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玮/文(头条号签约文章)
1、两代文学大师的巧合
伟大人物的意趣总是相通的。
苏东坡与曹雪芹，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两座高峰，一个开创了中国诗词的高峰；一个开创了中国小说的高峰。
而比较令人惊诧的是，两个人不但创造了中国文学的两座高峰，在中国的美食历史上，同样也铸就了两座高峰：一个将美食的优雅情致玩到了极致；一个把美食的风华细致写到了极致。
苏东坡在动荡不定的宦海沉浮中，虽经多次贬谪，依然保持着豁达的人生态度，不但开创了诗词的豪放一派，还为后世留下了以“东坡肉”为主打的东坡菜系。
曹雪芹在颠沛流离的命运浮沉中，尽管晚年的生活十分穷苦，几乎食不果腹，但依然完成了红楼巨制。在整个《红楼梦》中，除了留下了许多人生命运的谜语需要解读外，更留下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红楼宴席，即使令现在的我们也难以望其项背。
倘若时光能够穿越，如能把二人聚在同一家饭馆里同席把酒，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景况？
其实，细说起来，虽然他们二人隔着六百多年的时空，但两个人的意趣就像生命的轮回一样，在美食上却有着穿越时空的情缘，按照转世的理论来说，在阅读他们的时候，有时真会觉得曹雪芹仿佛就是苏东坡的转世。
那么，他们究竟有着怎样的美食情缘呢？
2、苏东坡的芹菜
他们两人的美食情缘根植于一棵芹菜。
我们知道，苏东坡的美食观念主张因地制宜，随性而为，不求奢华，却充满雅趣。即使如一棵普通的白菜，一个满大街都没人吃的猪，经过他的奇思妙想和神奇的味觉系统点化，也能化腐朽为神奇地创制出一道道美味绝伦的佳肴。
话说，苏东坡被贬至黄州后，政治失意，心情郁闷，生活困苦不堪到了破灶烧湿苇的程度。为了排遣郁闷，他便在东坡外滩开垦了一片菜园，耕耕地，种种菜，闲闲情。在种地之余，还写了八首诗聊以自慰，这八首诗就是被后人称之为《东坡八首》的组诗。
在开篇的序言中他是这样说的——
“余至黄州二年，日以困匮。故人马正卿哀予乏食，为於郡中请故营地数十亩，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为茨（ci意为杂草）棘瓦砾之场，而岁又大旱，垦辟之劳，筋力殆尽。释耒（lei意为农具）而叹，乃作是诗，自愍（min意为安抚）其勤。庶几来岁之入，以忘其劳焉！”
在这十余亩荒芜的田地了，苏东坡还兴趣盎然底种了一片芹菜，在《东坡八首》的第三首里，东坡先生专门给这片芹菜写了首诗，诗是这样写的：
“泥芹有宿根，一寸嗟独在；雪芹何时动，春鸠行可脍。”
可能是怕人不了解芹菜怎么做才好吃，所以，他还在诗中特意为这道菜做了一个备注说明，说：“蜀八贵，芹芽脍，杂鸠肉为之。”意思是说，芹菜，是蜀地的八贵之一，用斑鸠的肉炒了来吃，十分好吃。
斑鸠，是一种长得像鸽子的鸟儿，栖于平原和山林之间，肉质香嫩。在民间有“天上的斑鸠，地上的狗肉”的美食俗语。意思是说，这两种肉都是最香的。
“脍”，在古代本是指细切的肉。这里是说，将斑鸠的肉切成丝，配了芹菜来炒。
我没有吃过这道菜，似乎，在以“东坡菜”为主题的眉州东坡酒楼的菜单里，我也不曾过这道菜。现在，倘能将这道菜恢复了，不知道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我想，如果没有斑鸠，用鸽子肉来配，味道应该也是不错的。
3、曹雪芹的芹菜
六百余年后，另一个文学大师来到人间。
曹雪芹似乎比东坡先生更爱芹菜。
晚年的曹雪芹，生活极度困苦，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以至于连小儿子都活活饿死了。那时，曹雪芹先生正在撰写鸿篇巨制《石头记》。想想吧，在那样困顿的日子里，连一口粥都喝不上，天天却书写着少年记忆里的美食奢华，该是一种怎样的胃疼折磨？
虽然在《红楼梦》里天天看着贾家一干人等在那里吃得奢靡矫情，但曹雪芹先生似乎并不太喜欢“繁华花柳地，温柔富贵乡”的红楼大宴，似乎他更喜欢芹菜。
这一点，从他的名字就可以读出来——
曹雪芹本名不叫曹雪芹，祖上给他起的名字是“沾”，叫曹沾。意思是能沾上皇家的恩宠，世代沐浴皇恩。
他的字叫梦阮，“雪芹”是他的号。另外，他还有“芹圃”、“芹溪”两个类似马甲的小号，都和芹菜有关。可见，雪芹先生是多么的喜欢芹菜。
那么，沐浴皇恩的曹“沾”又是怎么变成荒芜田间里的“芹菜”的呢？
曹家，从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开始，就很喜欢苏东坡的诗，曹沾从小受家风的影响，也特别喜欢苏东坡的诗词。
上文我们已经有所交代，苏东坡特别喜欢芹菜，还常以“芹菜”自比。而曹雪芹呢，大概是受了苏东坡的影响，从小也喜欢芹菜，他生前最爱吃的一道菜，就叫“雪底芹菜”。
然而，这个“雪底芹菜”又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个做法呢？
惊人的巧合就在于此，“雪底芹菜”之句也来自苏家，是苏东坡的弟弟苏辙的诗句。苏辙的原诗是这样说的：
家人旋贴钗头胜，园父初挑雪底芹；
欲得春来怕春晚，春来会似出云山。
“雪底芹菜”具体做法就是将斑鸠肉和芹菜炒了，底下铺上蛋清，鲜嫩可口，色香味俱全。
不仅如此，曹雪芹还给他和东坡先生共同喜欢的这道菜备注说：“泥芹之泥虽是污浊，但它的雪芹却出污泥而不染。”
更巧的是，在东坡先生两兄弟的诗词里，“雪”本来就多用于“洁白、圣洁、保护”之意。苏东坡还专门取“雪”意和了他兄弟苏辙一首诗，说：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读罢此诗，曹沾寥落的心情难以自抑，喜爱之下，索性把“沾”字也改了。于是，从此曹沾就把自己变成了曹雪芹。
这恰恰应了苏东坡的那句诗，“人生到处知何似”？冥冥之中，就像上天的安排，一道芹菜将两代文学大师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
有时，世事总不免让人恍惚：也许，在六道轮回之后，曹雪芹本身可能就是苏东坡的转世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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