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东西

记得还是大概10年前，第一次去东京，正巧碰上大和市举行一年一度的“阿波舞（踊）”祭，与日本人拥挤着度过了一个激情澎湃的有趣的夜晚，我也被这种团体舞中参与者的投入与观众对民族文化的认同所感动。从此有些关注这源于四国德岛的日本民间舞蹈，每年的八月十二到十五号德岛都会举行全国最盛大的阿波舞祭，这也促成了我的四国之行。

阿波舞在日本有400多年的历史，想领略日本最大规模阿波舞活动的氛围，不提前很久预定是不行的，我提前一个半月订房，整个德岛市都已售罄，甚至于德岛周围50公里以内的地方都没有任何空房了，幸好最终我在1小时车程的高松市订到一家商务酒店的最后一间房。相较日本的其它较为著名的旅游地点，整个四国岛都堪称冷门中的冷门，旧时四国都是文人墨客躲起来避世的地方，德岛尽管是已经是四国最大的城市，但每年这几天需要接待150万人，接待能力也是几近极限。

乘火车在德岛站下车，眼前节日气氛马上高涨起来，首先并不算大的德岛站进出站的人可谓摩肩接踵，车站特地开设了有10个人服务的临时售票处，来应付这一年一次的人员大迁徙。一出火车站，阿波舞祭的元素就立刻填满了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放眼望去大概城市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身穿演出服的阿波舞舞者，另一种就是来看表演的，一身便装的游客。

在这个四国最重要的传统祭之中，尤其让人感慨的是这个活动同时也极受年轻人的重视，来参加表演和观看的人差不多一半都是年轻人，打破了我们传统节日往往都是老人家参加的一贯情形。这些年轻人很多都身着日本传统浴衣而来，其中不乏很多特别漂亮的日本女孩儿，想想从前在日本的旅游胜地也没少看到和服女孩儿，但绝大多数一离近了就发现是中国人，四国的旅游生意还没有在我国做得那么红火，竟然也有了这个好处。

这座到处张灯结彩的城市并非虚张声势，1000个“舞连”在整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巡回表演，不出意外的话，出站走几分钟就能在车站对面的Sogo百货公司门口看到第一个小型舞台。说到这几百个“连”，既有多达几百人的大团队，也有不到十人的小团体，像这样在百货公司门口演的一般都不会是很大的“连”。

这些明目繁多的队伍大概可以分为两种，第一种叫做“有名连”，顾名思义就是名声在外的“专业”团体，但这份专业是指它们跳的水准受到专业机构认定，人家并不是专门的舞蹈演员。有名连很多来自日本其他县市地区，几乎都是各地跳的最好的团队，他们往往带有鲜明的舞蹈特点或地方特色，是表现阿波舞艺术传统的最主要力量。有名连一般还会顺便带着“商业团体”，这种团队一般是由某大财团的员工组成的，几乎能叫上名字的日本财团都有赞助有名连，有时候有些公司能把四国全分公司的人都叫来跳阿波舞，阵仗一般都非常宏大（毕竟这也是顺便做广告的机会）。

第二种几乎都是来自四国本地民间的邻里街坊好朋友为了好玩儿而组织的团体，当然其中也有类似于我国跳广场舞这样的阿姨大叔舞蹈团。当然了，街坊自己凑起来的舞团也未必就跳的简陋，这个行当里卧虎藏龙，经常会在大街上看到让人惊喜的场景。

想辨别这些连其实是十分容易的事情，因为他们都有高度统一的服装和装饰样式，甚至妆容都会保持一致，每个连的名字会被印在衣服的显著位置，扇子上，头巾上，甚至于挂个专门的木头名牌。

在德岛的市中心分布有四个“收费演舞场”，分别是“市役所前演舞场”，“绀纸舞演舞场”，“蓝场滨演舞场”和“南内町演舞场”，这四个会场其实互相距离超不过15分钟步行路程，事实上德岛的市中心也就是这么大。这四个会场需要买票入内，如果没提前预约的话，现场买票基本不太靠谱，现场售票亭基本就是个摆设，就算没能在网上成功购票至少也提前几天找家FamilyMart超市预定一下为好。

所有这些会场票价都从高到低分ASBC四个级别，越便宜的票越靠近表演者的入口，也就是说人家表演的人刚一进来走几步，你就只能看背影了。至于买哪个会场的票，我比较推荐喜欢拍照的人考虑一下“南内町演舞场”，因为这里有个所谓“特别席”的区域。特别之处在于与所有人都座在狭长的几百米通道两侧不同，特别席是在表演者出口位置正对着行进方向的，这个特殊角度从头到位都可以看清楚舞者的表演，眼前没有任何遮拦。不过坐在这里拍照最好有一只至少300mm左右的长焦镜头，因为舞者表演的最精华在场地中段，这也是为什么S席是在场地最中段的原因。为了能领略到不同角度看阿波舞的不同感觉，我预先订购了两场门票，包括“南内町演舞场”的“特别席”和“蓝场滨演舞场”的“S指定席”。

我们估计跟着演员走，一定就可以找到会场，果不其然，我们根本就没用GPS就跟着她们来到了最热闹的“新町桥”附近。眼前这条河的两岸，有“蓝场滨演舞场”和“南内町演舞场”这两个主要收费舞场，以及位于河对面浮台上的小型免费舞场，除此之外还有两排贩卖小吃的“屋台”。这样一来，河岸的公路和河边公园不仅仅挤满了游客，而且还成了舞者集结的场所，所有人混合着拥挤在一起反倒有种特别欢乐的气氛，这时候是和舞者合影的大好时机，有几百人可以供你挑选。费了半天劲，挤到了“南内町演舞场”的大门口，我们落坐在“特别席”第二排，对面已经开始有舞连跳着舞喊着口号走过来了。

阿波舞表演所有表演者都以“方阵”沿着路场路线前进，这些方阵从传统角度说大致分为“男踊り”，“女踊り”两种，女踊り100%是女性表演，男踊り如今则有时也会有女性加入，另外还有一种性别特点更模棱两可的方阵给青少年男女。所有阿波舞的共同特点是“同手同脚”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一顺边，日本人能把这不符合人体协调性的动作能改编成如此出名的舞蹈也着实让人敬佩。

先说说最引人注目的“女踊り”，这是阿波舞最动人的风景，她们的身形几乎就是阿波舞的标志。在表演强度颇高的收费舞场里，“女踊り”的表演者一般不会年纪太大，大部分人都是年轻女性，因为最吸引眼球，因此拥有高水平女踊り的连一般都把她们的方阵放在最前面打头阵。

她们头带形状极有特点的斗笠，感觉就是把一个圆形的草编坐垫对折成半圆扣在头上。身穿颜色特别鲜艳，带有大片印花的浴衣，这种浴衣与一般女性浴衣不同，在长及脚踝的窄裙外面会披一件薄外衣，看起来特别干练却又不失日本和服一贯的优雅端庄。另外与众不同的还有她们穿的木屐，它比平时日本人穿的木屐薄得多但却出奇的结实，仔细看日本木屐鞋底前端空出来的部分比后面多得多，这导致穿着者最舒服的站立方式是像穿着高跟鞋那样垫起脚尖来。木屐的特性刚好弥合了女踊り舞步需要一直踮脚尖的特殊要求。

女踊り舞步其实不是很难，现场跟着比划几下就能学个大概，但每个成功的“连”都经过十分认真细致的训练，她们会以极其整齐的队列来呈现这些相对单调的动作，给人一种特别的震撼效果，这种感觉让人联想到日本人的集体主义精神。当她们走到场地中央的时候，会表演一些花式动作和复杂变化的队形，每个连的编舞者会在这里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有时候会由女舞者互相穿插变换队形，有的时候甚至会与后面的男踊り合作一些情节。

男踊り一般都会跟在女踊り后面，当然除非某个连传统强项是男踊り，如果我没查错资料，常见的两种男踊り分别是“半天踊り”和“浴衣踊り”，其区别是前者穿的是祭祀专用款式的传统服饰“法被”，而后者则是与女踊り衣着图案配套的男款浴衣。而且赤裸双腿的男踊り更能体现阿波舞“同手同脚”的特点，仅看女踊り的舞步这一点并没发看得那么清楚明白。

从表演的内容上来看，男踊可以分为“扇子舞”和“提灯舞”两种，两种舞蹈共同的特点是必须要哈着腰弯着腿来跳，这感觉有点像是山寨版的日本歌舞伎表演。男踊り和女踊り那种整齐划一甚至有些严谨的动作比起来，更多团队选择的是诙谐幽默的表演方式，这些人的扮装让我想起80年代日本动画片里的小偷，看他们同手同脚的动作，会带给人们更多的欢笑。另外一些男性表演者则着重表现粗旷和勇武，舞蹈与搞笑风团队非常不同，他们的动作是所有舞蹈里最复杂也是最激烈的，所有人都必须拿出十足的力道完成每个舞蹈动作同时还要兼顾队形整齐，这种舞蹈的参与者都汗如雨下浑身湿透，无一例外。

在每个连最后压轴的是乐师，所有阿波舞的配乐都是现场演奏而且都是每个连自己安排自己的乐师，为了发出足够大的声量往往多达几十上百位乐师一起演奏，这也是使得阿波舞感觉很壮观的一方面因素。他们使用的大部分都是日本传统乐器，例如“三味线”，“横笛”，“太鼓”是每个连都必备的，他们演奏出铿锵有力的“快两拍”节奏贯穿在整个阿波舞祭里，听到这个节奏就能知道附近一定有人正在跳阿波舞。

无论是男舞者还是女舞者，我觉得他们的表演技巧仅是阿波舞之所以引人入胜的一部分原因，更让人心动的是他们的脸上永远都有着灿烂的笑容。那种笑容绝非日本出名的服务业那种职业性的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他们通过跳舞让自己快乐让观众也感到开心，我想这才是年轻人们来跳阿波舞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