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今年春天，我爸去世30周年。那一年我的眼泪和春雨齐飞，我跪在爸的新坟旁，抢天呼地，在哭在喊，老天无眼，干吗夺走我心中的偶像，家中的主梁，伟岸的中年男子——我爸！那一年我爸才54岁！
现在子女都长大了，成家立业，生活富庶，我们的孩子已经没有印象了，但可惜我的母亲，当年带着6个子女，妈妈硬是把我的两个妹妹辍学了，一起帮人家厂里烧饭，养家糊口，济我读书，至今我的妈妈已是满脸皱纹满头白发！
我爸爸是渔业捕捞大队长，寒冬深夜起风了，妈说爸要回了，我们撑着打架的眼皮，躲在被窝里等，一股浓浓的鱼腥味随着爸爸的身子推门进来，爸爸把梭子蟹、墨鱼、带鱼倒在箩筐里，妈妈剖开洗了下锅，熟了！我们象蛹一样从被筒里跳出来，抢吃蟹黄，用编衣的竹针刺串墨鱼，吃得满嘴看不见舌头和牙齿。当年渔民虽然风浪风险，但日子要比农民过得好些，娶媳妇容易多。那时海里到处是鱼，每次都捕了很多黄鱼，一次一户分到一小舢板，家里堆成一小山，我家盖了3间新房，妈妈都笑得合不拢嘴！我也要跟爸爸去打鱼，但怕爸爸，要妈妈说。一个春天，爸爸同意带我去，是一只小机帆船，爸爸掌舵，就在玉环外面那片海，风浪不大，海浪在阳光下闪着银光，鱼船星罗棋布，爸爸教我怎样识别鱼群，那和海水的 颜色有关系，海水泛青，这表明有鱼群，我把耳朵贴在船底板上，听到黄鱼象青蛙一样“嗷嗷”叫，捕上来的鱼在甲板上蹦跳着，嘴巴一张一合一个劲地喘气，鱼鳞发着灵光，刀切面发着绿光，鲜血从脊椎里缓缓的流出来，不要任何佐料，清水煮鱼，味道好极了！那时候大米紧张，渔民以鱼为饭以米饭为菜，当然咯，渔民每餐少不了喝酒，那真是一脸盘的鱼一海碗的家烧白酒，渔民个个是喝酒高手，我爸也有白酒一斤的海量！
文革时，全国上下造反，我爸被认为是大队当权派，在大队戏台上挂牌批斗，其他亲戚回避，我小让我在台下看，他们让爸低着头，一些人在揭发，一些人在喊口号，“保皇派”与“造反派”在互相攻讦，人声鼎沸，我恨死了造反派。造反导致渔业生产停顿，渔民家境困难，那时阶级斗争天天讲，什么都凭票供应。我在菜油灯下读书到深夜，两条灯芯，一豆灯光，心中明明，眼前昏黑，为了弄点柴油，我爸叫我拿个油瓶跟去，到供销商店要柴油，营业员不给，我爸同他争吵起来，旁边的亲戚替我开了一斤“后门”让我回家。我体弱多病，吃多了胃疼，请假一星期不去念书，去姑妈家炒花生吃多了，咽喉痛咳出血，抑抑忧忧，家里可没那么多钱看病，把布票卖掉一些，买布给我们做身衣服，八、九个人吃饭，每年四、五月份时就没米下锅，爸爸只好到玉环海山上的姑妈家借番薯干填肚子，等早稻收割来还，真是寅吃卯粮。一天深夜，爸爸外面归来，坐在我床边，替我掖掖被子，嘱我“财要藏，病要晾”，别忧闷，有病自己去看，妈妈总把家里仅有的几个鸡蛋给我吃，每次我都是和着热泪吃下去。爸爸有高小文化，晚饭后，妈在洗碗刷锅，爸在饭桌旁讲秦琼卖马、武松打虎故事给我们听，我们都缠着爸爸再讲再讲，听个不够，一点也不想睡，那是一家最幸福的时候！
好境不长，我爸病倒了，过去肝炎得不到及时医治导致肝硬化，并且恶化。80年冬天，两位叔叔，大哥和我陪去，从温州乘“工农兵18”号到上海16铺码头，在中山医院找亲戚医生医治。我们没钱住旅馆，带了几斤菜油给在上海的地方人住在他家，他家其实也很拥挤，就拉了一条布帘，我们打地铺睡在前面，睡前，我们还在说着白天的事，他女儿急了，说，我明天还要上班的，你们叽叽咋咋吵个不停，叫我怎么睡啊！乡下人就烦。我们鸦雀无声，第2天就搬去住在防空洞里。化验出来了，我到窗口去，护士一边把化验单递给我，一边说，哈哈，是ca癌症！我眼睛喷火，真想拿东西砸过去！我忘不了，爸爸拿拳头顶住腰部，蹒跚在寒风怒吼的上海街头，那时温州不怎么冷，我们的棉衣都从退伍军人那里借来，上海特别冷，都零下几度，积雪很厚，爸爸把棉大衣给我穿，自己穿旧棉衣棉裤。回家后，我看见爸爸疼得豆大的冷汗从蜡黄脸颊上挂下来，紧咬嘴唇，一声不吭，我的泪水默默的流淌着，我躺在爸爸旁边，用身体支撑着爸爸，使爸爸肝部不要碰到床上。爸爸叫我用手摸他的肝部，我摸到一个拳头大的硬块，肚皮上都看见青青的经络，爸爸哽咽着对我说，多想多活几年啊，夏天拿顶草席到哥哥2楼屋顶水泥板上纳凉，那时哥哥正在建一楼一底的房子，文革前建的老房子又矮又闷，人多住不下。爸爸看到妈妈膝盖上有灰尘，知道妈妈去跪拜菩萨了，爸爸会骂，不让妈妈去求神拜佛，妈妈只好找些土医土药，但无济于事。
81年春天的中午时分，我从学校上完课回来，远远地就听到哭喊声，我疾奔到爸爸床前，天啊！爸爸已经永远永远地离开了我。。。。。。
此后，我在睡梦中常常惊坐起来，爸爸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浮现，1米7几的身材，沧桑的国字脸，笔直挺拔的鼻子，鼻尖有些鹰嘴，鼻侧有粒黑痣，慈祥的眼神，被海风吹成古铜色的皮肤，牙齿有点往里挤，威严的神色。下课后，我常常到先父坟前祭拜，以至悲伤成疾，影响功课，后来，大学哲学老师告诉我，对先人的最好怀念是把书念好，工作做好，以慰在天之灵。我的恋父情结久久挥之不去，曾经转移到我的大学哲学老师和后来参加工作时的一位亲戚领导身上，因之，稍稍稀释了我心中的块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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