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十三的倒掉

     听说，上海的一座在建十三高层住宅倒掉了！
    
     我不但听说，而且可以听见。可以看着闻着听着慨着，悠然而然的写着，但我却未见过未倒的十三楼，那灿若星辉的映掩于湖光霞色之间，落日的霞光照着这些四周矗立的地方，就是“十三夕照”，那是上海几十景之一。“十三夕照”的真景我也见过，并不见佳，但倒掉的十三绝对是上海的最佳，我以为。

    然而一切上海胜迹的名目之中，我知道得最早的却不是这十三楼。我的祖母曾经常常对我说，以前湖水白浪浪的，清澈见底，什么蛇娘娘、虾姑姑都藏不住！后来有人要养鱼啊养虾啊，这个湖水就混涨混涨了，弄出了很多事端来，有一个叫做海仙的人偷偷放了两条蛇，一黑一白，结果那二条蛇吃着湖里的鱼虾，身子骨长得快啊，不多久就没得吃了，养鱼的不知道，怎么鱼虾越来越少!就下湖去看个究竟，可怜的他不明白水混了是非多，稀里糊涂就葬身黑蛇之口，那条白蛇也不甘心肚皮扁扁就化作一个和尚，跑到海仙家里化缘来了，那精明的海仙，虽然看见那和尚有些妖气，——凡是妖怪变作的人，脸上就有妖气的，但他想我是有恩于你的人，你现在又是和尚，不吃斋也念佛吧，至于要我命吗，逐叫家人拿出吃的喝的，谁知吃饱喝足的白蛇和尚却不知报恩，——临走便将海仙及家人卷藏在白蛇湖底里，当作下餐。于是就经常“水溢湖畔”，那是白蛇出来找吃的。我的祖母讲起来还要有趣得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水混了决非好事。祖母说书上都是这么说的，我不知道什么书这样说的，但我也没有看过这样的书，所以也不知道“海仙”“白蛇、黑蛇”究竟是真是假。总而言之，清水变混绝非好事，容易让人混水摸鱼而是是非非，年代久了，也许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摸鱼的事;但我现在都忘记了。

    那时我惟一的希望，就希望不要在这湖边待着，在这十三楼的倒掉的时候。我己长大了，在上海，看见这齐排排的大楼，心里就不舒服。后来我看看书，说上海人又把这楼可以作“镇妖楼”，其实应该叫作“聚钞楼”，是官商的龟儿子造的。那么，湖边当然没有了白蛇、黑蛇了，然而我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仍然不希望他倒掉。

    现在，他居然倒掉了，则普天之下的人民，其欣喜为何如？

    这是有事实可证的。你试到沪、浙、苏、京、津、穗的山间海滨，探听民意去。凡有田夫野老，蚕妇村氓，除了几个脑髓里有点贵恙的之外，可有谁不为周边的抱不平，万幸啊万幸!人们都这么说的，一点都不怪十三事多......

    房产商本应该只管自己念好经。把房子造成牢牢的。管它谁买，偏偏不，龟儿子住的都加壳，一般人住的连钢筋都挑细的，这人和人怎么都不一样呢!本来没什么相干的，可他偏不照本宣科，偷工减料，终招来横是直非，大慨是赚钱不容易罢，——那简直是太没才了。

    听说，后来政府也就怪龟儿子多事，以至荼毒生灵，想要拿办他了。他逃来逃去能逃那去，钱再多，不敢出来，有什么用，到现在还如此。我对于政府所作的事，非议的不多，拥护的多多，唯独于这一件却很不以为然，因为“水清水混”，还不是你政府的确应该负责的；他当初在此建实在很不错的。只可惜我那时没有打听清楚出处，抑或帮衬着照《风水》中，管它是民间的传说也罢。

    春华秋实时节，坊间多的是果实，到通红之后，无论取哪一只，剥皮开来，里面就有黄、白、青的，有汁；别管雌雄，都有核。先将这些果肉吃完，即一定露出一个圆锥形的内核，只要核完整不破，埋于土壤中，来年便会生长成一个小苗模样的嫩牙，有枝，有叶，是直直的，我们那里的小孩子都喜欢护着它，因为这就是希望......

    当初，若那十三不倒掉，让人们都住这房里，那有现在这么的境界!静静的，还可以横竖起来再卖，非到龟儿子们断子绝种的那一天为止。莫非他造十三楼的时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么？

    活该。

    (2009年6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