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吹过风铃花

在西安呆久了，有些腻。那天翻看报纸，也不知怎么，突然就被深圳吸引住了。于是别了家人，背上行囊，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认识林风，也许是生命中注定。
    那天，他的座位就在我的对面。我之所以注意到他，完全是因为他手中那串谈紫色的风铃花。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男孩子对风铃花这样感兴趣，从在火车上坐定，他就开始“研究”那串风铃花了。我用“研究”一词来形容他绝对不过分，都坐在火车上五个小时了，他却还在“看”，那么仔细地掂起一小朵凝视，之后，放下。又掂起另一朵。
    在火车上最需要有人聊天，可是，望望对面那个“风铃花痴”，我想我这下是完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我是要在寂寞中度过了。没有办法，我只好看书，看了一会儿就烦了，便忍不住哼起歌来，忘了当时哼的是什么歌了，好像是一首爱情歌。歌唱到一半，他忽然放下了一直掂在手里的风铃花，对我说：“小姐，能不能安静会儿。”
    他总算是开口了。我心里高兴，嘴里却说：“为什么要安静？又不是医院，不准大声喧哗。”
    其实我很想他能和我说话，哪怕吵几句也好。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嘛。”可是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又沉默了。 
    唉，真倒霉。碰上了个哑巴。
    再看看别的座位上的旅客，早已由陌生成为知己，聊得热火朝天了，我就不由更加失望了。
    这样就到了吃晚餐的时间，餐车的服务员推着小车来回走动，他去餐厅吃饭了，我则懒得走动，随便要了点快餐面。吃面的时候，我的眼睛一直盯着桌旁那串紫色的风铃花。在车厢暗淡的灯光下，那串风铃花泛着一种淡紫色的银灰，每朵花下，都系着一个小小的铃铛，一阵风过，铃铛碰触，发出一阵细微的声音，有如花开的瞬间。这样美，难怪他会看了一路。我忍不住伸手去拿，打算自己也学着做上一串。谁知，要我手伸出的刹那，不小心碰翻了杯子。立即，满杯的水飞溅了出来，我抢救不及，那串紫色的风铃花湿了一半。这下糟了，那个“风铃花痴”回来岂不和我玩命？
    我立刻停止了“进食运动”急忙打扫残局。把湿的一半风铃花放在底下，干的放在外面。走马观花，还能蒙混过去。我这才心定。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我斜靠在座位上，用书盖住半边脸，偷偷地看他。哪料他一回来就去掂那串风铃花，这下完了，我所有的伪装都白费心血了。果然，他的吼声传来：“是谁，是谁干的？”
    看来他是真以火了，我忍不住心惊胆颤，他站起来一把捞开我盖在脸上的书，吼到：“是不是你？”
    从来没有男孩对我这样凶过，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见我哭了，他不说话，呆呆看着我，然后呆呆地坐了下来。
    不就是一串风铃花吗？值得发这样的火？我抽抽嗒嗒地说：“回头我做一个赔你好了。”
    他又吼道：“你赔得起吗？”说过了，看我一眼，大概是害怕我再哭，就摆摆手道：“算了，算了。”
    一场风暴过后，我和他又转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我恍恍惚惚地睡着了。梦中，是一个女孩，在夜半的星空下，叠着一串淡紫色的风铃花。女孩穿着一件水红的春衫，梳一条长辫，背影极美。我走过去想看清女孩子的脸，看到的却是一轮静静的圆月。我一下子就醒了。醒来，我发现身上盖着一件男士的风衣，一股极淡的烟草的味道环绕周身，那是他的衣裳。我抬眼看他，他手里拿着那串风铃花歪靠在座位上也睡着了。可以看出，他不快乐，他梦到什么？为什么他的眉头紧锁？

我拿起他的衣裳欲给他盖上，手在半空中却停住了。看着他我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是往日我从来没有过的。
    这时，火车慢慢减速，停站了。我打开车窗，一阵风过，清凉如水。大概是风吹的吧，他醒了。我急忙把手里的风衣还给他，他接过去，说：“对不起啊，刚才对你那么凶。”没等我说话，他又问我：“到哪儿了？”
    “武汉。”
    他听了，哦了一声。忽然问我：“你去哪？”
    “深圳，你呢？”
    “我是回家，我家在广州。”
    原来是一路子，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感觉轻松。那时他已了无睡意，就泡了茶和我说起话来。
    我这才知道他叫林风，刚过二十六岁生日。并且我知道了他为什么对那串紫色的风铃花视若生命。
    “欢颜是个极度古典的女孩子。从第一次见到她我就喜欢她，那时她比我低一级，也是中文系的。所以尽管不同级，我们还是人机会坐在一个课室里，听一些文学讲座。大学里是不准谈恋爱的，于是我没有对她讲。偶尔在学校碰见了，我也从不和她说话，她见了我也总是头一低，就过去了。
    我刚上大三，文章已经在全国大大小小的刊物上满天飞。当时大学时里有不少女孩子倾慕我的才华，但我从来没人为哪个女孩子动过心，这一切都是因为欢颜。我总以为来日方长，总以为人太多的青春可以由我挥霍。命运却全然不是如此。欢颜上大二的第二个学期就不再来上课了。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因病退了学。
    欢颜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我去看了她一次，那已经是半年过后了。她因为做化疗，剃光了头发，脸也了型。我从来不知道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会因为病，变得如此不堪，我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欢颜见到我似乎很难过，她让我别去了。我再去时，她已经搬到别处。
    欢颜走后也带去了我所有的快乐。大学毕业，我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串淡紫色的风铃花。信是她家里人写来的，说：欢颜色已经在头年的春天死去了。这串风铃花是她为我折的。看着那串风铃花，我可以想象出欢颜是如何在生病的日子里，靠着寂寞的窗口，为我折那一串串美丽的风铃花的。”
    说到这，林风的声音已有些嘶哑，我也忍不住为他们凄凉的爱情流泪了。故事讲完了，林风不再开口说话，我也了解了他的苦衷，默默地陪着他。
    到了广州，林风给我留了电话我们便分手了。
    深圳是个快节奏的城市，完全不同于西安。好在我年轻，很快就适应了。在深圳的头两个星期，我碰了不少钉子，直到第三个星期，我才在一家药房找到了事做。白天工作繁忙，晚上回到宿舍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也不知为什么，我常常会不由自主在想起林风。我开始在空闲的时候折风铃花，一朵一朵的。全是淡紫色的。
    有一天终于忍不住给林风拨了电话。晚上，林枫来看我，那天他喝了很多酒，但是我知道他没有醉。他一直给我讲欢颜，讲了整整一晚上。从餐馆出来，林风有些把持不住自己了，走路有些歪歪斜斜。我扶住了他。那时路上行人已少，在小巷口，林风忽然停下，他看着我，便猛然把我揽在怀里，吻我。当他的唇碰触到我的唇的刹那，我整个心都揪了起来。可是他呼唤的却是：“欢颜，欢颜。”
     在他的呼唤里，我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林风这才猛然惊醒，他松开了我，连声说：“对不起。”
    我的眼泪更多更多地流了下来，我说：“林风，如果能够和你在一起，我情愿你把我当成欢颜。”
    林风定定地看我，之后便转身走掉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林风没有来找我。我依然折着一串串寂寞的风铃花，折着我的一个又一个充满希望的等待。我相信总一天林风会再来的，他不可能在欢颜的梦里活上一辈子。
    果然，当整个春天接近尾声的时候，林风又踏进了我的小屋。那时我的屋里已经挂满了一串串紫色的风铃花，林风在这些高高低低的风铃花中走动着，用手一朵朵细细抚摸着，看我的眼睛逐渐温柔起来。
    林风过来，捧起我的脸，说：“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像你这样为了爱宁愿委屈自己，也许有一天我会爱上你吧？放心，如果一旦我和你在一起，绝对不会把你当成另一个女孩的替身。”
    我说：“我知道，这么久了你都不会忘掉欢颜，如果有一天你和我在一起一定会对我好。”
    林风伸出手指，轻轻抹去了我脸上的泪。
    那以后，林风常常不见我。周末，他也常邀了我去他老叔家玩。他老叔家在郊外，家门口种了一大片的花。和林风坐在田垄里，望着那大片的花我只感觉心空明净，好像来到了世外桃源。我不知道在广州这样繁华的城市里还有着这样一块让人无杂欲的净土。我渐渐喜欢上了林风老叔的那个花园，每逢花开也帮着林风打打下手给闹市里的精品屋进花。
    林风开始告诉我他心中的一些愿望，要开公司，要把他老叔家的鲜花打入别的城市。他说每桩心愿，我都认真地听，都鼓励他去试一试。
    那段日子，林风对我虽然没有任何承诺，我却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下雨，我会跑很远的路给他送伞；他喜欢吃手工面，我就不怕麻烦地给他做；他生病，我曾经守在他的病床前两天都不曾合眼。
    日久，林风提起欢颜的次数终于越来越少了，他开始给我送花。这样的日子如流水般地流过，我从林风的手里接过了马蹄莲、扶桑、钟铃荷包，甚至一品红。
    两年的日子一晃而过。又一个七夕之夜，我和林风去吃麦当劳。出来时，在清风明月之下，林风终于将我拥之入怀。他说：“傻丫头，这回我是真的忘不掉你了。”
    我问：“欢颜呢？”
    他轻轻地说：“她在我这里。”他将我的头揽在了他的心口上，我可以感觉出他一下一下的心跳，“听见了吗？欢颜色在祝福我们呢。”
    那一刻，明明是最幸福美满的时刻，我还是忍不住又哭了。只为了所的等待都成过去，如今，林风终于完完全全属于我了。
    谁都知道，年轻的爱。有如一阵轻风。在我们初初相遇的爱情里，总有着一些美丽的伤痕烙印着一些今生无法忘却的疼痛。但有谁敢肯定，这促最美最疼的爱，今生只有一次？
    半年后，我和林风已经进入了热恋阶段。他已经把欢颜折的那串淡紫色的风铃花送给了我。我把风铃花挂在了我的窗檐下，一阵风过，铃声清脆。我知道，那是欢颜色的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