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落烟花柳巷的青史风尘奇女

每当去到成都，自然使人想起万里桥边的女校书薛涛。薛涛生于唐大历五年，当时诗坛上活跃着大历十才子等一群诗人。两年后著名诗人白居易和刘禹锡也来到这个世界上。薛涛十岁时，又一著名诗人元稹出生。老天爷让她同这样一些诗人做了同代人。薛涛的父亲薛郧，在成都做官，薛涛也就寄寓成都。大概成都是最适宜才女居住的地方，汉代那位被司马相如琴音所挑而动了春心的才女卓文君，跟司马相如私奔后就住在了成都。薛涛八九岁时便知声律而能作诗，一日她的父亲指着院中的梧桐吟了两句：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让她续作，薛涛应声续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这两句诗便成为薛涛诗集的开篇之作。这两句诗自是续得不错，有好事者说这两句为诗谶，因此使她日后成为妓女，自然是无稽之谈。薛涛后来沦为妓是因为父亲去世，寡母孤女为势所迫，是可恶的社会造成的。虽然沦为妓，但当时乐妓与现代意义的妓女不同。唐时乐妓并不同于现代专操淫业者，而是有才艺的女子以歌乐为业。薛涛十六岁为乐妓，二十岁时即脱乐籍，隐居于成都西郊杜甫曾经住过的浣花溪。
薛涛为乐妓时，已有诗名，韦皋为剑南西川节度使，她出入幕府，颇得韦皋宠爱。蜀为大镇，韦皋镇蜀多年，幕府人才济济，不少人后来成为著名将相，如令狐楚、裴度等，而且这些人大多为文学之士，有些为很有才华者。韦皋以后的节度使高崇文、武元衡、王播、段文昌、杜元颖、李德裕等，也都能诗好文。薛涛曾与其中许多人唱酬，致使诗名越来越盛。薛涛三十八岁那年十月，被皇帝器重的武元衡去任剑南西川节度使，大约到任第二年，因为看重薛涛的才华，向朝中表奏授薛涛校书之职。这不但在当时，便是在整个中国历史上，也都是一件稀罕事。校书郎，属秘书省，官阶虽然不高，不过从九品上，也没有多少实权，只是朝中文学之士，但却是令天下文人艳羡不已的职位。
从所存的九十一首诗来看，薛涛工于绝句。明代胡震亨说她工绝句无雌声，评得甚为精当。无雌声就是说她虽为女流，但诗中无女人气。因为生活环境和经历的原因，薛涛之诗以写个人交往、酬赠、咏物之类题材为多，有些诗写得相当好，如《送卢员外》：玉垒山前风雪夜，锦官城外别离魂。信陵公子如相问，长向夷门感旧恩。哪里像是女流手笔。七言绝句能写得如此悲厚，足见才情非凡。写过著名的《浣花溪记》的明代竟陵派文学创始人锺惺读这首诗后说：只似一首吊古咏怀诗，却作送赠，高而朴，古而静，可谓大手笔。在薛涛的诗人生涯中，还有一件非常令人瞩目的事，这就是出入将相二十年的段文昌大和七年（八三三年）再次到成都时，为上年夏天去世的薛涛撰墓志铭。这对于平民百姓又为女性的薛涛来说，自然是一种难得的殊荣。而在封建社会里，堂堂宰相自愿为妓女出身的女子撰墓志铭，恐怕再无其例了。薛涛去世一千多年来，一直受到历史文人的尊重。对于浣花溪、吟诗楼、薛涛墓，尤其是薛涛井，宋元以至明清，题咏极多。薛涛笺更是至今仍然为人们所称道。薛涛墓在四川大学校园内，后来重建的吟诗楼在成都望江楼公园内，都是极相宜的好地方。当代大画师张大千曾绘有《薛涛制笺图》，关山月也绘有《吟诗楼图》，张篷舟为《薛涛诗笺》不惜历数十年辛苦。所有这些，都显示了后人对薛涛的敬重。
对于一个有才华的女性来说，青年时曾沦为妓，后来终身未嫁，其不幸自然令人同情。但若因此说薛涛怀才不遇，恐怕也不确当。她作为一个千古才女，很看重诗的成就，有诗人欲参加科考，她赠诗道：诗家利器驰声久，何用春闱榜下看，把诗声看得比人们最为看重的举进士还要重。她也像男子一样，高隐林泉。对于婚姻，没有可心人便不嫁。川主高崇文及其他重要人物诗不好时，她也敢嘲笑。可以说，她与一般女性不同，活得虽然有些凄楚，但也有几分潇洒。而那诸多宰相、封疆大吏，还有那些声名甚着的诗人与她交往，对她的尊重，不要说在没有女性地位的封建社会，即使在提倡男女平等的所谓文明社会，也极少见。这当然是她的才华和诗名所致，但同时也不能不说是她生逢其时，有幸遇上了那样一些有文学修养的政治家，遇上了一群真正的诗人。这才使她的性别，她曾为妓的历史，不被当回事，或者说已经被忘记，因而能够以一个诗人的身份，与这些人交往、唱酬，赢得了他们的友谊和尊重。试想，如果那些镇蜀大使只是些钻营的政客、聚敛的蠹虫，而胸无点墨，他们追求的是权和钱，怎会去重视一个会作诗的女人？再设想，宰相若是一个压根儿不懂诗的政府首脑，又怎会看重她的诗而给她撰墓志铭？生前身后，如薛涛者古今能有几人？所以，从大的文化氛围来说，薛涛的境遇，其实是很好的。生活在其他地区其他时代的有才华的女诗人，提起薛涛，一定羡而生叹。薛涛现象，的确是中国历史上一种极少见的文化现象，这的确是薛涛之幸。套用锺惺《浣花溪记》中一句说话就是：天遣此女增人间一段奇耳！女校书在天之灵应该是很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