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和恨都已经放下
作者：雪子
蛐 蛐
是夜，秋凉如水
蛐蛐的叫声比蝉音稠密
——它们要嚼碎多少月光
才能够一夜欢唱？
越女调琴的声音
壮士磨刀的声音
三千高僧念经的声音
那么吵，又那么静。而我
是今晚哑掉的那一只
老房子
似乎，它并不急于坍塌
——无论如何，存在都更具有
拯救的意义
而四处松动的裂痕，又一再
告诉它：明天
是多么不可把握的远方
“缝隙，更易于光的进入”
而风
有时候较之更直接
许多秘密它只能空腹吞下
并保持一贯的沉默
——至少
它还可以扶着自己的影子
从黑暗中起身
倚窗的桃花也一再宽慰它：春天
是存在的
它活得越来越像一座废墟
只不过比尘埃更体面些
最悲哀的是：
即便阳光灌满胸膛
它也不敢露出大欢喜
在风里
我逆风而行。任由风
把脸皮越吹越厚；把心
越吹越凉；把眼睛
越吹越模糊
在风里，我有足够的时间
触摸它冰冷、空洞的内涵
和实质
我亦有足够荒凉的内心
与它兼容
被风慢慢吹透，灌满
并成为风
和它的帮凶
大 雾
大雾将万物深锁，并动用
剔骨术，和障眼法
让世界看起来有朦胧之美
没有一束阳光照进来
没有一只鸟雀打破僵局
这样也好
——我可以动用浪漫主义情怀
与这苍茫的尘世
不计前嫌地
说爱
霜 降
已是最后的时日了
秋天还在拼尽全力为万物输血
不可自乱阵脚，亦不可
坦露要害，被秋风一刀毙命
飞鸟抛下天空，不知去向
落叶揣着阳光的叮嘱，叩响
黑暗之门；漫山遍野的枫叶红了
一齐举起火把，为一场浩大的撤退
引路
薄霜偷袭了旷野
一株惊慌失措的小花，正被这
铺天盖地的白色阴影
成合围之势
婴 儿
多想变成他：
肤如凝脂，面若晨露
可以玩着撒尿，笑着闹人
哭起来不管不顾
可以耍赖，抱在怀里，或趴在肩头
都不行
可以自顾自的玩，想怎么发音
就怎么发音
被那么多人呵护着，捧在手里
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什么都无需担心
睁开眼就有笑脸相迎
神啊，给我力量吧
让我撑开春天，桃花梨花不落
让阳光明媚温暖，小鸟一直歌唱
让时光缓慢，让童车里的孩子
不必长大
月 亮
鸵鸟飞走了
遍地都是掉落的羽毛
一枚鸵鸟蛋在沙滩上滚动
那么慢，那么美
那么孤单
它躲进自己的壳里
深掩内伤，苦乐自知
苍山幻海，空谷幽径
它把自己走成了石头，走成了
白云苍狗
它一刻也不曾停下来
一直向前，一直寻找，像一个患病的人
寻找解药
百年以后
一想到那时，我就开心得要死
一颗心就安宁得要死
多么好啊，我们将飘荡在空气里
附在一棵草、一朵花、一滴水上
或者，揉进一阵鸟鸣里
我们将为土，为尘，为光
为暗物质，为世间所有的一切
无形，又随物附形
我们将变得很轻，很自由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再也没有猜疑、埋怨、担忧
也不必为一句虚飘的承诺
和你呕气这么久
百年后，我们并排躺着
爱和恨都已经放下
仿佛两粒安静的尘埃
任阳光一遍遍漂洗
白鹰河大峡谷
没有可走的路
整个山谷都被滚落的巨石覆盖
两边壁立的山峰，仿佛前世的仇人
今生，偏又做了近邻
整个峡谷，沦为它们的
决斗现场
而在彼此的对峙中，时间
是多么无聊的事
翻不完的乱石阵
看不尽的瀑布群
这崩溃的山河，到底遭受了
怎样的撕裂之痛，和多少次
上帝的坏脾气，以至于
留下这无药可医的创口
并把打落的牙齿
往肚里吞
无边的寂静里，流水
是唯一的叙述者
无人采摘的红柿子、山茱萸
野菊花，红豆杉，水曲柳
情人般缠绵的云雾，以及
传说中的白鹰，是这冷硬的山谷中
衍生的副词
坐在一块巨石上发呆
爆米花似的天空下，似乎只有
两种事物——
亿万年前被掀翻的海底
和亿万年后冒犯的我们
▍简介：雪子，曾用笔名寒雪，本名龚秀玲，女，河南省作协会员。写诗多年，并一直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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