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中国企业家》杂志的记者们，在回乡探亲的同时，也用自己的见闻与访问，梳理着家乡的故事，希望能记录这个时代正在发生的“家乡版”。今天推出的是，“在爱情中摔了跟头后，他回家乡跟老人摆起了龙门阵”，看看一个90后为什么会进入养老行业？
文_本刊记者 吕泓霖 编辑_马吉英
大年三十那天，我给文然发新年祝福，他回复说：正在孤寡老人家里呢，送年货，半公益半宣传。去年，文然卖了成都的房子开始做居家养老。刚知道时有些好奇：一个90后为什么会进入养老行业？ 一年做下来，他自己也感觉有点奇妙，现在去村儿里，老大爷老婆婆都认识他。我认识文然是在台湾交换期间。不知道给女朋友买什么礼物的他，抓着我们问了大半天。毕业后他追随女友去了成都，无奈女友一夜变前女友，在富二代的玛莎拉蒂面前，文然同学努力睁大自己的小眼睛，突然发现世界不是平的，而是一座由金钱堆砌的立体迷宫。迷迷糊糊间，他先去了一家化工企业做销售，失恋的烦闷就在每天一家客户接一家客户的拜访中逐渐消淡。
八天都憋不出800字的文然知道自己擅长什么，销售的职位适合他：能跟三教九流的人迅速聊嗨，直到摘下面具，说点实在的。从性格上讲，他不算人来熟，但清楚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该怎么说话。二十几岁的年龄，他还不想戴面具，就算戴了，也很容易被人识破。吹不吹牛，说不说假话，别人一下就能听出来。
工作第一年，他在成都买了房；两年后，靠着一些老客户，他离开公司开始一个人做，业务不多，但养活自己没问题。巴蜀人大多成家早，立业之前在家里人的支持下先成家。房子倒是有了，可惜文然仍然没有女朋友，买来一直放着。
2015年，文然开始认真考虑创业这事儿。成都也在提“创业天府”的口号，创业氛围不差。高中班里有几个同学也在创业，大多属于家里不缺钱的主儿，他说跟他们相比自己算穷的。“万众创业其实就是万众败家的过程”。他喜欢拿陈欧举例，陈欧也是德阳人，父亲任德阳副市长，优越的家庭背景再加上自己的能力，想不干出点名堂也难。文然最佩服陈欧的是，他选了化妆品行业。化妆品行业赚钱，但大众普遍认为，男生不适合这个行业。
文然的选择走了相同的路线，他的方向是：养老，具体点说是居家养老，即以家庭为核心，为居住在家的老年人提供以解决日常生活困难为主要内容的社会化服务，使老人在家享受养老服务。居家养老服务包含非常广，需要联合各个行业，但由于经济水平，也只能先从老年人最基本的需求开始，逐步探索老年人最需要什么。
老龄化的趋势使得养老一直都被认为是朝阳产业，四川还是人口输出大省，农村留下大量的老年人和儿童，在传统观念的影响下，绝大多数老人也不愿意去养老院。2015年四川政府开始采购居家养老包，包括体检，集体活动，卫生和按摩等恢复训练。去年五月，四川省推出“９０７３”养老格局，即９０％的老人在家中安度晚年，７％的老人通过社区照顾实现养老，３％的老人入住养老机构集中养老。
把成都的房子卖了，文然回德阳创办了德阳老人宝养老服务中心，提供居家养老服务，服务人员有100多人。过年聚会，他跟老同学解释：“啥子做生意哦，我现在就是给老年人家里擦桌子的。”德阳老人宝的早期工作类似于 “地推”，文然在镇上或者村里呆几天，骑个电动车，挨家挨户敲门介绍来意：“我们是民政局委托给你们做养老服务的，我姓文。”
擦桌子是阿姨的工作，文然负责和老年人聊天，也就是四川话里所谓的“摆龙门阵”。一开始文然也不适应，边听边低下头玩手机。后来换个思维，他想明白了：所谓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无非就是出去看各种人的生活，现在的工作，其实是来看一群四十年前形形色色的人。这些人里面，有的人当过兵，有的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有的年轻很风光，每个人的故事都不一样，能听到很多精彩的故事。
“您以前是做啥子的？跟爷爷/奶奶怎么认识的？”——几十分钟内，人生百态。有红卫兵的人生，选择私奔的情侣，还有老兵的故事。有个老大爷曾跟着“战神”薛岳在武汉打过抗日战争，参加了长沙会战，在很小的一个村打日军打了两天两夜，没子弹了拼刺刀，刺刀拼不过就拿砖头砸，用头去顶。回忆起几十年前的炮火纷飞，老大爷叼一根烟斗，咂摸了好久，他举起两个手指：“在那个小村子里，我打死了两个日本人。”
农村跑久了，情绪上的压抑难以避免。文然没在农村长久待过，看到有些失孤老人的穷困生存触动很大。在德阳市主城的旌阳区，服务名单上的一个老奶奶住在国道边，挨着旁边的房子用几块木板搭起一个小房间，没有水和电，下雨天房间漏水严重，米油基本靠周围人的接济。农村大多是子女养老，她的女婿吸毒，女儿一家自顾不暇，几乎就是等死的状态。
除了政府采购的居家养老服务，老人宝养老中心还有一个呼叫平台，提供点对点的服务。老人通过一键通可以呼叫到平台，工作人员根据他们需求为其安排对应的服务。虽然平台上每天接到的电话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比如通马桶和换电灯泡，但老人宝在德阳逐步开始打开局面。德阳有接近十万个老人，目前平台上有接近一万人。， 平台上目前已经能实现远程视频监控、GPS定位、健康实时监测等功能。文然还在跟德阳中国移动谈合作，完善并丰富平台的功能。借助移动的后台技术，通过终端设备的更新，用手表来定位老人的位置，子女登陆移动App并查询亲人位置。
现在流行的基于大数据分析的智能派单可以应用吗？听到这个问题后文然乐了半天：“这话一听就是讲给门外汉领导的，我们有时候给老人打电话都冒火，因为老人很多时候表达意思不清楚。如果没有一个人去听，根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创业中，也有人跟文然提过建议，认为人工回电话的方式很落后，应该弄个App智能派单。但现实是，老年人中智能电话的普及率很低，能用App的更少。由于老年人跟一般人不一样，必须得根据实际特点来设计。
德阳现在有三四家做居家养老的机构，文然说，老人们还不习惯通过第三方养老平台来寻找服务，政府购买只属于居家养老的一小部分。市场化养老涉及服务费用，这几年需要政府支持，但随着人口红利消失和服务业消费时代的来临，最终肯定会走向市场。
在村镇里的阿姨们看来，文然只是在体验生活，但文然认为自己并不是打一枪就走的，未来几年都会继续干。如果一直挣不了钱，他也会考虑换行业，但不会后悔，可能去做其他服务业，总归是跟着大环境走。
2015年，文然在成都的化工生意碰到烂账，亏了几十万，把前两年挣的钱全亏出去了。“感觉自己落得挺惨的。”大年初五的同学聚会上，他话少了些。同学们敬酒玩手机上厕所，服务员过来放了一张单子，没人理。他起身去把账结了，重新坐到桌上时他给自己倒了杯酒：“老同学们，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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