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的心有多苦 陈传龙 我是不孝顺的儿子。 我欠母亲的恩情太多了，永远偿还不完，而且，再也没有机会偿还了。母亲给了我生命，我没能报答；母亲含辛茹苦把我养活成人，我没能报答；母亲离开人世二十余年，作为舞文弄墨的儿子，却没为母亲写下片言只语的怀念，这是我最不能原谅自己的。生活中不养活父母的人，往往被人痛恨，嗤之以鼻，同样，作为儿子的我，在多年的写作生涯中却没有写过悼念母亲的文章，也可以斥之为十恶不赦吧？ 说实话，不是没有写母亲的想法，二十多年来，这个想法始终萦绕在脑海里，却迟迟没有动笔，除了自己的能力有限，小手笔难以写出母亲山高海深的恩德，更不能饶恕自己的懒惰和苟且，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恨，我不愿提起，别人更难以理解。每次想到母亲的时候，总不能忘记她的眼神，永远定格在脑海里，让我无数次回忆无数次悔恨。 为了让儿女多睡一会，母亲总是早早起来做饭，即将做好饭的时候，才叫醒我们，让儿女起来洗漱，水烧热了，儿女洗漱完毕，饭也做熟了，吃过饭去上学，母亲收拾洗涮，一天忙碌的生活开始了。从记事起，母亲就这样为家务操劳着，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睡下，像行走准确不知疲倦的钟表，从没有出过差错，给儿女的印象是坚强而勤劳。但是，那年冬天的早上，我看到了母亲坚强背后的软弱，她那眼神让我终生不能忘记，母亲递过热水盆的时候，突然跌倒了，我连忙把水盆放到旁边，和弟妹围上去，母亲望一眼我们说，不小心滑倒了，然后特意看我一眼，因为我是长子，那目光十分复杂，蕴含着慈爱、宽厚、期望、无助、无奈和忍耐，当时我并不明白，从此，母亲的眼神在我脑海里无数次浮现，直到多年后，才慢慢悟出，母亲那次跌倒，其实已经病得很重，我们不但没有发现，让她休息，而且仍然依赖母亲。她站起来像往常一样，为我们盛饭，而我们吃得心安理得，毫无愧怍之感。这次懵懂让我一直后悔到现在，而且，还将后悔下去。 母亲的眼神让我永生不会忘记，随着岁月流逝和年龄的增长，我慢慢读懂了母亲那一刻的眼神。 那眼神饱含着慈爱。母亲生育了我们七人，在十二年中接连生下七个孩子，别说在医疗和生活水平都不高的年代，即便在今天也难以想象。想一想，母亲的身体承受着多么大的重压！难以想象。生下儿女后，没有人替她哄孩子，没有人帮她做家务，月子中的母亲不但享受不到别人侍候，而且还要带孩子，忙家务，自己照顾自己。我们几个年龄相差不大，睡觉时母亲一边搂几个孩子，一会这个哭了，一会那个尿了，忙了这个忙那个，从没睡过囫囵觉。天不亮，我们还在睡梦中，母亲已经起床，开始了一天的艰苦劳作，直至深夜我们都睡熟了，母亲才打个盹。在幼年的印象中，母亲没有睡过觉，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操劳。三伏天，我们玩足玩够了，躺下来懒猪似的酣睡，母亲一下一下为我们扇扇子，送来缕缕凉风，直到我们沉沉入睡。夜里，我迷迷糊糊醒来，母亲的手臂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摇动，睡梦中还没有忘记为儿女驱赶蚊虫，送来凉风。冬天，母亲还正在月子里，哄睡了幼子，头上勒着布带，顶着呼啸的寒风披着鹅毛大雪出门了，来到池塘边，砸开厚厚的冰，洗尿布。池塘四周静悄悄，连鸟儿也躲进窝里去了，只有母亲孤零零的身影，脊背上落了厚厚的雪花，冷水刺骨，手冻僵了，麻木了，红肿了，没有知觉了，伸曲不灵活了，夹在腋窝下暖片刻，继续洗，直到把小山般的一堆尿布洗完洗干净。因而，母亲月子里落下很多病根，天气一变，关节僵硬，浑身酸痛。尽管孩子众多，但每个都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哪一个也舍不得丢掉。有一年，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妻准备要排行第六的妹妹，妹妹刚刚半岁，还在吃奶，母亲实在没有能力养活了，含泪同意了。那天，那对夫妻很高兴，拎了一捆焦黄的油条来，就在他们把妹妹抱出门的瞬间，母亲反悔了，抢过我们正在贪吃的油条，发疯般追上去，抢过妹妹，紧紧搂抱在怀里，泪流满面。母亲用她全部的爱心、惊人的毅力把我们七个抚养成人，这是多么了不起的壮举啊！ 那眼神饱含着艰辛。母亲没有工作，生活的重担有多么沉重，作为后辈的我们，根本想象不出来。父亲是位普通工人，一月只有三十多块钱，远远不够养活那么多子女，可以说是杯水车薪，巨大的缺口都要由母亲的辛苦和勤俭去填补。母亲做得一手好针线活，远近闻名，时常有人登门请教，母亲再忙，从不拒绝。母亲做的“猫头鞋”成了典范，刚刚立秋，就有人借去当样板了，不管是新做的还是我们穿过的，都不能稳稳当当呆在家里，直到天寒地冻，才被人送还。哪家有红白喜事，保准有人来请母亲，主家只要说出新媳妇的身高胖瘦，母亲就能做出合身的衣服，就像量过新媳妇的身材一样。母亲不识字，但母亲有一套笨而有效的办法，遇到好看的衣服，就用报纸比照着剪下来，作为式样存起来，用得着时，用式样铺在布料上画出轮廓，再根据身材放大或缩小，因而，家里存了很多式样，奇形怪状，花花绿绿。有时，我们从板箱里翻出来玩，母亲不让，在她眼里，那些东西是宝贝，能够用有限而低廉的布料做式样好看的衣服，让子女们体面地站到外人面前，我们颇感自豪。别人家的布证不够用，而我们家的用不完，因为没钱买布，又因为母亲一手好针线活，老大的衣服小了，改改给老二穿，老二的给老三穿，除了过年每人可得到一套新衣服外，我们终年都穿着旧而不显旧的衣服。母亲不光衣服做得好，鞋做得也漂亮，光鞋样就夹满了两大本《毛选》，除了鞋面用一点点新布外，鞋里子鞋底子都是不能再穿的旧衣服做的，样式好看，花钱很少，我们穿出去，常常吸引邻居的目光。母亲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休息，不论是和人说话还是走路，总是不停地纳鞋底，母亲纳的鞋底很厚，耐穿耐磨，但不易扎透，又粗又长的针在头上抹两下，扎进鞋底里，用顶针推过去，从对面拔出来，缠绕在手掌上，使劲勒紧，纳完一行，用针尖在鞋底上划条线，似有似无，每一针看似无章，实则有序，一针一针地纳，一线一线地穿，密密麻麻，整整齐齐，没几天就纳好一只鞋底。夜深了，我躺在安逸的被窝里睡去，母亲坐在床头就着豆大的昏黄油灯纳鞋底，夜里我迷迷糊糊地起夜，母亲还坐在床头纳鞋底，昏黄的油灯仿佛倦怠了，更加微弱，而母亲还是那个姿势，背靠立柜，披着黑土布棉袄，手臂伸出去缩回来，再伸出去缩回来……夜夜如此，年年如此。她心里燃烧着几盏明灯，那就是儿女的未来，为了明灯，再苦再母亲始终默默忍受，从不诉苦。其实她心中的苦痛——生活上的、精神上的早已承受不住，但还是咬牙坚持。 到了中年，我才能理解母亲的苦有多么深多么重。 那眼神饱含着宽厚。母亲终日为生计操劳，瘦弱的肩膀挑起难以承担的千斤重担，还要遭受更难忍受更大痛楚更大打击的精神创伤，这就是丈夫——我的父亲的殴打。如果父亲可以选择的话，相信世上没有一个人愿意选择我父亲这样的人，我对他的痛恨直到母亲去世很多年后，仍然没有减轻多少，我对他的孝道该尽都尽了，该看望去看望，该买东西给买东西，但在内心始终不能与他贴近，更遑论沟通，尽管我已步入中年，读书明理，因为他对我母亲压制得令人发指——请允许我这样评价父亲。他大男子主义思想严重，记事时起就天天夸耀他的功劳，好像这一大家子全是他养活，其实他只把工资交到母亲手里就完事了，三十多块钱养活九口人，若不是母亲精打细算，勤俭持家，就是一百三十元也不够。母亲的功劳远远大于他，但连一回也没表白过。父亲是个脾气暴躁的家伙，在外装得老老实实，在家里作威作福，尽管母亲对他百依百顺，仍然免不了挨打，稍微不合他的意，他就打母亲。很小很小时的一天夜里，我被吵闹声惊醒了，睁眼看，他正殴打母亲，不过那时还不知道母亲挨打意味着什么，懵懂的意识认为和孩子打架没有区别，后来记忆中母亲挨打的次数很多，但那时我们小，无能为力。进入七十年代，我已经十岁多了，一天正在外面玩耍，有人跑来告诉我，你爸正在打你妈，这时我们从县城搬到了现在的城市，男人打老婆几乎就是新闻，而他却这样干。我感觉很没面子，急忙跑回家，门被顶死了，不知道他为什么打母亲，我在外面叫了很久，他打足打够了才开门，我怒目而视，握紧拳头真想揍他一顿。但我不敢，他是我的父亲，我又打不过他，只能把恨默默埋在心里。我上前把母亲扶起来，母亲没哭，没有怨言，带着满身伤痕又去操持家务了……这场景过了几十年仍然让我寒心，母亲太善良太懦弱了，设身处地地想想，母亲的心有多苦，也许我永远体会不出来。年龄稍大，他很少打母亲了，也许当着儿子的面他不敢打了，背后打而母亲不说，我不知道。母亲笼罩在男权至上的家庭里，承受着躯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仍然以宽厚的胸怀对待生活和丈夫。困难的生活超乎想象，但他在这样的环境里仍要享受，让母亲炒鸡蛋，他独自享受，弟弟馋极了，拿着馍坐在他面前吃，眼睛一直望着黄澄澄香喷喷的鸡蛋，但他却没有给亲生儿子夹一筷子，并且，吃得坦然，吃得心安理得，仿佛在饭馆里，旁边是素不相识的客人。他好吃卤肉，母亲从极其紧张的生活费中挤出钱，满足他的愿望。在困难的年代，他的嘴巴并不受屈，吃得肥头大耳，是那个年代少有的胖子，以他的庞大身躯殴打瘦弱的母亲，毫不费劲，说不定还自以为了不起呢，其实，仇恨的种子早已种植到儿子的心中。到了二十岁，也许是他管不住我了，也许是后怕，四处招摇，说我不孝顺，让多个邻居劝我说，他毕竟是我的爹，让我对他孝顺。他在我的心中完全是一副丑恶的面孔，我怎么能心悦诚服地对他孝顺呢？如果能够避免母亲不挨打少折磨，我情愿给他当牛做马，百依百顺。 那眼神饱含着无助。记得户口簿上母亲的出身是富农，当时正值“文革”，我为母亲的“高贵”出身而害羞，从不敢对外人说，生怕被人瞧不起。及长，才慢慢了解母亲的出身超乎想象的贫苦。我的姥爷是个老实人，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在岗凹里开了几亩荒地，仅能糊口，没几年解放了，被划为富农，为此，解放后母亲一家受了不少苦头。母亲不识字，从小只有小名而没大号，直到十几岁上扫盲班，教员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李桂芝，母亲一 那眼神饱含着无奈。生长在闭塞的山村，母亲从小在封建思想浓厚的氛围里，深受其害，在承受难以想象的双重痛苦时，母亲并没有怨言，自认为作为女人作为妻子就应该这样，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侍候丈夫，逆来顺受，从不诉说，从不报怨，谁让自己是个女人呢？侍候丈夫是她的义务，操持家务是她的天职，生儿育女是她的责任，至于挨打，是因为自己没做好，丈夫打妻子天经地义，所有的责任都在自己而不在丈夫，不敢想象丈夫打她是犯法，更没有想到可以通过正当途径保护自己。母亲啊母亲，您受了太多太多的苦，却从没有想到您的遭遇是不公的，也没有想到可以冲出牢笼——或许连冲出牢笼的想法也不会有，唯一能做的就是无限期的忍耐、忍耐再忍耐。我相信，那时如果母亲选择——她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离婚，她的儿女全部愿意跟随她，即便沿街乞讨，也心甘情愿。在忍耐与无奈中，母亲挨过一年又一年，身体一天天瘦弱，病情一天天加重，精神一天天麻木，母亲是一盏油灯，点燃自己，照亮了儿女和这个家，从青年走到中年，灾难过于深重了，注定走不到老年，刚刚跨过不惑之年的门槛，灯油就已耗尽，慈爱、无私的光芒熄灭了。她的儿女刚刚长大成人，还没有来得及报答她的山高海深的恩情，她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和她的父母兄弟相聚去了，没有给她的儿女留下报答的机会，让她的儿女悔恨终生。母亲啊，您把儿女养活大了，即将能替您接一把力的时候，您却走了……您在尘世匆匆走过短短的五十一年，却承受了漫长的五十一年的痛苦和悲愁，没有享受一刻天伦之乐，每每想起您，我们都眼睛潮湿，诅咒天地不公。 那眼神饱含着期望。我上面有三个姐姐，因为生活逼迫，大姐十四岁辍学干活，二姐十五岁下乡，三姐十三岁病故，我是家中长子，是全家的希望，唯一上完高中的子女。从小学到高中，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老师说，我是班上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八十年代初的大学生远不是现在意义上的大学生，是天之骄子，上大学完全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甚至家族的命运。预考我通过了，要知道，这不是容易的事，全校上千名学生只有不到一半闯过了预考的门槛，正在我踌躇满志准备跳龙门的时候，父亲——极端自私的人泼了冷水，不让我考大学了。如雷轰顶，我感觉前途一片黑暗，在母亲和大姐的极力争取下，父亲才答应让我只考这一次。一天晚上，母亲和我闲聊，说将来当个医生很不错，那时我正年轻气盛，说要报考理科，将来当科学家，母亲说她不识字，不知道外界的事，没有强求。多年后，我才悟出母亲那番话的深刻含意，那时母亲已经百病缠身，舍不得花钱看病，默默忍受，想让儿子当医生为她诊治多病的身躯，但我那里猜得到她的心思呢？她心里装着儿女和家，唯独没有她自己。背负着沉重包袱走进考场的我，没能实现光宗耀祖的愿望，情绪一跌千丈，没日没夜的睡，整整一个月没出家门。这时母亲来安慰我了，以她那宽厚的胸怀，劝慰儿子要皮实，要像经冬的麦苗，越是雪下得大来年越是收成好。朴素的话语饱含着深刻的道理，经过多次劝说，我从消沉和失望的深渊走了出来，重新树立了生活的信心，踏上社会后，牢记母亲的教诲，不忘学习，在社会大学堂里闯荡。父亲的决断改变了我的一生，也使紧张的父子关系雪上加霜，直到步入中年，我才艰难地理解当时父亲的心境：儿女多，担子重，不想继续负担，但是，母亲肩膀上的担子比他重一百倍，却从没有倾诉过，报怨过。诚然，儿子不应该过分苛求父亲，养活七个孩子，他已经很不容易了。 母亲被病魔纠缠了一生。我的记忆源头与母亲的病有关，那时候也许我刚刚学会说话，母亲病倒在床，也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缘故吧，我站在床头学着大人的口气说：“唉，咱爹也不回来了，回来了拉着你去看病。”尽管我连称谓还搞不清，但母亲对我的孝心颇为感动，多次在外人面前表扬，让我记住了这件事，成为我记忆的源头。母亲很瘦，但血压常常高达180-190mm汞柱，还有很多种疾病，没有检查过身体，也不清楚。不到万不得已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母亲从不去医院，即便去了也只开一点廉价的药，能够暂时缓解病情就算了，从没有奢望过住院、休养。上初中时，从课外书上读了篇心理暗示治病的文章，决心为病重的母亲做点事，我从药瓶里偷出几片药，哄骗母亲说，同学的父亲是医生，他给开的药，很有效。母亲信以为真，与瓶里的药混在一起吃，见外表一模一样，也没怀疑。那时我有孝心却无能为力，而今，我仍然有孝心，仍然无能为力……我非常渴望能为母亲尽孝道，如果母亲还在世，我一定跪下来给母亲端杯茶，亲手为母亲做碗最可口的饭，陪伴母亲去医院检查身体，即使倾家荡产也要为苦难的母亲治病……唉，说什么都晚了，苍天没有给我机会。有一天一位亲戚来，偷偷议论说母亲神经，不正常。我知道后十分气愤，暗骂你娘才不正常呢。事过多年回想起来，亲戚说的是真话，母亲当时已经病入膏肓了，而我天天与母亲在一起，竟然没有觉察到，嗐…… 母亲舍不得花钱看病，而我们也没及时给母亲做检查，让她休养。母亲的病故让我们几个深深自责，后悔终生。母亲因脑溢血住院，昏迷了七天，我们的心揪了七天，祈祷了七天，这时才突然想起为母亲做点什么，以赎救愧疚不安的灵魂和深深忏悔。据说脑溢血患者过了七天就会脱离危险期，我们幻想，如果母亲能活下来，即使瘫痪我们也会全心全意照料，其实，不过是我们想逃脱内心罪责的一厢情愿，就在第七天中午——整整七天的时刻，母亲走了……她太疲惫了，瘦弱的身体难以盛下太多太多的苦和愁，撇下难以割舍的儿女和精心营造的家，走了，恋恋不舍地走了，走得是那么突然，那么仓促，没有给儿女留下一句话，如果还有一点点精力、体力和能力撑持，坚强的母亲绝不会撇下她深爱着的儿女……母亲在尘世间遭受了太多太多的苦难和创伤，实在支撑不住了，想到那边静静地休息…… 母亲回到了她的家乡，离她父母兄弟长眠的地方不远，从那里走来，在尘世受尽愁苦，又回到了那里，母亲，放心歇息吧，不必挂念任何人…… 十年生死两茫茫，转眼母亲已经离去二十二年，母亲，您在那边过得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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