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盛唐气象，指的是盛唐那一批诗人特有的情韵：或是自信、雄壮、飘逸，或是苍凉、孤独、悲怆。其中，最能展现这种风味的，毫无疑问当属盛唐边塞诗。昂扬的精神面貌，建功立业的壮志豪情，雄奇的边塞风光常常融为一炉，充满动人心魄的艺术魅力。
前不久，茶座君往甘肃走了一遭，在惊诧于西北大漠风光的同时，特别整理一期盛唐边塞诗，和大家一起感受先贤奉献过我们的遥远的绝响。
若说盛唐著名边塞诗人，首提“高岑”。高指高适，岑指岑参。
01塞上听吹笛/高适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此诗通过丰富奇妙的想象，描绘了一幅优美动人的塞外风光图，反映了边塞生活中恬静祥和的一面。
盛唐边塞诗的产生，与大唐的国力有关。大唐将势力拓展到西域，在那里设置了安西都护府。很多诗人都有过边塞经历，或出使西域，或从军西征，军旅生涯、边塞风光给了诗人无尽的素材与灵感。
02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岑参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
岑参曾跟着主将封长清屯兵轮台（今新疆轮台县，一说乌鲁木齐），故多边塞之作，我们所熟知的名作还有《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与那些没到过边塞的诗人的作品相比，岑诗真实地刻画了边塞风光，展现了守边将士的艰苦环境，当然了也展示了大唐的军威。
03古从军行/李颀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
李颀是盛唐豪侠型诗人。这是给他带来较大声誉的边塞诗。诗中缺乏鲜亮的色调，铺天盖地的野云，纷纷雨雪、哀鸣胡雁等阴冷的意象，蕴含着狂生陌路的郁勃不平之气，透出一种极苍凉的悲怆情怀。
在盛唐诗人群中，有一批不是边塞诗人的诗人，写出了刚健而具有骨力的边塞诗：
04《从军行》/王昌龄
其一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
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其二
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
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
其四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其五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这组诗共有七首。组诗能扩大诗歌的表现内容，但也考验作者的创造力。王昌龄擅长七绝，被称为“七绝圣手”。很多人，如明代的王世贞认为，七绝只有李白可以和他争胜。据学者研究，这组诗并非诗人亲历其境之作，故其中多拟想之词。玉门关在雪山（祁连山）之西北，青海湖在雪山之南，而洮河在青海湖之东南，各相距千里，人的视野无法顾及。所以程千帆先生解释说，盛唐边塞诗中的地名与方位多与地理诗集不相符，因为以边塞生活为主题的诗篇，往往需要以空阔辽远的环境为背景。文学需要合理的想象，太过于坐实，反而显得呆滞。
艺术多面手王维能诗能画，各种题材兼擅，各种体裁俱佳，最为人称道的是他表现佛理的山水诗，但是，他的边塞诗，决不能错过。
05使至塞上/王维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这是历代学者、注家、诗评家以及普通读者都津津乐道的一首诗。红楼梦里香菱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记当年古代文学研究生老师继续围绕这问题，整整讲了一节课。若要仔细咂摸，可以探讨出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出来。
边塞诗在王维集子中并不多，但这位艺术天才以诗人独特的敏锐度，捕捉到边塞的特质，写出了边塞诗中的神品。当我们在大漠里看到红彤彤的落日，脑海里自然浮现出“长河落日圆”的神句。
06送元二使安西/王维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渭城其实还在咸阳。沿着河西走廊一路往西，戈壁茫茫，黄沙接天，零星的散布着那么几座孤城。出了阳关以后，就不是汉文化圈的范围了，所以那里的老朋友能有几个呢？把送别诗写出了浓郁的苍凉感，久久地令人回味。
孤城遥望玉门关
当然，作为盛唐诗人巅峰的巅峰，不能不说李杜。李的浪漫气质和杜的现实主义精神，在诗仙和诗圣的边塞诗里，均能找到统一的契合点。
07关山月/李白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全诗共12句，可分为三个场景，由边塞而战争，由战争而及戍边将士。前四句展示了关、山、月三种因素在内的辽阔的边塞图景；中间四句从历史拉近现实，表现战争的残酷，微含讽意；后四句将笔触水到渠成地落到人身上，阐发戍客厌恶战争渴望回到家乡的心情。
全诗用广阔的空间和时间做背景，并在这样的思索中，把眼前的思乡离别之情融合进去，从而展开更深远的意境。
李白一生喜欢游山玩水，除了有人考证他出生在中亚的碎叶城外，其它似无边塞经历。然而，写边塞诗是盛唐诗人的一种风尚，借此可以表达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
08塞下曲六首·其一/李白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关山月》和《塞下曲》都是乐府古题，李白这里属于旧瓶装新酒。《塞下曲》出于汉乐府《出塞》《入塞》，属横吹曲辞。杜甫作《出塞》曲有多首，先写的九首称为《前出塞》，后写的五首称为《后出塞》。
09前出塞九首·其六/杜甫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此诗是诗圣为唐明皇穷兵黩武黩武而叹：如果能制止异域侵凌，哪里需要多杀人呢？
作为河西走廊上的重要据点，我们所熟知的有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等城市。这是著名的河西四郡。其实在古代，它们还有更如雷贯耳的名字。武威古称凉州。汉朝时期，凉州的规模颇近似于今天的甘肃省，但州治稳定在武威。张掖古称甘州（就是我们所熟知的词牌《八声甘州》的那个甘州），酒泉古称肃州，二郡恰好是甘肃省得名的由来。
时至今日，从兰州一路向西，这里已全程修通了高速，驾车至此，能欣赏到巍巍祁连山、茫茫大戈壁以及零星点缀着的绿洲。在这里，配合一张河西走廊的地图感受一下：
凉州是一个不能小看的城市，古称雍州、姑臧、休屠，是雍凉文化的发源地，曾经中国第三大城市，一度是西北的军政、经济、文化中心。
10凉州词/王瀚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凉州，光听名字，就觉得拔凉拔凉的。古人凉州词的不在少数，还有王之涣、孟浩然、张籍、陆游等人的作品。
11凉州词/王之涣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引得春风度玉关
晚清时期，陕甘总督左宗棠为收复新疆，抬棺出征，走到就是这条路线。左公命令，在大道沿途、宜林地带和近城道旁遍栽杨柳，后来人们便将左宗棠和部属所植柳树，称为“左公柳”。左宗棠的老乡杨昌浚对此写诗赞曰：
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
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嘉峪关出口附近的“左公柳”
12和张仆射塞下曲/卢纶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稜中。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卢纶生于天宝末年，其主要创作年代到了大历年间，按一般文学史家划分，卢纶算得上中唐人了。但是细读他这样的边塞诗，明显还带着盛唐的余韵。
有生之年，沿河西走廊往西域（新疆）走走，感受大漠风情，体味盛唐边塞诗，向源远流长的文化致敬，我想，这当是每位中国人活着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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