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印坛点将录】37

地进星出洞蛟童威 高时显（野侯）

　仁和高时丰、时显、时敬、时衮、时敷兄弟，并以书画知名，其中时显、时敷尤擅铁笔。若以风格论，二高篆刻皆可归入秦汉派中，此列浙派，以二高先辈与赵次闲过从甚密，斋中藏次闲印章尤夥，朝夕摩挲，亦不免受其影响也。

　　时显字欣木，号野侯，又号可庵，书画篆刻皆入妙品，尤以画梅自许，有印曰“画到梅花不让人”，孙洵《民国篆刻艺术》论野侯篆刻：“上追秦汉，下逮宋元，秀雅可爱，不愧高手。”而叹其印作流传不广，书中所收仅“常星星室考藏金石书画之印”、“节庵印泥”朱文印两枚，皆非野侯惬意之作。今检《络园老人书画常用印》，有野侯为络园刊印十数枚，多美奂绝伦者。

　　野侯论印“以浑穆流丽为上，以古茂圆转为工”，而无皖浙偏见。论浙派，重丁龙泓而轻赵次闲，于浙派则以邓完白为正，以吴让之为偏，有云：“完白使刀运笔，必求中锋，而让之均以偏胜，末流之弊，遂为荒伧。”故野侯所作，不论朱白，皆以中锋出之，冲刀直下，线条光洁，其拟秦汉者，尚能“古茂园转”，而拟邓之作，则不免有筋无肉，线条僵直，呆板而无生趣。要知完白山人篆书超出钱十兰、孙伯渊者，正在其用侧锋隶笔取势，故能骨肉停匀，遒劲多姿也，其篆刻亦然。野侯不会此意，而作缘木之求，宜其于圆朱文一事无成也。罗子期与高野侯同病，说见该条。

　　赞曰：

　　印宗秦汉已独步，画到梅花未许俦。

　　邓正吴偏立论异，可庵错会个中由。

“习气”对一个具体的艺术家来说未必是坏事，它甚至是艺术家的灵魂所在，但对一个艺术流派而言，习气则是导致这个流派衰亡的“阿喀琉斯之踵”。道理很简单，当流派的“习气”盖过派内艺术家个人的“习气”时，流派内艺术家的个性必然泯灭，则艺术家堕落得与匠人无异，置身于流派中的真正艺术家必然兴起打破流派习气的欲望，这样一来，此流派自然也就土崩瓦解了。

　　现在讨论浙派。浙派传到赵次闲手里习气已经十分浓郁，既聪明且勤奋的赵次闲将本派刀法、章法发挥得淋漓尽致，乃至形成时人于浙派“知有陈赵，不知其他”的局面，这对赵次闲个人而言，他的成就其实远远超过丁蒋奚黄，但对浙派来说，强烈的习气也就此断送了流派。在浙派将亡而未亡的一段时间内，平庸的艺人抱残守缺，而杰出的大师则谋求涅盘新生。其中超一流的人物如赵之谦、徐三庚、吴昌硕从兹吸取营养而别开宗派；稍次一等如王福厂、胡菊邻虽立身不转，但纠偏矫枉，力图振兴；再次则如钟以敬、二高兄弟等，上溯秦汉旁探明清，与浙派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

（图37-1）野侯诗画

（图37-2）后梅村人

（图37-3）真宰阳和暗回斡a

（图37-3）真宰阳和暗回斡b

（图37-4）劭农画记a

（图37-4）劭农画记b

（图37-5）节庵印泥a

（图37-5）节庵印泥b

（图37-6）乐只室书画记a

（图37-6）乐只室书画记b

　　高野侯序《乐只室印谱》专门提到“赵次闲为吾家篆刻多至千百钮”，而他自己的印作却少见拟浙之品，朱文“野侯诗画”、（图37-1）白文“后梅村人”，（图37-2）短刀碎切固然是浙派风貌，但作者似乎有意规避赵次闲的圭角锋锷，而努力作丁蒋浑穆苍茫之状，或许因为太刻意的缘故，结果白文痴钝臃肿，朱文琐碎无神，算不得佳作。“真宰阳和暗回斡”，（图37-3）这是为高络园刻吴梅村的诗句，顶款：“光绪二十九年癸卯十二月十六日刻梅村句。欣木。”虽然是二十六岁之作，反而磊落正派。后来的作品则与浙派渐行渐远，这枚“劭农画记”，（图37-4）边款说：“辛亥闰六月仿汉泥封篆，欣木。”虽然还是切刀，却已不是浙法了。再以后为方节庵刻“节庵印泥”、（图37-5）为高络园刻“乐只室书画记”，（图37-6）都用这样的办法，有个性，但谈不上佳好。

（图37-7）吴太平镜斋a

（图37-7）吴太平镜斋b

（图37-8）高时敷a

（图37-8）高时敷b

　　“印宗秦汉”也不完全是是一句空话，浙派的白文主要停留在汉印，而对古玺白文少有用心，这给高野侯留下了创作空间，为高络园刻“吴太平镜斋”，（图37-7）边款云：“戊寅孟秋为络弟得吴太平镜属篆此印以纪。野侯放古玺大意作，时年六十又一。”放在秦汉派印人的作品中也属上乘。这枚“高时敷”尤其精致。（图37-8）

（图37-9）常星星室考藏金石书画之印

（图37-10）乐只室a

（图37-10）乐只室b

　　圆朱文以停匀为上，但对书写笔意却不太讲究，高野侯对邓石如的篆法推崇备至，如这枚“常星星室考藏金石书画之印”，（图37-9）笔画起迄转折处都交待分明，印作尤其注意将起笔收笔处的回锋、藏锋效果表现出来，以显示中锋行笔，这与吴让之朱文篆刻的线条表现方式的确有别，请与吴刻“逃禅煮石之间”相比较，（印例见图18-11）或许可以领略正文中提到高野侯认为吴让之“均以偏胜”的意思。这枚“乐只室”也为高络园刻，（图37-10）边款表达对邓石如的崇拜之请：“完白山人以二李篆法刻印，别启门户。此作拟之，络弟以为何如。野侯。”

（图37-11）高迥刻五百本画梅精舍、梅王阁a

（图37-11）高迥刻五百本画梅精舍、梅王阁b

（图37-12）高迥刻几生修得到（梅花）a

（图37-12）高迥刻几生修得到（梅花）b

（图37-13）陈巨来刻画到梅花不让人

　　高野侯收藏古人画梅精品五百本，因此号“五百本画梅精舍”，其中王冕的梅花长卷尤其珍贵，遂又号“梅王阁”，儿子高迥（1907-1931）为刻两面印，（图37-11）因高迥早逝，印款由武钟临补镌：“野侯世姻丈于印学探讨至深，十数年来承丈之教多矣，丈有贤子迥，字颖晖，号炅庵，英年劬学，文行斐著，篆刻余技，亦克荷薪，不幸早世，弥堪叹惜，兹丈出示其所作两面印，命补款字，因缀数言，以志钦佩。辛巳秋八月，钟临时同客海上。”高野侯爱梅花，高迥还为刻有“几生修得到（梅花）”的梅形印章，（图37-12）印作于1930年。野侯也画梅花，不过口气有些张狂，自称“画到梅花不让人”，这有陈巨来为刻的印章为证，（图37-13）这样说不免让其他画家不乐意，于是钱瘦铁戏言“画到梅花不怕人”，而画家沈蔚文住在高野侯的楼上，便专用一方图章“梅王阁上人”，虽然是挑衅，但又是事实，令高野侯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