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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别敬重那些在生活中保持一些仪式的人：有人喜欢每天晚上睡前把书桌收拾的一尘不染，哪怕已经到了凌晨两点，这个事儿也必须做，这不是他有洁癖，而是保持洁净习惯的一种仪式。

可能在那些像我这样的粗枝大叶的人看来，这纯粹是给自己找麻烦，有必要么？至少对我来说，真没必要，第二天早晨起来，我一样可以把书桌收拾好，然后坐下来看会儿书。

这样看来，保持这么一种仪式感，太不容易了。

所以我对有仪式感的人，十分敬佩。半夜两点所举行的仪式，除了天在看，除了自己在看，别人是不知道的。

给自己看的仪式，才是真正值得尊重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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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小时候农村生活艰难，但是每当过节，从大年初一、元宵节、端午节……一直到除夕，父母都没亏待过我们，一定要给我们杀鸡煮肉，做一顿好吃的。

我父亲的仪式是：一定要从盘子里边夹一点出来，放在碟子里，喝酒的话会倒一杯酒，他悄悄拿到门外，或者什么地方去。我很好奇，偷偷跟着他，原来他和过年上坟一样，念叨着我没见过面的祖父祖母：他在给他们吃肉喝酒。

我的祖父祖母在我父亲很年轻的时候就过世了，据说祖父是饿死在路上的——那时候全国人民都在炼钢铁，好用来对付美帝和苏修，宏大的时代也顾不上一个农民的死活，随便你倒在路边。

我父亲对此耿耿于怀，他对自己的父母有一种执着的亲爱——经常讲幼小的时候，祖父带他去河里叉鱼，那时候河里鱼多，随便拿根棍子扎进青苔石缝，就能叉出一条鱼来。到我能听故事的时候，山上的树都砍光了，河里的水也少多了，鱼都只有指头大小。他的父母都是特别能干的农民，他们的老祖宗是当年湖广填四川逃过来的，从无到有，硬是在荒山野岭开拓出了一片家园，养活了一堆子孙，却没想到后代还得再次遭受饿死的命运。

我父亲的仪式，从来不要求我照着做。在我看来，他就是给自己看的——为了保持一份记忆，为了记住那一份亲慈。我觉得给一对死去了几十年的老人送吃的，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但我父亲的仪式郑重其事——只要给我们吃肉，一定要给他的父母吃一点。这件事在幼小年龄的我看来，多少有些荒谬。

给自己看的仪式，是别人所无法理解的。但它依然那么庄严，那正式——这就叫仪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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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是对天道人心的敬畏，所以是给自己看的。

你敬不敬天道，别人也是看不见的。作恶的人从来不认为自己在作恶，亵渎神灵的人有时候是带着快感的——如果这些人有点儿仪式感，他们是做不出来这些恶事的。

你是否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是别人所看不见的。做事亏心，做事欺心，做事丧德丧良心，都是别人看不见的。最多也就是天在看，但那些没有敬畏心的人，当然也是不在乎天看的。

那些给自己看的仪式，才能提醒我们每一个人：上有天，下有地，中有人心——天不可欺，地不可欺，人心也不可欺。所谓自欺欺人，就是先亏了自己的心，然后才是欺骗了别人。

孔夫子十分赞赏弟子曾参的做法：吾日三省吾身。这是给自己的一个仪式：每天想几次自己，这是一种道德自觉，也是自我整肃、良心拷问。

现代人往往忙碌于生存、社交、物欲，在肉身随波逐流的运转之中，往往忘却了精神的自觉——结果沦为物质的奴隶，人生就像在磨道里拉磨的驴，蒙着眼睛走啊走，最后终于倒在这个转动不休的磨盘边，至死也没有触摸到自己的生命感觉，这是一种悲凉的事儿。

只有那些能给自己举行仪式的人，才能有生命的自觉，有对人生存在的真正追问。不弃己心，才能不欺他人，也才能不违天道——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其实最好的自觉乃是先从自我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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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自己找个高大上的口号很容易：有些人天天在喊口号，在写给自己写座右铭，在给自己打鸡血，但却缺少一个人的仪式——比如静坐三分钟，真正想一想，为什么活着，怎样的生活才是属于自己的。

我的一位好友说，每个星期天晚上，他会坐在书房里，关了灯，关了手机电脑，关了音响——坐在一把椅子上，半眯着眼，像是听天籁，其实什么也没想也没听，也许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但也许连心跳都听不见。这种静默，成为他生活中的一个仪式：一个人的仪式，给自己的仪式。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就像陶渊明写的，此一刻，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阮籍喜欢跑到荒郊野外，登上高坡，对着天空大地，发出一声长啸。别人把这当做他的一个怪癖，对他来说其实是一种仪式：人间不容疏狂，但我一定要保持一把疏狂——这种仪式，是给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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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长辈告诉我，他前半辈子住在农村，后半辈子住在城市。但每年正月初一，他都会从喧闹的城市回到乡村里的小院子，坐在从前的旧房间里，看书，或者写作，一整天。这一天，别人都在欢欢喜喜过新年，和亲人聚会，到街市上热闹——他就这样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乡村老房子里看书写作，其实这一天做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他是在给自己举行一个仪式。

这是他的一个执念，就像早年当农民那样，扛着锄头，去地里劳作——这一天即便不干活儿，也不会耽误庄稼，但这一天干了，他觉得很尽职很满足。

有这种仪式感真好啊，它不就是提醒你自己：该做些什么，该保持些什么——

对于别人，这无关紧要，但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总得有一些仪式，这就像一个人的秘密：让你觉得值得守住，值得忠诚，值得拥有。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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