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 现代人的修身、修心与力行

沈士光
　　自古以来，我国先贤们就主张人要修身，最经典的表述是《大学》的“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现代人的生存境遇、生活方式和生命价值观与古人相观照有诸多异同之处，其修身方式自然也不尽相同。
　　第一，现代人的修身与“休身”联系在一起。修身最简要的定义是要修除个体身上的缺点不足，使之成为意志坚定、道德超拔的“君子”。古代人的生存境遇无法与现代人相比，即使处于一种艰难的生存状态中，不在乎经常“无米果腹”而坚持自己崇高志向的人，成为人们修身的典范，备受历代人推崇的“孔颜乐处”说的就是“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精神。古人的修身在很大的程度上具有境界性，是一种境界修身，鼓励人们不要被眼前艰难的生存状态所击垮，“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绝大多数的现代人已经不再为生计烦恼，有时人们强调修身是防止过于优裕的生活容易使人失去有意义的生活目标和对生命价值的追求。更多时候，现代人面临的最大生存境遇是激烈的职场竞争压力、复杂的职业环境、严格的职责要求、以及职业发展的起伏与挫折等，总的来说，现代人比古代人更容易出现心理失衡、生理失衡和伦理失衡问题。于是，他们更需要通过修身来调节、缓和职业的紧张和焦虑，提高自己的职业素养和能力，在心理、生理和伦理诸方面达到相对平衡的状态。同时，现代人开始追求生活品质，主张工作和生活分殊，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比如，在周末、小长假等节假日期间，或举家出游，或二三好友同事结伴出行，成为人们崇尚的休闲模式了。这种生活方式既是“换空间”又是“换身心”，既是“休身”，也是“修心”，可以说这是一种境遇修身。诚然，这种修身与古人的境界修身是有差距的，古人讲“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他们的修身是“正心”，现代人是“休心”、“松心”；古人的修身绝不是一件私人的事情，而是具有浓厚的心系天下百姓的政治理想与人文情怀。当然两者也并不矛盾，有诸多的相似之处。现代人的“休身”也能体会到黄宗羲所说的“不累于外物，不累于耳目，不累于造次颠沛。鸢飞鱼跃，其机在我”的心旷神怡，也能享受到“月下咏诗，独步绿阴，时倚修竹，好风徐来，人境寂然，心甚平澹”的修身境界。
　　第二，现代人的修身更多为了健身。修身的目的原是没有功利性的，它表达提升人的生命价值意识和道德意义。到了后来，尤其是宋代以后的修身增加了健身的愿景。比如朱熹静坐修身的重要原因是由于他过分用功导致身体衰弱，而他的静坐修身却启迪了对人生意义的更多思考，其“半日读书，半日打坐”之说，在东亚思想史上影响深远。
　　现代人认为生命在于运动，修身健身要处于运动之中。一是与“独”相反的“群”修身健身方式。古人的修身多为“独”和“静”，正如《菜根谭》里说：“夜深人静独坐观心，始知妄穷而真独露”。而现代人独处的时间比古代人更多，心灵的孤寂更深，台湾学者韦政通指出：“现代人恐惧独处，是一种很普遍的病”，所以，更有集体“取暖”的意愿和诉求。现代人也相信集体行动比个人行动更能够调节气氛，通过宣泄式的“高峰体验”，更好达到平复心情和心态的效果。无论是职场人士还是就读的学生，在闲暇时间，三五成群到“KTV”去“飙歌”的情形时常可见。健身房也设置了诸多颇受欢迎的“集体项目”，陌生的白领丽人在此短暂地互动交流。二是与“静”相对的“动”的修身健身模式。“琴棋书画”是传统的中国式修身方式，其主要特征是以静入胜。毋庸讳言的是，古人“静”的健身方式，表达的首先是修身，然后才是健身的精神追求。比如苏东坡，用他的话说是“以静对苦”方能随缘旷达。现代人的观念则相反，“动”则有活力。近年来，“广场舞”的兴起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人们健身新理念。或许有人会认为“广场舞”只是大妈们一种健身运动，算不上修身。在笔者看来，“广场舞”是健身为主且有益于修身，属于健身修身型。“广场舞”多数选择与舒缓、低沉的“静”相对的明快欢乐，甚至节奏感强的音乐曲调，其实反映了一个个独立又有些寂寞感的个体对同一时间空间集体交流的精神向往，与热情的“邀约”，从而获取温暖感与心灵慰藉，这无疑也是一种修身。古人的健身修身是“小众”和精英们的事情，大众化的健身修身在古人实在是难以想象的，只有在达到孟子所期待的“饱食、暖衣、逸居”的“丰裕时代”才有大众健身修身的可能。
　　第三，现代人应将修身与力行的合二为一。古人的修身是一门功课，每天必需花一定的时间进行专门的反省。从前有一种“功过格”，在一张纸上画许多格子，有的是三百六十格，一年用的，每天一格；也有一种是三十格，每月一张，一天一格；更有的是每天一张，上面有十二格，每个时辰一格。每天做完事情之后，睡觉之前，要静坐思过，有做错的事，用笔墨在格中点一个黑点；如果做了好事、善事，则用朱笔在格中点一个红点，这样天天反省。这样最后达到“修身力行”的圣贤境界。这种修身方式一直延续的近代，近人曾国藩的修身最为著名，写日记反省自己的言行举止是否符合道德伦理规范是他每日要做的修身课。
　　现代人的生活环境不一样，在日常生活中经常会遇到考验伦理道德的境遇。因此，随时力行也是随时修身，修身力行应合二为一，而不是刻意专门找一个时间修身。比如上班要开车，开车最起码要遵守交通规则，这就是修身。又比如在银行、剧院、商场、公园、地铁等公共场所，都要注意遵守公共秩序，保护环境，维护公共安全等都是修身。
　　值得指出的是，在所有的职业中，公务人员尤其是领导干部的修身最为重要，要求也最高最严，必须“严以修身”。公职人员的品行涉及了公共性，领导干部的道德相关与执政党的目标、使命和责任。历史上曾经有这样一个故事：楚庄王问詹何：“如何才能治理好国家呢？”詹何说：“臣下只懂得修身，不懂得治国。”楚庄王继续请教：“我已经取得了事奉宗庙社稷的王位，很愿意学习稳固守护国家的策略。”詹何答说：“我从未听说过君王自身修养得好而国家混乱不治的，也从未听说过君王自身昏乱而国家治理得好的。所以，君王治国，根本在于修身，在这里我不敢以细微末节的事理相告。”楚庄王听罢，称赞道：“说得好！”荀子在《非十二子》中讲君子“三耻”，即“耻不修”、“耻不信”和“耻不能”，他将“耻不修”放在首要位置。修身具有强制性的一面，通过自我强制来达到自觉，也即康德所讲的自律。法国著名的社会学家涂尔干认为道德教育要达到的目标，就是造就“有道德的人，”这种人应具有德性三要素，即纪律精神、牺牲精神和自律精神，修身就是要达到这三种精神境界。
　　（作者为中共上海市委党校公共管理教研部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