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伦特论“社会”

 

阿伦特的思想常常是通过对于一些关键词的剖析入手的，她认为西方的哲学和政治思想传统对这些词的理解具有极大的误导性，因此她自己的阐释常常非常另类，其中特别是她的“社会”概念。

在阿伦特那里，“社会”是指现代所特有的把生命组织在一起的模式，这种模式是和古代迥然不同的。在其中，在社会这种组织模式中，人只是作为物种的共同成员并通过对于生存的共同关注而结合在一起，而不是通过共同的人类世界或者公共行动领域结合在一起。联系阿伦特著名的公共领域（城邦）与私人领域（家庭）的划分，现代社会在她看来就是家庭的放大形式，在其中占支配性的关怀是经济，而“经济”一词在古希腊指的就是家政、持家。社会的特点是人与人之间缺少由公共世界提供的距离，这样，现代人不是作为独特的个体而出现在公共世界，而是被当作从顺、同一、行为一致、有共同利益、行为可以预测的成员。现代的沙龙是一个这方面的例子，卢梭对于它的那种一体化的压力曾经进行激进的反抗。现代社会的成员生活在一起的方式和古代的家庭类似（家长除外），他们被生物的需要支配，家长代表他们的共同利益，步调一致、没有个性。父权制家庭解体的结果是出现了民族国家――社会的政治表达形式。民族国家开始于绝对的君主寡头政体，是父权制家庭的直接对应物，后来非常自然地发展为官僚制度――阿伦特称为“无人统治”，也就是用集体社会的行政管理来取代政府，它最终排除了任何责任（因为是“无人统治”）以及个体的任何行动自由。十九世纪时，把家庭吸纳进去的社会群体是阶级，现在则连阶级本身也消融在大众社会。在大众社会中，每个个体都是通过其功能而得到辨认的。这表明社会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了行动的公共世界，以至于现代的学术世界被“行为社会科学”所支配，其特点就是关注行为而不是行动。行为学科以及它的主要方法统计学，无法把握不可预测的、独特的行动和事件，统计学只和行为――社会的人的特征，社会的人参与生物性的生命过程并且毫无偏差地实现自己的功能――相关。阿伦特担心的不是行为科学的发现是错误的，而是随着人越来越变成绝对的社会性存在，它实在太正确了。或者说，现代社会不是不自然，而是太自然了。

阿伦特认为现代人不是生活在共同的人工世界，而是生活在自然状态，共同的人工世界是把人联系起来的同时又分离开来的，而自然状态中的人却没有距离。现代人要么生活在令人绝望的孤独隔离状态，要么被共同的生物需要和压力聚合为“大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