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玻璃瓶、好看的包装纸、小时候的玩具残骸......”热衷“囤破烂”的年轻人在废旧物品中拼出人生记忆，也绵延着不止一代人的生活哲学。
年轻人的收集癖，大多是爱好或习惯，在日本有个叫美嘉的中国女孩，在一堆破烂里捡过劳力士手表、钻石项链，甚至开拓了自己的事业。
12岁那年，她随母亲移居日本，住在狭小简陋的出租屋，不上学的日子就跟着母亲挨家挨户收废品。18岁的她放弃求学，决定把收废品当作事业去经营，24岁拥有了第一家废品收购站，如今已经年入千万。
“不就是个捡破烂的”，曾经有人鄙夷她的职业。这个洒脱的女孩用自己的方式回应涌来的各种声音。她把收废品的日常发布到快手，也常笑着跟粉丝分享，“捡破烂的快乐你们不懂，就像拆盲盒，总有隐藏的惊喜”。
“捡垃圾”的惊喜
美嘉有一个铁架子，装满了捡来的“宝贝”。
一块劳力士手表、一面铜镜、一个古董壶......有人曾出几万块钱回收，但她一件也不舍得卖。这里的每一个老物件，对美嘉的意义都超过了价格本身，都是她收废品岁月的“见证者”。
捡到劳力士是在4年前，美嘉的第一家废品收购站刚开业。一个日本拆迁公司给她送来一车垃圾，沾满灰尘和垃圾残屑的手表，就压在最下面。扒开裹挟着异味的垃圾，看见手表那一刻，美嘉像开盲盒抽中隐藏款一样兴奋。拿到附近鉴宝店去鉴别，评估师的话更让她无比惊喜，“这块表的残值是30万日元”（按现在的汇率是15,000元人民币。）
类似的惊喜，美嘉经历过不止一次。十多年前，读高中的她帮妈妈挨家挨户收废品。有一天，走到一户建（独栋住宅）的住户门前，看见院里停了一辆橘色的叉车，便摁响门铃询问，叉车卖不卖？
“不要了，送给你了”，老年户主的回答，让美嘉瞬间愣住了，等回过神儿，她赶紧给妈妈打电话，声音都有点颤抖。估值一万人民币的旧叉车，相当于母亲当年收废品一个月的收入。
有人说，日本人有钱，才随意扔东西，美嘉并不这么认为。日本的垃圾分类制度非常严苛，民众若不认真执行，将面临巨额罚款。在日本，扔超过1.2m×1.2m的家具、电器等大件垃圾，需要付钱处理。这让日本人买东西都很谨慎，如果拿回家制造出新的垃圾，就不如不买。甚至，扔东西就像卸下负担。
今年4月，一对日本男女开车来到美嘉的收购站，一进大门“鬼鬼祟祟”扔下东西扭头就跑。员工一看是电脑，追着他俩要给钱，可喊了半天，俩人也没回头。美嘉笑着说，“可能是怕收费，跑得跟逃荒似的”。
美嘉的废品收购站位于日本埼玉县的琦玉市（日本的县相当于中国省级行政区），那是蜡笔小新的家乡，也是她事业成功的“宝地”。只收金属类垃圾的美嘉，若有人送来塑料、纸盒、玻璃、木板等垃圾，也会收费处理。分好类的垃圾一立方处理费是8000日元，合人民币400多；如果不分类，一立方就是27,500日元，相当于人民币1400多元。
有些人没时间分类，便把垃圾一股脑送来，这让美嘉常有捡漏的惊喜。偶尔会在废品里捡到古董，甚至是钻石戒指、项链。她用捡到的白金链子和钻石，给妈妈做了一条项链，还用小钻和大钻合成一个心形坠子。
除了偶尔捡到惊喜，真正让美嘉有高收益的是接到“大现场”。前几个月，她接到一个拆保龄球的现场，高兴得发了一个快手视频，“这有铜、有线、有铁的，爬楼梯都不累了”。开着小货车跟员工倒腾了3天垃圾，临走，她还笑咪咪地抱着白色保龄球合了个影。
第一个废品收购站生意越来越好，美嘉在今年顺利开了第二家收购站。这个曾走街串巷的女孩，经手过10万多吨垃圾，年收入已过千万。
在异国他乡漂泊的美嘉，历经10年，把别人眼中“上不了台面”的收废品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她常说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可所谓的幸运，不过是在大家看不见的角落，偷偷努力的结果。
东北女孩“闯”日本
1994年出生在东北的美嘉，一岁多就跟着姥姥、姥爷在哈尔滨方正县大房屯生活。父母外出打工，她成了留守儿童，吃百家饭长大。9岁那年，父母离异，她又成了单亲小孩。
三年后，再嫁日本人的母亲，把美嘉接到日本。原以为和妈妈一起生活是幸福的开端，可初来乍到的无法融入，让她更孤独、无助。但也正是这段经历，让日后的美嘉，能以最大同理心，感受到在日同胞的处境。
不会日语，说话只能靠比划，这让美嘉常被日本小孩欺负，但她从不跟妈妈诉苦，“妈妈白天要在冷库穿串，晚上还要去料理店打工，太辛苦了。”
小时候，美嘉的梦想是当一名律师，她觉得女律师又帅又飒。可高中一毕业，她就出来打工了，“家里日子困难，不想给妈妈增加负担”。学历不高，只能做最辛苦的工作。在乌冬面店当服务员，刷盘子、洗碗；在超市负责清洗切割猪肉的机器刀片，“日本的工作劳动强度非常大，几乎是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干活速度要快，不允许出太多错，每天要定量定时完成工作。”
天性乐观的美嘉，很少叫苦，之前跟母亲开小车收垃圾，又脏又累，她一次也没抱怨过。她知道，在当时收废品是最适合妈妈的工作，时间不受限，入行门槛低，需要掌握的日语也比较少。而不怕苦的背后，还有一个隐藏目标支撑着她，“想要赚很多钱，给妈妈更好的生活”。
打了几份工之后，美嘉决定还是跟着母亲收废品，那一年，她18岁。“收废品时间自由，偶尔还能拆到盲盒”，笑谈入行初衷，她自己也不确定，喜欢还是不喜欢，毕竟一个妙龄少女，整日要与垃圾为伍，并不是一件美好的事。
当时，很多国内亲戚朋友，都反对她做这份工作，但妈妈尊重她的选择，虽然很心疼女儿做这个行业，可在外面打工也累，还受束缚，在异国他乡的机会并不多。有了妈妈的支持，全身心投入的美嘉，逐渐把收废品业务揽了过来，成了主力。
她经常一个人开车取货，一整车的货都自己装卸。每天风吹日晒，给又脏又臭的垃圾分类，成了女孩的日常。被尖刺硬物割伤，被铁和铜等金属磕得青一块、紫一块，也成了常态。
那会儿，美嘉还是一个收垃圾的小散户，赚不到太多钱。真正让她赚到第一桶金的是在2017年，也正是这次机会，让她彻底认准了这个行业。
那是一个常合作的拆迁公司，接到日本富士通会社拆迁项目后，因美嘉工作努力又靠谱，便让她负责分类和处理金属类垃圾。现场的空调机和电线比较多，仅仅几个月时间，美嘉就赚了一百多万人民币。
她开始意识到，要有自己的收购站，不仅能跟大会社合作，还能囤货，“贵重金属囤几吨，形势好再出货，就比收来直接卖掉收益更多”。长期收废品经验的积累，让美嘉愈发有自己的想法。
2019年，她倾其所有开了第一家收购站，刚成立就遭遇日本新冠疫情爆发，刚开业客人本就不多，疫情导致客流量更少，有时一整天也没人来送货。
一向爱笑的美嘉，也有点焦虑了。她又回到最初的模式，开着小车满大街找垃圾，还在网上查询附近电器商店、拆迁会社、装修会社的地址电话，记到一个小本上，挨家挨户摁门铃递名片。甚至买菜路过拆迁现场，也拿着名片进去营业。
2021年，疫情尚未结束，美嘉的生意就好起来。比起别的收购站，她收购金属垃圾的价格要高一点，而且附近的收购站也比较少。有两个日本客人还因为送废品抢位置，吵了起来。“他们就是肚皮撞肚皮，没打起来”，但那次之后，美嘉开始考虑做个号码牌，管理现场秩序。
生意好了，美嘉雇了几个员工，但有时人手不够，她还会跟着去清理现场。任何垃圾，她都能一个人娴熟且快速分类打包。一次，清理一栋别墅，屋里味道刺鼻，她差点吐出来，可一看见废品，还会两眼放光。
一趟趟往楼下送废品，热到快虚脱了，美嘉随手捡起一盒别人扔的退热贴，贴到额头和脖子后，动作熟练的仿佛这些东西从来就不是垃圾。
美嘉喜欢美甲，便总有人质疑她，“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手”，事实上，美甲也是为了保护指甲。“分拣垃圾的时候，大拇指和二拇指的指甲总会劈开，那种钻心的痛，太难受了”。
废品收购站四周是用铁板围起来的，地面也是铁板。一到夏天，外面35、6度的天气，里面就高达5、60度。有些年轻员工，会因为太苦而离职。
这些身体上的累和苦，美嘉都能忍下来，只是再坚强的人也偶有脆弱的时刻。有一次，她刚干完活，穿着工作服去超市买菜，发现很多人都极其礼貌地绕着她走。有时赶上下雨天取货，低头一看湿淋淋又脏兮兮的自己，也有点沮丧。
因为乐观的性格，在漫长的收废品经历中，让美嘉失落的日子并不算多，大部分时间，她过得都很充实。但这种充实，多是找到谋生手段的底层快乐。直到最近几年，美嘉才在收废品中感受到真正的价值和乐趣。
从谋生到热爱
“没想到我一个收破烂的，能有那么多人喜欢。”
在快手平台拥有100多万粉丝的美嘉，甚至连营业额也因快手提升了30%，这让她总有种受宠若惊的不真实感。回想第一次知道快手，还是2017年，表姐和表姐夫来日本，天天刷快手看主播PK，她觉得好玩，便也下载了。
2019年，只有8个粉丝的美嘉，私信询问一个叫“溜达鸡社长”的快手用户，“视频里的小龙虾在哪儿买的？”两人因此结识。这个居住日本的中国青年，喜欢分享日本生活，也发布了美嘉收废品的视频，两人涨粉都很快。此后，美嘉便成了快手上倍受粉丝喜欢的“美嘉哈哈哈”。
很多在日本的快手粉丝，会给美嘉送废品；还有粉丝认识日本会社，帮她介绍业务；有个开拆迁公司的粉丝，拆了个大现场，连续给她送了三、四个月的废品。
这几年，接连拆“大现场”，确实让美嘉赚了不少。今年，她花了1.6亿日元（相当于800万人民币），购买了一块800多平米的土地，开了第二个废品收购站。她要给新开的收购站接电，可日本会社收费至少130万日元（相当于人民币6万多）。一个粉丝知道后，帮她给厂子接上电，只用了1/10的价钱。
夏天收购站高温，总有粉丝给她和员工买水、买西瓜。前几天，还有个粉丝，给厂子送来20箱水。这让美嘉感动不已，对粉丝的求助更是不遗余力。
美嘉在快手有不少阿姨粉。有个阿姨的儿子在日本留学，毕业后离开宿舍，要分类垃圾、搬东西，便私信求助美嘉。她不但没收费，还开车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帮忙拉东西。有很多在日本的留学生，找美嘉求助处理垃圾，她都不遗余力。
疫情期间，有两个旅游专业的中国留学生，在日本找不到工作，便向美嘉求助。她给两个年轻人提供了供吃供住的岗位，月工资11000元人民币。三年过去了，他们依然留在收购站工作，月工资也涨到13000元人民币。也有粉丝因工作签证快到期，还没找到工作，求美嘉帮忙。如果厂里没岗位，她就找在日本的亲戚、朋友给安排。
一个在日本开料理店的粉丝，创业失败要拆店。他找了一家公司，收费14万人民币。早已负债累累的男人，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送回国了，无力再承担这笔费用。他发私信求助，很快美嘉便找到相熟拆迁公司，最后粉丝只花了3万多人民币。还有一笔煤气解约费，差不多3000人民币，美嘉知道粉丝已经捉襟见肘，便悄悄把钱付了。
做生意那么多年，美嘉早已熟知如何不吃亏甚至赚更多的钱，但每次遇到粉丝或是同胞求助时，她都心甘情愿的不赚钱甚至是赔钱，“肯为别人撑伞，才会有人为你开路”。
得到太多粉丝关爱的美嘉，更愿意把温暖传递下去。她常说，“人生不全是竞争和利益，更多的相互成就，才能实现共赢”。她也受不了有人跟她求助时，那种无助、怯懦、卑微的目光，因为她自己也曾有过。
有一次，美嘉帮一对日本老夫妇搬家，免费给他们处理了冰箱等大件垃圾，老人感激的眼神，她到现在也忘不了。他们还给美嘉写了一封正式的感谢信，这份成就感对美嘉来说，更是意义非凡。
如果说过去收废品，是为了生活不得不的选择，如今却因其存在的意义，让她对这份职业更加笃定。以前回国，有朋友怕她尴尬，常在她面前避开有关职业的话题，她便一笑置之。现在，她会主动介绍自己，“我是收破烂的”。
一个运行有序的社会，任何一种职业都需要有人去做，用劳动获得价值，就值得被认可和肯定。
美嘉计划三年内在日本再买一块地皮，建一个大仓库，把废品深加工先做起来。常找她咨询要开收购站的年轻人也不在少数，她也毫无保留，“这个行业门槛很低，但入行之前，一定要先熟悉”。她说，可以像她一样，先开个小车挨家挨户收废品，或者在各个厂子收到货之后，再卖到另一个厂子赚点差价。
美嘉提醒年轻人，在日本开废品收购站投资很大，一定要量力而行。这个行业很苦，一旦选择了，别轻易放弃，在自己的细分行业沉下心，行业红利永远也吃不完。这个世上，靠聪明获胜的事儿越来越少，美嘉的成功也再次印证，成功的本质并不复杂，抓住底层运转规则，才能找到事业成功的核心。
在日本生活17年的美嘉，拿到了日本永驻权（即保留中国国籍，可在日本长久定居)，也可以加入日本籍，但她放弃了。
即使身在日本，她的朋友大多还是中国人。一天，她在路上遇见一个孕妇，提了两大袋东西，走得很吃力。她用日语跟对方打招呼，要帮她送到家，对方也用日语回复，一路上，她们都没看出对方是中国人。分开时，孕妇用日语说了一句“再见”，美嘉听出了中国味，特别兴奋地问，“你是中国人”。孕妇笑着回答，“我是”。从此之后，她们就成了好朋友。
比起日本料理，美嘉更喜欢东北菜。排骨炖豆角、蘸酱菜、红肠.....几乎每天都出现在她家餐桌上，而麻辣烫、螺蛳粉，也是她的最爱。
每次回国，她都无比放松，感觉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舒畅极了。前几个月，她回国探亲还去了一趟家乡早市，手机没有支付功能，也没带现金，粉丝帮忙付钱买了一杯豆浆，她开心地发了一条快手视频。
和很多年轻人一样，美嘉也希望能早点退休。“我想35岁退休，然后就回国生活”。她计划先在国内买套房子，就在哈尔滨或大连。可一说要回国，她似乎又忘了退休的事儿，“想把事业挪回去，或者先在日本做废品回收深加工，做对外贸易，跟咱的人合作”。
每天在垃圾堆里拆盲盒的美嘉，也在拆解人生的盲盒。与她而言，惊喜并不是“我要达成什么样的成就”，而是无论明天面临什么，都好好吃饭，好好生活，好好照顾自己。“人生任何一个转角，都可能有个隐藏款的盲盒惊喜，充满期待一直往前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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