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新来的小狗安妮，拖着昙花的叶将盆打翻了，我在午饭排队中接到了这一消息。虽然在母亲走后的二十二个春秋里，我们搬了四次家，生活及环境越来越好，但这盆花一直都跟随着。妻知道那盆花是我母亲留在世上的唯一念想，因此在第一时间通知了我，要我买个更大更好的花盆回去。
在这个世上母亲留下的就只有这盆花了。三十年前，我虽已成家但仍漂泊在外，节假日回家时已恍惚有昙花了，好象是父母去谁家作客时带回去的。当初，养昙花的盆较小是土陶做的（有人说是紫砂，其实硬度精细度都达不到），盆里不知那里来的泥土，黑坳坳的。她养了不知多少年，妻每次回家总称赞昙花好。记得有一年，昙花要开时，母亲备了饭菜，要我们回家，回家时特意从壁柜里拿出了二个大红苹果给孙儿，说是专门给我儿留下的，我知她的意，毕竟孙儿多，大家庭不富裕。晚饭后，天晚至黑，我们闹哄哄地张罗着从室内牵一灯到昙花开处，看着含苞、绽放、枯萎的一现，已是深夜。回家的路上，空灵的夜里，星光下，我心中虽还念念着昙花的纯洁，感慨着生命的短暂，但始终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与欢快。后来的时光里，不管身在何处，什么际遇，想起那一刻，竟是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刻。
等到求学回家时，母亲的身体已出现问题了，叫母亲去医院看看，她总是信偏方：用鱼腥草（又名折耳根）沌肉，说是能消饱胀，其实她已患胃癌！记得电话那头传来医院检查结论时，我头脑一片空白，喘不过气，扶墙而立数十分钟，象是掉了魂。那个二代世交的主治医生与父亲的耳语，至今还不时在深夜想起。半年后，母亲走了，走时才65岁。
母亲是个农村姑娘，只上过“扫盲班”，因为“革命”走出了农村，姑娘时当过乡长，是省第二届人民代表。她的质朴外向的性格在“大跃进”时受到了处分（在写悼词时查档案得知）。后来的工作就是售货员、食品加工厂的工人，同时也是负责人。她对家庭就象母鸡护着小鸡般的存在。当然，那个“革命化”年代的背景下，也要求儿女们“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因此，我们从小打柴、做饭、洗衣、打零工。
父亲也来自农村，读过几年书，崇尚文化，是个完美主义加理想主义者。由于都是纯粹的“革命者”， 他们经常用“革命”方式解决理想与家庭现实的矛盾，但战斗里成长着的夫妻没有真正的赢家。唉，父亲直到现在都显得那么的果断和有魄力。
母亲因为姐姐的就业问题，50岁就病退了，是真病退了。她的耳听不清别人说的，印象中她总是在大声地说；她走路时左右摇晃得历害，“蹒跚”一词我就是在她身上领悟到的。她开始养花、养鸡了，因此有了这盆昙花。
1994年，单位修了新房，分房后母亲来看新房，送来了这盆花。
她走了，大家庭周末的聚会没了，接着我辈小家庭也出现了危机，那个曾经欢声笑语的家像是四面没了墙，只剩下只根柱支撑着若无若有的房顶。大家心底都时不时地冒着凉气，婚姻、亲情接受着考验。
母亲走了，走到了我心里最深处最柔软的地方。那盆昙花虽搁在顶楼阳台上，在大街上远远的都能看见，但我却象在理想、事业的盅惑下喧嚣着、奔波着，从没仔细地看过她一眼。有一年，天大热，三面晒的顶楼，只能用水管洒水降温，但因阳台临街面，不能洒水，我竟然忘了给她浇水，等大热的天过去了，我才发现只有几根有点绿色的干枝了。盆里的土龟裂、板结，泛着一层白漠，现在想来，那未必不是母亲的人生、我心境及生活的写照，也许还是母亲的启示。原来山水、动植物及世间万物皆有情、皆有灵啊。
过去了，一切皆有定数。家庭教育及传承着的品质起到了作用，经过多年，小家庭纷纷成长，大家又开始聚在一起了。这时谈到母亲时，大家都很少有话，甚至冷场。至少我是这样，想着，眼里有泪，不愿谈，谈着哽咽。
小狗安妮不知闯了祸，引出了不愿触碰的情感。换盆后，青花大盆里，昙花发出更多的紫色嫩芽和嫩枝，茁壮，十分好看，好像在昭示着不破不立的真理。
母亲，您就是那盆昙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