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无问西东》

编者按

“记住你的珍贵。想你所想，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听到这里，不知有不少人潸然泪下，不知有多少人怀着“珍惜自己”、“听从本心”的情感走向迷雾。然而一旦走出电影院，却依旧四顾茫茫。这不禁让我们思索电影中所倡导的青年人的道德究竟是何等存在，道德真实超越阶级的存在吗？

《无问西东》以时间的针线横贯中国从1920到2010的九十年，刻画了一批生于学院、投身社会的青年群像。它用温情脉脉的镜头语言讲述青年们的学院生活，水木清华，张榜处暖灯冷夜，说话呵出雾气；办公室茶烟人语，天光透过窗棂；清华园蓝天白雪，蓝布长衫们拉出的小提琴乐音悠扬飘出天际。西南联大，暴雨如弹，茅草顶下坐着一屋学生，与老师相顾无言，老先生的背后是黑板白字“静坐听雨”；重弹如雨，山洞旁立着几位先生，对学生娓娓道来，青年的面前是恐龙化石、魏晋文化、丝绸一样的泰戈尔诗。

两般情景，一样风貌。无论是清华乐音里的校园、还是西联炮火中的课桌，吴岭澜的“对思考人生意义的不羞耻”，沈光耀的“发自内心的真心、正义、无畏和同情”，本质都是对所走道路的思考，对时代和社会道义的担当。

而这群青年从学院走向社会，难免经历自我与家庭、自我与他人、自我与社会拉扯纠缠的阵痛，电影着力表现他们从阵痛中蜕变的历程。沈光耀面临小家与大家的抉择，三代五将，高堂明镜悲白发，母亲所求只是他的喜乐安康。但喜乐安康不属于这片战火烧灼的国土，更不属于国土之上的青年。沈光耀如流星坠毁的一霎，无声说道：“回家。”万里江山之中，何处不能葬我？青山处处可埋忠骨。母亲一身缟素，在漆黑灵堂上翻开他的遗物，纸上画着妈妈抱着娃娃的尸体，写着“妈妈，对唔住”，为了千千万万的妈妈和娃娃。

陈鹏那个“想要照顾的人”，穿花裙的王敏佳，在北当一个包草药的中医姑娘，他即将离开她去往西北研发原子弹。他可以拉着她跑过整个清华园，却不能跑过从北京到西北的几千公里；他可以挡住同校学生伸向她长辫子的手，却挡不住别人砸向她的恶意和暴力。陈鹏选择去西北，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后满车欢呼，镜头沉默地滑过他落满头发的后肩；而千里之外的王敏佳拿出银杏叶中的雪花膏，油膏温柔得像他的手指。陈鹏做出的是遗憾又完满的选择。

到了张果果这条线，我们可以看到，时间的针线也弥合不了时代的裂痕。张果果们展现的是现代精英的时代之痛，目睹资本漩涡中白领的明争暗斗，社会尘埃里人民的摸爬滚打。精致地利己着，却不快乐。而张果果最后选择了尽一己之力帮助贫困家庭，拒绝助推职场中的阴谋，但这条道路能走多久？《无问西东》试图在深埋于社会的压迫制度之上建立一个满腔道德理想的纸人，而在资本和强权交替污染的土地，能生出纯净的道德理想？诚然张确实在公益中获得了一些力量，但其偏重于情感体会，是一种柔软的力量，容易被铁一样的现实击碎。

知道化学肥料和农药的存在，号称“绿色食品”的《无问西东》难免让人生疑，放在当代视角之下，其中的青年脸上的神迹是添加剂和漂白粉的结果。小资产阶级的软弱性由此显现，“破”不彻底，便很难“立”出东西来。因为无力改变体制，所以一味提出道德口号；也正因为一味提出道德口号，更深地遮蔽银幕之外的体制。

它在命题作文的框架里，试图脱离社会关系讨论一个纯粹的道德问题，在它对新中国建立后三十年的叙述中也可窥见端倪。与之前的文学作品一样，它一脉相承地神秘化、妖魔化群众运动。非古是今，把当代的去政治化视为合理，则必然会把当时的广泛的政治运动视为古怪、异化的他者。我也看到一群穿着列宁装、布拉吉的革命女性，思想仍停留在封建社会大宅院的争风吃醋中。它对人性的认识不具有科学性，似乎人性是一成不变的，不论社会制度如何变迁。

最后，它提出了如歌如诗的倡议：“记住你的珍贵。想你所想，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却没有给当代青年一个有力地回答，定调高亢，所去渺渺，最后落到虚无的“听从本心”，由铁肩担道义回归“珍惜自己”，近乎跌入自己的黑甜梦境。这部电影目前可以造就一批青年，一批在影院里哭得沉醉，出来了又是迷茫一代的青年。

然而是否因为小资产阶级提倡的道德的虚无性，我们就否认道德呼吁的必要？绝非如此。我们是强调道德的阶级属性。对人性的思索、对理想信念的思索是必要的，但不能脱离社会的经济基础、社会关系。理想信念存在的意义远远不止让青年不被社会改变，而是让青年去改变社会。

我们的青年不应安于做体制外的英雄，我们青年的道德不是为了统治阶级维护稳定的道德，青年只有站在人民群众一边，才拥有无穷的力量，拥有改变社会的可能，拥有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