾祖世居和出生之地,先曾先祖长眠之乡,云龙山云龙坝,才真该是李调元的“根”呢。他如此那般,是否背祖忘本了?个中情由,在概览其曾祖的人生经历,旁揣他父亲辞世前遗愿之后,可得大略。李调元曾祖李攀旺,三岁亡父,随母外嫁同邑李云卿,得李养育,后历张献忠乱,家生变故,二十三岁复归云龙坝,其时宗族尽散,无一存者;于是,他成了无根之萍,漂游沉浮,前后三迁,成室立业,最终落脚人丁稍旺的南村坝,家庭渐渐繁兴。后辈在祖居地立宗祠,构祖茔,让李氏先灵终得叶落还根。至于调元之父李化楠,可能觉得,南村坝,本家基业于此奠就,风水宝地呢,故临终嘱子,魂附其所。李调元自醒园移归,另似有意承续乃父心志了。

明乎此,如果我们还死乞白赖,硬要去跟这位翰林大人攀附村镇乡亲,就真的……脸皮比城墙转拐处,还好,稍薄一点。

再进一步去想,“乡亲”难认也罢,如果李调元真的地下有知,紧傍“南村”的宝林场镇,竟与“调元镇”的称谓无缘,最后也只能退求其次,让自己别号中的“童山”二字,跟一个行政村的村名挂上钩,不晓得这位翰林大人,会作何感想?但愿,他不会从棺中爬起,拍案力争!果其醒转,我们大概只能祈祷,这位李“同乡”,不要还是那么鲠直较真,睁只眼闭只眼,你好我好大家好。

当然,李调元作何反应,我们只是随境臆测,事非切己,更无可能,不过聊助谈资罢了。

而事实上,作为唯物主义者,现实主义者,黑白两猫之说是我们的座右铭,我们哪里会有这份咸吃萝卜淡担来的心?于是,便有了如今堂而皇之的“调元镇”,也于是,我们可以自鸣得意:喵,喵妙,看我,叫得可好?

哎呀,掉头看看,周遭这真真实实的绿草碧树,头顶那自自在在的白云蓝天,我低眉敛容,我……羞!

顶真的历史唯物论者,必守实事求是的本分。有些事,本分或许会束缚手脚,让人寂无大成;有的事,本分应该是一个人、一个社会的底线。

所以,正如必得确认李调元是宝林生人,却又铁定视其绝缘于安州籍贯一样,在乡镇层面上,我就很难认同他本尊还是咱文星人曾经的老乡,也从心底对硬攀亲,玩名称的惑世趋俗之举,报以不屑。

说到这里,我还有点儿想要换个眼神看看那些后知后觉还后行的“南村”人。或似茫昧,朴钝,被邻人在名称上抢先一步。颇不心甘,却也自认倒霉,略加找补,便也天下太平。这种“昧钝”,及其顺随,我宁愿把它看成是传统之文化基因和良善人性投射并晕染而成的一帧异景,尽管置处荒野而赏者寡,尤为难合时宜,我还是愿意回过头去,多看它几眼。而其实,我们的乡哲先贤,并不缺乏类似禀质,有所企望却也谨守应分,“文星”的称谓,存在了那么多年,便是凿凿明证。

一个地方的发展,跟它用啥名称,究竟能有多大的关联?其答案,该是见仁见智,难有一定之论吧。我以为,纵使至关紧要,那也不具普遍意义。即如李调元,其文化地位和影响力,原有公论,非私愿所能左右,我们借其名号带动一方产业,效果其实有限。请恕我眼拙耳蒙,我没能感觉到如今文星的变化,真是叫了“调元镇”的结果。要说真是,请一定拿出翔实的数字,提供充足的依据,昭示缜密的逻辑。不过,在乡镇合并的时潮下,文星尚能以“镇”存续,地理因素而外,我且祈愿,这,竟属冠名“调元”之功。真是这样,总算幸甚获利,还可驳难噤议,不致几多苦心空打水漂。

但我还要说,借势名人,如果确为继承发扬优良文化,也为改善人文人居环境,力避急功近利的冲动,去谋定而行,那,自当另察别论。真如此,大概也不会汲汲于某个非所应分的称谓了。

依我看,与其热衷于“擦边”,在地名上较劲或乐成,不如抓住一些可能更实在,其实也挺时髦的东西,去寻找乃至创设良机,激发潜在活力。比如,文星原不输于异地他乡、独具特质的山水资源。泞、㵽二水,舒缓蜿蜒,相携并流;笔架山(尖山)、茅草坪,遥相峙立,各擅其姿;观音岩、鹡鸰寺、云龙寺、三鱼石、酒店垭、团堆子,或真或幻,遍蕴故事……不妨笼而统之,比附一个现成的名词,称之“两河文明”,大致还算名实相谐。眼下不是大兴“绿水青山”么?也的确,荟“金”萃“银”,文星,其实是个宝藏富集的地方。我们知道,这些年,文星在不同领域施展拳脚,已经开拓出了一片天地,何妨百尺竿头,集思广益,群策群力,开创一个更见胸怀气魄的崭新局面。何况呢,我们其实也明白,不去那么纠结于以“调元”名称加身,“调元文化”以前没少了,以后也少不了文星的份……

一孔之见吧,就算人讥站着闲话不腰疼,我还是真诚希望,那片曾经留下我脚印和汗迹的土地,能够越来越好。

话还得说回来。反正,身为一个文星人,对于拿李调元之名取代本地原称,硬扣乡人头顶一事,我不仅没有那种沾光沐荣,其喜滋滋的感受,反倒颇觉心虚气短,颜面不光;并且,事成定局,还只能面之听之,空持口舌,徒叹奈何。好在有屏键纸笔在侧,可以勉力梳理事脉情由,而略尽心声。如此而已。

                                                                           2021.4.29初拟,6.12改就,于成都合院

【注】

“调元”一词,本指调理元气,调和阴阳,后引出执掌大政之意,多用以指做宰相。因此,在古文化的语境里,难有读错的可能。

据巴蜀书社《李调元诗注》(1993年版)。此书原注:

(一)团堆坝:《罗江县志》[笔者按:清嘉庆七年版,李调元编;后注除言明者外,均同]卷七:“由醒园右下,即团堆坝河也。有文昌宫,人呼为下梓潼,在县北三十里。”[笔者按:清嘉庆二十年李桂林编《罗江县志》卷十:“团堆坝:县西北二十里,平坝中突起二石堆,屹然可观。”]

(二)梓潼宫:《罗江县志》卷八云:“龙神堂有文昌宫,先君石亭公新建,人呼中梓潼,额有'文教光华’四字,余童时书。”(先君,即李化楠)又卷七云:“冯家觜月峰山,县北三十里,有文昌宫,人称上梓潼,以南村为中梓潼,团堆为下梓潼。”

(三)知母:植物名。《本草纲目》“知母”:时珍曰:“宿根之旁初生子,根状如蚳母,讹为知母、蝭母也。”[(网查)蚳,音chí,蚁卵,古人用白色的蚁卵做酱,供食用。蝭,音,指蝭蟧(liáo),蝉之一种;一说即蟪蛄。]

(四)自注:“蜀谓鲈为刺婆鱼。”

《罗江县志》卷三:“县内分为六村:县村、东村、略村、上村、下村、新村。”引文前还有东、南、西、北“四乡”之说,仅为后几卷据方位分片叙述方便,非指其时行政区划。派当里长一事,见《童山自记》“庚戌”(乾隆55年)经历:“时民方苦差钱,盖因金川用兵而起,至平定后仍相沿为例,一应夫马皆按粮加派,每两粮国税其一,官吏里保反税其十”,“时余为本署州陆鼎派当里长,催夫马差钱”。可见“村”之下有“里保”之类基层组织。据查,清代“里”与“保”基本平级但不同时;在李桂林版县志中,似已被“甲”的称谓取代。此言“里保”,应属连带而说,实则仅指“里”。有“里长”一职,表明那时罗江县六村之下各设里,而非保;或,本设保,但“里”“里长”叫惯了,习用旧称。

云龙山云龙坝一带,现属调元镇百花村。《罗江县志》卷六:“李攀旺,字美实,罗江县云龙坝人也。”

李调元《云龙山》。

李调元《题醒园图有感》。朝(cháo)参,古代百官上朝参拜君主。

李调元《醒园遣兴》。

《诗经·小弁》。意谓面对父母所栽的桑树梓树,自当毕恭毕敬。后以“桑梓”借指故乡或乡亲父老。

李调元《八月十七日由醒园移居南村旧宅》。巴蜀书社《李调元诗注》(1993年版)原注:

(一)南村旧宅:《罗江县志》卷八:“南村前有别业,名曰囦园,前有小西湖。”

(二)云龙山:《罗江县志》卷六云:“云龙山扁担湾,李石亭公祖茔在焉。有李氏宗祠,右有美实公神道碑,左有英华公神道碑。”[笔者按:英华公,即美实公李攀旺三子李文彩,李调元祖父]

(三)里仁为美:《论语·里仁》云:“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

囦,为“渊”的异体字。

“假山”、“时花”(如玉兰),分见李调元相关诗作,原句原题太长,不录。

李攀旺、李化楠其事,分见《罗江县志》卷六、卷八。

李调元字羹堂,号雨村,别署童山蠢翁。与别号相关的著述如《童山文集》、《童山诗集》、《童山自记》等。

网查,李调元生养之地“南村”,后置为绵阳市安州区宝林镇大沙村;现宝林镇已与塔水镇、清泉镇合并建新的塔水镇,政府驻塔水镇,大沙村与乌龙村合并建童山村。

【图】

㵽水图,转自杨中俊《串满故事的石板路》,另配文字,未告,谨致歉意和谢意。

泞水图,自拍于2021.3

局部河堰图、水利志、田赋志,据罗江旧志之电子版截拼。

醒园图,源自网络;谨向原摄致谢

【又】

草拟此文,个别细节,曾询及族叔黄崇智,表弟王有国,窗谊戴洪舜,知友毛汝福等人;文中观点,未企认同。谨此致谢。

【附】

第二批“四川历史名人”名单,202165日正式公布李调元在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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