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这一曲四调歌八叠,从头便是断肠声。不知是什么时候,张祜开始做一个梦,梦的主角是一个长袖善舞的姑娘,她在那封闭的绵延好像没有尽头的宫墙深处翩翩起舞,舞姿卓绝却画面阴暗,那一方宫墙锁住了她的水云身。临近中秋,合家团聚的时刻即将到来,路人行色匆匆,急着归家享受团聚之乐。而孤身一人的张祜,有些茫然的看着喜气洋洋的景象,身在异乡,蹉跎半生,却落得个中秋不得归家的下场。抱着这样的遗憾,张祜进入了梦乡,梦中又有那个女子在翩翩起舞,破败的宫墙与凄艳的红色杂揉在一起,全部成为那个女子的陪衬,急旋时是胡舞的凛冽。痴然间,一声呼喊,张祜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被这秋日的凉风一吹,浑身发寒,于是他再也无法重新睡下去了,起身胡乱披了一件麻袍,移步到桌案间,独自研墨,怅然起笔。劣质的浓墨落下,是上乘的诗句,他将自己心中的郁气与那位女子的凄惨一挥而出:张祜轻叹一声,目光掠过惨淡的秋景,任由思绪飘回了从前。公元806,破败黑暗的中唐难得的光亮,后世将那短短的十几年称为元和中兴,而当时的张祜,不过弱冠之岁,生于清河当地名门望族,有着一腔报国之心,从家乡清河来到了都城长安,被元和中兴的表面光亮迷花了眼,自以为唐朝能重拾太宗与玄宗时期的辉煌,但秦王破阵乐与霓裳羽衣舞的时代,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永远不可再来。张祜年少,未能看清这一点,不过他当时的际遇还不错,中唐牛李党争斗争激烈,这方登场,那方败退,他碰到的是牛党的重要人物令狐楚,就是那个对李贺倍加关注、视为亲子的令狐楚。令狐楚最欣赏有才能的人,而张祜少年天才,天赐奇才。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
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
——唐·张祜《题金陵渡》令狐楚的眼星星闪烁,望向张祜,好像在看一个未来的栋梁。盛唐李白、杜甫、王维将诗都写尽了,后有元稹、白居易、李贺才盖万人,唐诗最后的辉煌,中晚唐时期最著名的诗人全都共聚一堂,张祜仍能以张公子之名响彻文坛,诗作可见一斑。显然,令狐楚也是看到了张祜的潜力与才力,而且他对张祜这种温文儒雅世家培养出来的家翩翩公子很有好感。所以身为太平军节度使的令狐楚竟亲自提笔为张祜引荐,希望能得到朝廷的重用。一切的事件似乎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曾经久考不中,徘徊于长安之外的落寞,似乎将要一扫而空,但是生活总是这样的起起落落,一帆风顺对于中晚唐诗人来说,不可能的。令狐楚亲自挑选张祜300首诗,精心整理,让人快马加鞭,承在了唐宪宗的桌案上。但是不巧的事情发生了,唐宪宗在看张祜的诗作时,将元稹召了过来,想到令狐楚说张祜钻研用心良苦,意象功力深厚,诗赋风格罕有人比。就想问问元稹,张祜此人如何。这一问,便问错了。元稹作为文坛领袖不假,但他更是一个宰相,是李党的核心人物,对于牛党推荐的人物,当然不会让其身当要职,哪怕他文采斐然,何况他文采斐然。于是,元稹眼睛都不眨的开始说假话,大意就是:“陛下,张祜不过雕虫小技,大丈夫是不会像他那么写。如果对他太过分的奖赏,恐怕会影响陛下的风俗教化。”夕阳道上,潇潇风色惹秋凉,张祜没有想到自己字字珠玑的诗作还比不得他人两句馋言。再一次走出长安,同当年一样落魄,意气风发的世家子啊,被岁月模糊了容颜。此后二十年,张祜再未想着入长安,黯然归乡,寓居淮南。当时的节度使杜牧,同样文坛的领君人物,比起元稹,他异常欣赏张祜,还为他写诗“何人得似张公子,千首诗轻万户侯。”张祜非常感动,带着杜牧赠予金银别过后,游赏山川十数年,期间,虽看似潇洒自在,但是只要一想到长安,一想到大唐,他就落寞神伤,于是在中秋的那一刻,所有的才气、感慨与悲怀全部喷涌而发,终成一首《何满子》。最终,他还是处江湖之远,为世人留下了狂客的名号,在全唐诗中留下了300余首诗作, 以《何满子》为压轴。虽说庙堂有庙堂的庄重,江湖有江湖的空灵,可又有谁在意张祜曾经的梦想是居庙堂之高,而非处江湖之远。所以他才在那人生看似潇洒的20年,回首往事时会写下那首《何满子》。宫女何满子被困的只是深宫,而张祜被困的是整个黑暗的社会与黑暗的朝堂,同样是蹉跎二十年,同样是故国三千里,张祜在那一刻与何满子融为了一体。张公子满身才华,却壮志难酬,他不知命运为何如此,他只知自己时日无多,罔来人间一趟,看透人间凄凉,却无能为力,只能文墨戏弄,眸光开合间,朝廷百官杯推盏影,无人痛惜百姓断饭残羹。于是他死了,死在了乱世之中,中秋过后,一首何满子凝聚了一腔愤慨与一身才气,此诗压卷,他凄然归西。从此,世间再无张祜,天才纵横的张公子被隐没尘烟,千年后回首,不见朱门绮户,只消秋雨点滴,便已粉饰唐时的荣辱与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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