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景悟道——庄子打坐真诀

庄子内篇里，专讲打坐的主要两篇，一是《齐物论》，二是《德充符》。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

——《庄子.齐物论.南郭子綦》

译：南郭子綦隐机打坐，仰天而嘘，呼吸若无……

“隐机”，存神的意思。打坐是神打坐，不是“我”打坐，心莫动神不出，是隐机，“吾丧我”，俗称闭关。

“仰天而嘘”，嘘接天根，吸接地根，天地之根是一处，即玄牝之门，即玄窍，就在目前。

“荅焉似丧其耦”，“荅”通“答”；“耦”通“偶”。

“嘘”即呼气，其偶为“吸气”，“嘘”应“呼”答，呼吸不离不弃，这是后天生理，一旦入先天，不是这样。存神窍开，神入气穴，遁入先天时，“嘘”失其偶，丧其答，有呼无吸，呼吸若无，外呼吸没了，入天籁胎息。

上面这句原文是口诀，《齐物论.南郭子綦》接下来的内容，都是内景，用于实证印证。

但这句打坐口诀背后，有个逻辑悖论，“吾丧我”时谁是我？

所以《齐物论》结尾时，针对打坐内景，用两个寓言总结关键并指迷。

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

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庄子.齐物论.罔两问景》

译：罔两问景：“你行止坐卧不定，怎么没点主见呢？”

景说：“我追随天机，不能自主，而天机有待造化。我待天机羽化方能自主，无为而为，随机应变而已！”

人们觉得这个寓言有趣，往往一笑而过，忽略了这个寓言里的藏着一个“坐”字。

我说的不是“曩子坐，今子起”里的“坐”字。

是“罔两”的两字。

“罔”是打坐返照的迷离状。

“两”呢？现在“两”字是简化字，简化以前，一直写作“兩”。

“兩”字，在道经里有特殊意义，是打坐的真诀，你看“兩”字里面，有个倒写的坐字，故称“倒坐天门观自在”。打坐其实是倒坐。

后天人身，天地颠倒，真人倒悬，前面写支离疏是写过“欲得太极，头放肚里”。

说到底，那个打坐的人，不是“我”，是倒坐的真人。

一会说元神打坐，现在又说真人倒坐，到底几个意思？

所以此后又有一则寓言指迷：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

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庄子.齐物论.庄周梦蝶》

译：曾经，庄周梦为蝴蝶，栩栩如生，不知庄周？遽然觉醒！

不知庄周与蝴蝶，谁是谁的梦？

这则寓言写了三个次第，尘世的庄周，静定的庄周（胡蝶为神气交织内景特写），悟道的庄周。

虽然如此，在《齐物论》的语境下，庄周，蝴蝶，周三者的关系，还是有点绕。

吾丧我时谁是我？跟着庄子证到《德充符》，才能真悟！

申徒嘉，兀者也，而与郑子产同师于伯昏无人。

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

其明日，又与合堂同席而坐。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今我将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且子见执政而不违，子齐执政乎?”

——《庄子.德充符.申徒嘉》

译：申徒嘉，悟者。而与郑国执政子产一道，师从伯昏无人。

子产给申徒嘉说：“我先出时，你屋里呆着；你先出去，我屋里呆着！”

第二天，俩人一屋同席而坐，子产给申徒嘉说：“我先出去时，你呆着。你先出去，我呆着！现在我准备出去，你该呆着，可是你却要跟着我！我是国之执政，你不听我的命令，难道觉得自己是执政吗？”

《德充符》这个寓言之前，是仲尼（孔子）与王骀，前面写过一篇，兀者即悟者，王骀即开悟成道的仲尼（孔子）。

同样，申徒嘉与子产也是一个人，子产死之前根本分不开。

“合堂同席而坐”，你看“坐”字，两个人坐地上，这两人一个在先天的悟者申徒嘉，另一个在后天做执政的子产。

“吾丧我”时谁是我？

申徒嘉就是“丧我”的子产。

这个寓言写得很直白，谁是生命的主人，谁是人间的过客，宰相打坐，也必须“丧我”，因为宰相也是人间过客，命运的影子。

悟道悟道，究竟什么是悟道？

申徒嘉这个寓言就很直白，真人，圣人，圣真真的是个人，不是比方。

读者多以为，申徒嘉是虚拟的，子产是真实的人，其实从道的格局和视角看，恰恰相反，申徒嘉才是真实的。这不是脑筋急转弯，是修行实证。

南郭子綦打坐时，这个“人”刚坐胎，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称为元神胎息，“昼夜母呼吸，往来通我玄”，这是不知有我“吾丧我”。

子产打坐时，这个人即将诞为真人，成为生命的真主人，这是死而不亡“吾丧我”。

一家之言，大家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