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原先生说:“尚”即崇尚,“同”即同一、统一。[1]孙中原之说,认为“尚”有崇尚之意,此论持之有据,墨子尚贤,就有崇尚贤智的意思。但将“同”作“同一、统一”之解,则有些随意。所谓“同一”,是何种同一?所谓“统一”,是何种统一?语义不明确,含糊其辞,未得要领。孙中原先生有所未察,墨家认为,“同”有四种:1.重同;2.体同;3.合同;4.类同。墨家论“同”,明察莫过于墨经。《经上》:“同,重、体、合、类。”《经说上》又有定义:“二名一实,重同也。不外于兼,体同也。俱处于室,合同也。有以同,类同也。”所谓“重同”,即两个名字代表同一个实物;所谓“体同”,指包含在整体内部;所谓“合同”,意思是处在同一个空间范围里;所谓“类同”,是类别相同。南方在野图解如下
同有四种,那么,墨子尚同之“同”,所取的是哪一种“同”呢?若依先生,将“同”作“同一、统一”解,则未明其意。我们还需明白,墨家所说的上述四种“同”,乃是哲学意义上的“同”。至于社会学意义上的“同”,墨经另有论述:
《经上》:侗,异而俱于之一也。[2]
《经说上》:侗,二人而俱见是楹也,若事君。
墨经的著作者特意在同字前加一人旁,以“侗”为标牒字,说明本条所讨论的则是社会学意义上的“同”。强调的是人的相同,而不是事、物的相同。[3]人的同,与事物的同,是有区别的。作者又明确地说,人所谓同,特指“异而俱于之一也”,这与前面所说“俱处于室,合同也”是同一个意思:异者俱处于一室,不同的人并存于同一个空间。比如两个人都生活于同一个门楹之下,就像共事一君一样,各的其所。这就是墨家所强调的社会学上的“同”, 墨家又把这个“同”称之为“侗”,其实质,就是“合同”。
墨家崇尚合同,对这个“合”的方法,也很有讲究。《经上》有注“合:正、宜、必”。 “合”有三种,正合,必合,宜合。举例来说,建立兵团,要有诛伐无道的正义性与建立军功的积极性,这是“正合”;惩治暴行,一定要用法律的铁腕来规范,这是“必合”;发起慈善捐款,可以各尽所宜,这是“宜合”。
所以,南方在野的看法,墨家尚同,所崇尚的是“合同”。 在墨家看来,世间事物的“同”有四种。有一种同,称之为“合同”,异者俱处于一室,在同一个空间范围里共存,和平共处,各得其所。而这种“同”,是墨家社会学所提倡的。人人共存于社会,也理应是“合同”关系 ,可以和平共存共处,各得其所:天下之人虽异,但共戴一片蓝天;天下之国虽异,但共存一个地球;父子兄弟虽异,共居一个家庭;领导员工虽异,共处一个单位;总统平民虽异,共栖一个国家。岂曰不可以合同?——不知道“合同”这个词,是不是墨子的发明。不过墨家对合同的定义,真是妙极:“俱处于室,合同也”“异而俱于之一也”。人与人之间的各种理性状态,莫不是形形色色的合同关系。
如果说草原上的狮子与大象之间也处于一种“合同”状态,那是丛林发展的结果;如果说田野的夜晚百虫的鸣叫也居于一种“合同”状态,那是自然进化的结果。狮子与大象之间的平衡,百虫鸣叫之间的调和,纯粹是自然的状态,而非自觉的关系。动物界也可能会有自然的合同的状态,但却不可能有自觉的合同关系。——显然,人类社会不同于动物丛林。事物的合同与人的合同,也存在显著差异。如果说事物之间的合同是出于自然;那么人之间的合同则应该出于自觉。对“合同”关系的崇尚与追求,是人类应有的理性。
必须指出,合同而存异,也是墨子尚同的理性所在。《墨子-经上》深刻地说“同异交得放有无”。同异之间,实际上是对立统一的。天下之人,总是在同中求异,在异中求同。废天下之合同,则不能存异;废天下之异,则无与之合同。“江河之水,非一源之水也;千镒之裘,非一狐之白也。夫恶有同方取,不取同而已者乎?盖非兼王之道也!”(《墨子·亲士》)。崇尚合同,体现了墨子的兼爱之道。
墨家把“合同”关系,看作人与人之间的理性状态,并加以推崇与追求,是对暴力的抛弃,对和平的择取,对丛林法则的一种否定,对对话精神的一种褒扬,这寄托了墨家对良好社会秩序的希望,有深刻的时代背景。春秋战国,礼崩乐坏,天下四分五裂,人与人交相贼,国与国交相攻,社会人群背离“合同”关系甚远,人民深受其苦。所谓“国家昏乱,则语之尚贤尚同”(《鲁问》),墨家以重建社会合同为己任,立尚同学说,提出总天下之义,持天下之同,通天下之情的新社会组织法,体现了墨家学派强烈的救世性。 “尚同” 之论,不仅是为了解决各诸侯国内的政治混乱,也“正是为了解决中国统一问题所设计的方略。这个方案立足于和平一统,反对几个好战大国以武力兼并的办法来实现统一。”[4]其中包含了平民对政治和谐、国家法治、社会安定、世界和平的殷切期盼。
南方在野相关系列文章:
[1]孙中原著,《墨子及其后学》,新华出版社,1993年12月第一版,第64-65页
[2]雷一东:《墨经校解》,齐鲁书社,2006.6第一版,第76页
[3]雷一东:《墨经校解》,齐鲁书社,2006.6第一版,第76页
[4]孙中原著,《墨子及其后学》,新华出版社,1993年12月第一版,第67页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