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玉四舍五入可达一米八。对于一个时不时揭个黑的调查记者来说,体形过于招摇。按照她的说法,只要外出采访,尽量倒饬成农村大妈,因此朱老玉头上一直笼罩着大妈加女神的复杂光环,令我愈发高山仰止。她是干大活的,累,有的时候到了家门口都没力气爬楼,坐车里呼呼大睡。其名言“吃一点是为了活着、睡一点是为了有力气干活”,把还是新记者的我惊呆了。采访抗战英烈后代,她哭得稀里哗啦。关键是,对方还没开始讲述她就哭得稀里哗啦,又把带路党的我惊呆了。混熟就不惊奇了。08年汶川地震,她发信息问前方路况,我答:别来,吃不上饭。然后她就不理我了,直接进了北川,各自疯去。朱铁人也有屹立不住的时候。从军社长策划了个题目《灾难中的四个中国女性》,布置给三位温良贤淑的中国女性:严平大姐、老玉和我。时间紧任务重,急火攻心的老玉一夜之间突发中耳炎,仍然在工伤中写出了第一稿。突然想起,也是从那次起,我才深刻体会到国社领导对业务之严苛。社长、总编辑,那么大的官儿了,还成天改稿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改啊!很容易给群众造成前途无望的错觉。
还没跟真人对上号,先在我们部门头儿——贾永的作品研讨会上读到他的评析文。评论是个技术活,难在拍马屁的激情和技巧。李柯勇是真学、真信、真拍,拍得有理有节,艳而不俗。我们一致认为,这小子可以。后来合作多了,才发现其实他就爱写个稿子,基本脱离了其他趣味。当然,除了特别能吃苦,还特别能吃。有年跑三北,都是苦寒地,老乡留吃饭,再三推辞也不行。我象征性动下筷子,他是真吃,都让人担心会不会把老乡吃得返贫了。那一趟,领导的要求是写篇英雄史诗。啥叫英雄史诗?李柯勇带了本《伊利亚特》一路研习。多无趣的书啊。鲁甸地震,我俩就一篇稿子的风格设想发生严重分歧,一言不合就吵架。半夜三四点,叫来云南分社的吉哲鹏、白靖利接着吵,并要求他们在我和李之间做出明确选择。真二啊,可难为那两位兄弟了。
一起写过稿就像一起扛过枪,皆为革命友谊发源地。如果一起写稿的人是杆大烟枪,这事儿就更像上战场了。贾永是我们这一辈儿记者的老师,我们是他熏出来的。他应该已经很克制了。我曾目睹他的办公室门缝冒出股股浓烟,连忙敲门,却只是在与另一位著名烟民谈话。空气中弥漫着看谁先把对方熏死的悲壮。
即使在国社待了十多年,跨部门合作中结识的人仍然有限,幸福在于,往往一次合作则心生敬意。比如喻菲。我认为她是我国最好的科学记者之一,有种被爱因斯坦加持过的劲儿。某报道形势不明、各种忐忑之际,我们在稿子里引用了不具名消息源的话,她坚决反对。不仅不写名字,相关信息也不能有,否则对不起被采访者。她保守我们激进,群里讨论差点红脸。最后我的结论:这是一个负责任的、值得托付的女人。
记者们各有各的擅长,而肖春飞很难有不擅长。体育、政治、科技、历史、文艺,肖老师以分裂的稿格涉足各领域,均有建树。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不少稿子是出差路上、没有社内资料库(简称内库)也没有百度(简称外库)的情况下、在手机上戳出来的。一戳好几千字,神仙。
刚入社时,徐壮志带我写稿,也讲自己小时候怎么放羊。我一直以为那都是解放前的事呢。作为第一个发出汶川震后照片的人,他同时作出了另一项重大贡献:由于他所持佳能小卡片机甚至招来网友吐槽,国社文字记者的装备此后跨越式发展至单反。徐壮志也是个神仙。即便最难看的评论员文章,只要认了真写,总能可读。他早早走下神坛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跟我们凡人喝酒喝得太多。酒品极好的他不上脸。只有熟悉的人才知,到了很不重要的事情也说三遍的时候,已经高了。上回喝酒散场许久,嫂子打电话说未归,同行者以为失踪,后来在隔壁包间找到,睡着了。国社外饭馆一代接一代地开,但凡人均消费超过100元的先后倒闭,而南门外那家人均25元的麻辣小站常常排队等座。某大部门聚餐,领导举着一杯可乐真切致辞说,大家辛苦了。这是在八项规定之前。小站里见证了这一幕的我表示,我社根本不需要审计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