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品《红楼梦》之三十一

三十一、晴雯撕扇为哪般？

五月端午宝玉无兴筵散，回到房中长吁短叹。晴雯换衣时，不小心把扇股子跌折了。宝玉便将一腔无名之火宣泄给了晴雯。因叹道：蠢才，蠢才！他日你自己当家立事，难道也是这等顾前不顾后的？论说主子不高兴了，训斥几句也是当有的，但宝玉的“当家立事”之说很有可能刺激了晴雯的醋意。性格刚烈的她不但不认错，反而是宝玉才说了一句，她就有十句对嘴，气势倒比宝玉还高一层。这还不算，由跌扇子越发说重了，“何苦来！要嫌我们就打发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

宝玉平生最恼的就是离散之事，所谓只愿长聚不愿散，只愿花开不愿败，宝玉的郁郁寡欢正是因为端午宴的不欢而散。宝玉的个性，晴雯应该是最为清楚，在别人是断断不敢提此事的。但晴雯故意补此一句，直戳宝玉的痛处。果然宝玉听了这些话，气得浑身乱战，半日方挣出一句：“你不用忙，将来有散的日子！”怡红院中能把宝玉气得话都说不出来的，唯有晴雯一人。如果刚才晴雯的一通话，是不吐不快，并非真生气的话，紧接着袭人的加入，那就如火上浇油，真个把晴雯的醋坛彻底打翻。

袭人对宝玉说：“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袭人一句无意的话，顿时引火上身，晴雯冷笑道：“姐姐既会说，就该早来，也省了爷生气。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伏待爷的，我们原没伏侍过。因为你伏侍的好，昨日才挨窝心脚；我们不会伏侍的，到明儿还不知是个什么罪呢！”夹枪带棒，直击痛处，可见对宝玉是假生气对袭人是真生气，这都源于素日里对袭人的不满。

袭人忍气吞声推晴雯说：“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这“我们”俩字，更让晴雯不顾脸面：“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叫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些事，也瞒不过我去，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这一番话非同小可，连宝玉袭人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拿出来说事，宝玉干着急气得浑身乱战，袭人是话语迟钝漏洞百出。晴雯步步紧逼，紧抓不放，最后把宝玉逼得无路可走，要回太太去。但要赶晴雯出去（宝玉也是话赶话，并非真心赶她出去），那一刻她心里未尝没有意外和惊慌。“我多早晚闹着要去了？饶生了气，还拿话压派我。只管去回，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

晚上宝玉从外头吃酒回来，见院中凉枕塌上睡着一人。就势在榻沿上坐下，只见那人翻身起来说：“何苦来，又招我。”晴雯自然知道是宝玉回来。这当然是晴雯在撒娇。宝玉遂将晴雯拉在身旁坐下。晴雯当然也知道这是与宝玉缓解矛盾的最佳时机。一句娇有媚、媚中有怨的“怪热的，拉拉扯扯做什么！叫人来看见象什么！”早已让宝玉没了脾气，只有疼和爱了。宝玉让晴雯拿水洗澡，晴雯却打趣说，碧痕陪宝玉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是怎么洗了。说明晴雯也愿意和解，但不愿意陪宝玉洗澡。宝玉只得让晴雯拿果子吃吧。此后，在宝玉的嘻笑和纵容下，晴雯撕了几个扇子。两人的芥蒂也就化解了。

这样一件小事，反映了晴雯天真幼稚，张扬率性的性格特征，也暗地交代了宝玉平日里对晴雯的宠溺。晴雯有扇可撕，自己解气也可顺势与宝玉和好，何乐不为。但究竟是宝玉博晴雯一笑，还是晴雯迎合宝玉心意所作的取悦之举，我想二者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