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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号心情 | 竹堂又记

  昨夜下雪了,现在还在下,纷纷扬扬,天越发冷了。天冷,就感觉到房子的存在。古时候,无聊的文人会在屋里写上“聊避风雨”四个字。大实话,酸酸的,然而毕竟是大实话,有屋才是家,总比风雪中暖和得多。

  忽然想到,前一段时间《中国书画报》李文慧编辑介绍,说她带过的一个年轻编辑今年要做书法版,编辑叫姜彤,看名字,大概与李文慧一样,秀外慧中的姝丽吧。姜彤就问我有没有适宜的稿子。嗟我年来怠惰日深,晚上只以临帖涂鸦消磨,文字之事,渐已废弛。辜负其好意,有罪。姜彤看我尴尬,就说,新年要开一个“斋号心情”的栏目,希望我参与,顺坡下驴,我说试试。

孟会祥《笔记》

孟会祥书黄景仁《把酒》

  我说试试,原有一分底气。若干年前,我写过一篇《竹堂记》的。先行誊录,便有一半篇幅:

  王子猷云:“不可一日无此君。”苏东坡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吾不知竹之为草为木,盖介乎草木之间也。草木之生也,破土而出,春风秋雨,渐长渐老,已而伐,已而朽,遂销声匿迹矣,原无须引为譬喻。而人生在世,亦呱呱坠地,春风秋雨,渐长渐老,已而诛,已而死,遂一抔黄土矣。所谓流芳遗臭,亦终将湮于劫波。草木老死而不自知,人则百般矫饰,恐修名之不立。于是赋其山川,兴其风雨,比其草木虫鱼。于是云介乎草木之间之竹者,甫破土而有节,乃有凌云之志,乃虚其心,乃岁寒而不凋,乃不华不实;其根可箕,其干可椽,可断而为笙,篾而为筐,缚而为帚;其枝叶也,犹可笔而书,可箸而食,可签而剔伶牙利齿,可茶而清甘脂膻腥。

  而予与竹之所谓德了无取,惟忆少时割草,嬉于临村清溪竹林间,茫十数亩天地皆碧,身心俱清,四十年来,未尝忘怀也。遂号竹堂。而宕游他乡,行脚为家,竹是子虚,堂乃乌有,所谓竹堂,姑妄言之耳。是为记。甲申正月十九日。

  甲申是2004年,我时年虚岁四十,约略记得,是租住在黄家庵,一室一厅,极仄。写字用的,是焦婉的旧办公桌,实木,是她公公给她的。焦婉搬家时,欲弃之,她公公不忍,说有机会还要用,于是寄放在我那里。三尺长的桌子,放上笔墨纸砚,虽不能称为“案子”,也完全可以挥毫。我搬家时,想还给焦婉,忘了她怎么回答了,反正现在还存着。写到这里,忽然想到焦婉,数年没有联系,手机里还有她的号,试着发了个“新年好”,居然得到了回复。焦婉居天津已数载矣,人生如梦,聚散无凭,白驹过隙,大抵如是。当时的“书房”太小,除桌上扔几本字帖之外,无书。书装四橱,放在卧室兼客厅里,坐北朝南沿着墙壁一字排开,每当阳光普照,五颜六色的封面焕发光彩,倒也可人。这个卧室兼客厅,四橱之外,床、桌、电脑桌、电视、鞋柜,外加两把椅子,围拢起来,中间仅剩一米见方的空间,倒好,作息不费周旋,那是相当聚气。

  异县扛活,每逢寒暑假期,妻儿会来相聚。儿子大了,居住不便,不得不买房。我这人,穷而且不善于生活,就打算左近买个二手房,后来房是买了,其间种种,回忆起来就想开骂,也罢。房子三室两厅,可辟一室读书写字。换了个大桌子,长一米、宽二米,置于中心,又书橱二、电脑及杂物柜一、矮床一,四面包围,剩下一圈窄窄的过道,恰适一人周游。其实我原也想弄个铁皮墙的,只好算了。两个书橱,当然不敷用,没奈何,在客厅又置四个,算是装点了墙壁。初放书时,分门别类按开本码放井然,时间一长,里里外外,大拌菜一般,然而这是我的常态,不以为乱,反以为万物生长,当顺其自然,过于秩序化的东西没有生命。比如园林中按规矩生长的花草树木,我认为那不过是好事者的设计,我喜欢看废墟中恣意生长的杂草,蓬蓬然可喜。又比如合影照,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合影,人物往往随意聚散,各抱精神;现在的合影,总是码放齐整,人已职务化,使人不得开心颜。闻一多先生的书桌,就是以乱为美的,书乱点,无妨。我这个读书写字之所,名义上叫“竹堂”,其实也称不上“堂”,过于简陋,便没有请人题写斋号,我自己也没有写,以免循名责实起来难堪。另外,我不事收藏,凡物过眼即有,不期独占,家贫,也没有能力独占。器用大抵都是便宜货色,所谓不贵难得之货。记得前年、去年,有朋友编辑很雅致的小册子,每个参与者都要附上“案头清供”,而我就无物可供,也不想供。说句不怕得罪朋友的话,我觉得弄一些号称高雅的东西,煞有介事地摆弄一番,假惺惺地照个相片,不是我的作派;摆弄了想让别人肃然起敬,我以为有点拧拧掐掐,多事。一切随缘,这就正好。

  原先,写字是读书的附属之事,不读书而专事写字,不高级。说到底,书斋云者,应该是存书、读书的地方。读书这事,言之则雅,为之或不可堪,世上不知有多少当官发财的好苗子,都被读书扼杀了。然而十室之邑,必有嗜痂者乐此不疲,不可救药,也只能听其生灭。我不能说自己是读书人,只是偶尔也读书。记得二十年前,我用鱼皮布袋装了书,乘公共汽车来郑邑,一路上,同车的人,十之八九,投我以慈悲怜悯的眼光,我真的很感动。有些书,真的要千里相随,不弃不离,指着它活,因为已经融入生命。然而我来扛活,是生产书的。我这里叮咛一下后我生者,倘爱读书,千万别干编辑。我编过书,就不大会读书了;编过报,就不大爱看报了——还好,我没有学厨。谋食于书坊报馆,三天两头,总要获赠图书,这份幸运和荣耀,倒也哭笑不得。盖读书不必多,宜精,如交友不必多,宜真。藏书琳琅,真读过的,真可与作者推心置腹者有几?架上书中,那些最基本、最实在的书,也往往初来时摩挲一番,旋即冷落,其实,也无端冷落了自己。而最碍眼的书,又往往装池豪华,鱼贯而来,卖给收废纸的,有点不近人情、暴殄天物,狠心去读,又没那个涵养,为人处事之难,往往如此。令人不堪的是,我自己也灾梨祸枣,不知已经硌硬过多少人,罪过,罪过。

  快下班了,因天气不好,同事们早已蠢蠢欲动。我从众,也将回到竹堂。

  2018年1月4日


来源:《中国书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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