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想开间小小咖啡馆

文 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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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直门当代MOMA艺术区一间出名的文艺咖啡馆里，女友兴奋地说起，上个月在武夷山遇见的一位牛×咖啡店主：

“那个店周边风景真是美惨了。有的客人进来什么都不点，只喝自带的酒，一坐一下午，他也不管。有时候他想出去玩，就把店门一关，写上‘店主出去玩了’或‘店主出去钓鱼了’，真似闲云野鹤一般??”

“哎呀，好想也开这样一间小咖啡馆。”女友一脸向往。

哈，不止800次地听人——其中799枚是女人，说：“嗳，就想开间小小咖啡馆。”

早晨——确切地说，是中午，十点半吧——沐浴着金色阳光，你哼着歌来到店里，听着音乐擦擦弄弄，准备当天的工作材料。半小时后，客人陆续进店，喝咖啡配甜点的不用说，另有吃简餐的吃简餐，谈生意的谈生意，写字的写字??

咖啡馆标配还有一只三花美国短毛猫，则跟女主人一般矫情地在客人中穿梭。

照顾客人的间隙，你上网又订了一批优质咖啡豆，顺便还代购了两条英国真丝花裙。午后，客人少的半小时，你不紧不慢吞了条粗麦三明治。还顺手发了条文艺腔的微博，配了张颇有格调的店内图，图中自然少不了那只矫情、毛短、博得万余粉丝几十个赞的猫。

不求粉丝多，但求粉丝精。不求收入多高，但求舒坦温饱。

黄昏，一天中的高潮到来。你雇用的兼职服务生，以及为了成全你的散淡梦想而坚持上班打卡的爱人，也前后脚到了。他们俩有序地忙碌着，你则可以躲在柜台后面的小操作间写点东西，或者追追韩剧??

直到夜里11点打烊，最后一对情侣恋恋不舍地离去。

只是??不说收回前期投资，只说要卖多少杯咖啡，才能抵得过每天的房租、水电、人工以及高额税费呢？这还不算你和爱人搭进去的时间和精力。而且除了春节那三五天，根本不敢轻易闭店，客人吃一两回闭门羹，很可能这辈子都不再来了。

空拥一颗24K纯文艺的小心脏，却不能从事“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样风雅的事??吁，简直是衣锦夜行。

我为啥这样门儿清？哎呀，古有打人不打脸，今有人艰不拆??好吧，我坦白，这也曾经是我的梦想之一。虽然只是“之一”，但作为具备“一定行动力”的人，我可是亲身考察过的。

那年夏天，我和另外一女两男，三个具备这同一庸俗梦想的文艺小青年，曾经不惮暑热及朝九晚五后的疲惫，屡次奔波在帝都的文艺集散地南锣鼓巷和五道营胡同，企图燃一把心底那点蠢蠢欲动的小火苗。

说起来，这次不靠谱行动的发起人，正是在下。当时因为轻小说集《一个人的贵族》的出版，《北京青年周刊》为我做了一个采拍，地点就在与南锣鼓巷毗邻的小菊儿胡同的一家咖啡馆里，由此我结识了这家咖啡馆的女主人——一位在读硕士。后来，我还十分敬业地在这里采拍过于丹、严歌苓。

据这位热情爽利的姑娘介绍，她与这间小咖啡馆的缘分，来自她在一家电视台实习时，跟着摄制组四处拍摄“帝都适合国际友人玩耍的去处”专题片。然后，才发现这样一个小院落当时年租需要约十万元——真的很小，从前店到后屋，只有七八步，还不能迈大步。不过好在店面后头还有间小屋可以住人，反正她也要租房住，于是就和朋友一起租了下来。装修费几乎没花（实话说，这家顶多二十来平米的小咖啡馆也谈不上什么装修），但它有个优势，是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它的屋子中间有一棵树。

对，就是电视剧《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里那式样的大树，从屋顶直穿出去。天气好的时候，客人们还可以坐在这家咖啡馆屋顶的躺椅上，数着星星喝啤酒。当然，鉴于气候雾霾沙尘暴污染种种，这样的良辰美景在帝都基本形同做梦，但世间多半商家，其实出售的都是梦。

总而言之，姑娘跟她的合伙人算了算：每个人前期只需投入五六万元本钱，就能拥有一家这个位于寸土寸的金南锣鼓巷把口的小小咖啡馆，就算不赚钱，咱也赔得起。

来的次数多了，我厚起脸皮问她：“那结果呢？到底赚钱不？”

姑娘笑吟吟地答：“刚开始的几个月，几乎没人——这是每一家新店必经之路。现在呢，算是持平了吧。”

这姑娘说的现在，指的是咖啡馆开业一年后的现在。据我屡次光顾来看，该店从来没有满座的时候，但居然也能持平??她能，为什么我们不能？何况我们四个都算资深媒体人，乔装文艺腔个个是把好手，就像上述当代MOMA艺术区那家咖啡馆一样，隔三差五搞些名人讲座、新书发布，可谓信手拈来，就不信生意坏得过人家，嗯哼。

我们也不是没想过去一些艺术类社区开咖啡馆，但那些地方相对人烟稀少，房租也更贵，需要更大的资金投入和更久的养店期。

至于在普通大型社区附近开咖啡馆，则尽量能避则避，虽然房租便宜些，但中老年人肯定不会来，年轻人要上班也不会来，基本百开百败。我家附近一家格调不错的咖啡馆店主就曾暗示我，如果我想入股，他是欢迎的。不久，这家咖啡馆就又换了第三任新主人，可惜大约为了节省成本，装修还是老样子。

于是，我们一行四人，多次在南锣鼓巷、五道营胡同乃至国子监一带不辞劳苦地实地考察，都跟人谈到租金问题了??但是，问题也渐渐凸显：

①我们四个其实是临时拉起来的队伍，可谓乌合之众。主意是我出的，可我的本意是跟其中那位女士合伙，但这位女士并没跟我商量就拉了她的两个哥们儿入伙。那两位男士都是大大良民兼绝对人精，做起活来必然都是好手，但是，我们萍水相逢，系在同一根绳上的充要理由是什么？

②帝都房租日新月异，南锣鼓巷不说，连五道营胡同一个比那姑娘的小院大不了很多的小院，年租都要30万元以上，且还需一次性交足5年。

③也许最关键的是，甭管捯饬得多么文艺多么有腔调，这些咖啡馆大都有一个不好启齿的秘密——它们只配备公共厕所。回想起于丹和严歌苓，一个酷暑一个严冬，都曾被我拉到这里上公厕??真觉得有点对不住这二位优雅的姐姐。

我个人最受不了的是末一条。我们都受不了的，则是第二条——房租装修及各种费用，前期至少需要200万投入??有200万闲钱，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开咖啡馆？

决定咖啡馆计划泡汤的一刻，我竟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虽然对于自己的叶公好龙多少有些赧然，但眼见其他几位也都难掩欢喜之色，于是觉得这次以失败告终的考察，在另一种意义上也算是成功——起码十年以内，绝了这几个不靠谱文艺青年的肥皂泡念头。

从此以后，我对每一位咖啡馆店主的景仰感都翻了起码五倍。所以看见武汉参差咖啡店主写的一系列关于如何开成咖啡馆的书，立刻悉数扫货。心得如下：

①只有当开咖啡馆根本不是你的梦想之一而是梦想唯一时，你才有资格开咖啡馆。

②除了“跟别人不一样”，无路可走——咖啡馆到处都是，为什么非要进你这一家？犹记得位于协和医院西门的一家装修相当希腊风的漂亮咖啡馆，我和女友上周还在那里吃简餐，下周它就挂出了“旺铺出租”的横幅。好吧，我必须承认，那简餐和我吃过的任何一家咖啡馆简餐相比，没有更糟，但也没更妙。

③不要以为开了咖啡馆，迎来送往的，自然没时间孤独，其实跟任何创业一样，从此就开始了孤军之旅。尤其是前期，从创意、装修到服务，很可能都是你一个人在奋斗。也许，从早上开门到晚上关门，都只有你一个人。如此连续数月，你受得了吗？

④你以为开了咖啡馆，从此就自由了，像上述那位武夷山咖啡馆的店主？女友坦白，那位店主是在城里“赚足了这辈子的钱”，跑到武夷山“返璞归真”而已，所以才能“说走就走”。有位在帝都一号地开咖啡馆的朋友，投资方是她的艺术家老公，开咖啡馆不为赚钱，只为给朋友们找个聚会的地儿。饶是这样，也不能没人守着呀。于是，这位朋友两年没有旅行过，直到得了抑郁症，才找了位职业经理人代班。

⑤只有客人才会视咖啡馆为文艺重地，主人岂敢。就不说店面装修维护、饮品设计执行等无数烦琐的细节，单听一位咖啡店主无奈宣布：不是每位客人都富有教养，遇见烟瘾深重、大声喧哗甚至当众脱鞋而屡教不改的，就算为店中众多名贵瓷器的安全打算，她也只能咬牙忍了??

那么，究竟什么人才有资格说“就想开间小小咖啡馆”呢？

窃以为，除了以开咖啡馆为平生梦想的参差咖啡馆店主，和完全摈除了文艺腔调的企业家如星巴克创始人霍华德·舒尔茨，其余人等则需——要么足够年轻，如我一位今年刚大学毕业的90后小女友，有大把时间可堪错过；要么足够老，看尽世间繁华只求散淡生活，像上述那位武夷山咖啡馆的店主。

还得承认，上述老少二位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赔上几十万不在话下——小女友的爹，亲爹，是一位年薪近千万的上市公司高管，小女友大一时就开迷你库珀了。

至于我等不老不少、不上不下的纠结人士，再怎么心痒难耐，与咖啡馆的最妥帖情缘，还是乖乖叫一杯香草拿铁，对着一台iPad，慢吞吞耗掉一个放空的午后吧。

画眉，治愈系作家，资深媒体人，轻幸福实践者。著有《愿时光待你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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