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秦岭72峪探秘》
王若冰
接到王锋兄要我为华商报编辑出版的《秦岭72峪探秘》一书作序电话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境里，我置身高可出世的高山之巅。山顶平坦开阔，杯盏遍地，一场万人之众的饕餮盛宴刚刚结束。享受过这场如梦似幻仙界盛宴的身影星星点点，在沟壑纵横的山上山下闪闪烁烁，依依不舍。斯时天空澄明，远山肃立，我静坐万籁俱寂的高山之巅，遥望起伏远山升腾奔涌的雾岚，内心充满了巨大的幸福。梦醒之后，我点绕一支烟，一边品尝梦境余香，一边品味刚刚散去的梦中这座突兀挺拔的山峰到底是哪里的神山圣界呢？想着想着，我突然惊喜地发现我是在梦中又回到了这些年一直让我魂牵梦绕的秦岭！
2004年秦岭归来的这些年间，我曾利用一切机会在秦岭的南方与北方做过不止一次短暂而仓促的行走，但相对于八年前那次让我精神和灵魂都得到洗礼的秦岭之行来说，我总为不能再次深入苍茫浩大的秦岭内心而感到焦灼和遗憾。自从与高迈雄浑的秦岭相遇之后，我一直渴望能有更多机缘和更充足的时间，再一次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座磅礴沉智的山岭更深处，感知秦岭粗粝厚重的呼吸，触摸秦岭深沉智慧的魂魄。所以在披阅编辑发给我的《秦岭72峪探秘》提纲后，我突然有了这样一种想法：如果将来有再一次走遍莽莽秦岭的机缘，我的行走将从这本书所提示的72峪开始。因为在我对横亘中国内陆腹地，绵延2600多公里的秦岭山脉仅有的触摸与认识里，我觉得在纵横莽莽秦岭南北的千沟万壑中，秦岭北坡朝着以长安为中心的关中平原蜿蜒敞开的秦岭北麓72峪层峦叠嶂，奇峰林立，气势磅礴，清流环绕，甲木荟萃，古木蓊郁，奇花异草，美不胜收，不仅是令人心醉神迷的秦岭山水精华所在，而且那遍布在或蜿蜒曲折，或跌宕起伏的秦岭72峪深处的古道、古寺庙、古村落、古战场、废弃的古宫殿遗迹所呈现的上启周秦汉唐的中华民族兴盛与衰亡的历史情感和精神遗迹，总是那么让人怦然心动。那些破败的山间寺院，废弃在山林深处的村落遗址，悬崖上留下的栈道遗迹，甚至掩埋在青草黄土之下的残砖断瓦，作为诠释和标志秦岭72峪历史体温和沧桑身世的另一种景观，在数千上万年的风霜雪雨中就那样隐忍沉静地与隐匿在谷峪深处的名山、温泉、瀑布、溪流，以及春华秋叶，冬云夏雨，情趣各异的自然景观相厮相守，让人沉醉其间，浮想联翩。于是我有时候就想，如果说苍茫秦岭是一部博大精深，无所不容的中华民族非凡身世百科全书的话，那么这道道如父亲额头纵横交织的皱纹一般深深刻印在秦岭北坡的72条谷峪，就是这部大书中最精彩的篇章和最耐人品味的诗句。这篇章所呈现的是秦岭的华丽、壮美与俊秀，这诗句蕴含是秦岭的沧桑、沉智和博大。因此，从深入秦岭的内心与灵魂的角度来说，如果要体会秦岭的绝世之美，要从秦岭72峪开始；要近更加深刻地理解秦岭的身世与情感，还是要从秦岭72峪开始。
陕西境内秦岭北麓的谷峪到底有多少，谁也没有仔细统计过。在我印象中，纵横交织在关中一线的秦岭大小谷峪，应该远不止72个。只是出于中国人将多而众的虚数概称为72或36的传统习惯，才有了秦岭72峪的说法，为的是和天干地支相配。事实上，仅《秦七十二峪探秘》一书中提到的谷峪，就有九十多个。莽莽秦岭绵延两千余公里，南北之间纵横交织的沟壑峡谷何止千条万条，为何唯有秦岭北麓72峪独领风骚？在我看来，除了这72条让巍峨秦岭显得更加高峻挺拔，高不可攀的谷峪深谷通幽，别有洞天的自然景观以外，更深层的意义则在于秦岭72峪沟通的是十七朝古都长安的历史与现实，联接的是秦岭南北相互濡染，相辅壮大的华夏文化气脉。从周秦到汉唐，一度是中国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的关中地区与巴楚甚至整个南方沟通的秦岭古道出入口，几乎都在这些曲径通幽的峪口。此外，秦岭72峪也是幽居的隐士，过往的商旅，南来北往的行吟诗人，南征北战的士卒，采药的山民，流离失所的迁徙者，离开长安或者进入长安之际遥望故都灯火的精神驿站。这些往来于秦岭南北的行旅者遗落在这遍地山水林泉，危石古庙的深谷里的慨叹、汗渍和泪水，无不侵染着他们对已逝时光深情的感怀，依恋的叹息。2004年，当我疲惫的行走暂时停顿于子午峪谷口子午镇南豆村口一棵巨大的古柏树下一尊残迹斑斑的石人头像，和一座破败不堪的古门楼之际，我抬头凝望的子午峪山雾迷蒙，莽莽苍苍，一条蜿蜒的山道依然伸向大山深处。我知道，从这个谷口走进去，就是一直连接着起始于秦岭南麓西乡县的荔枝道的子午道。在这条绵延在崇山峻岭之间的子午道深处，不仅有子午岭的奇山秀水，在那遍地荆棘，漫漫险途的古道上，或许还可以寻觅到一两块当年往来于长安与万州之间，累死在为杨贵妃传送荔枝传邮之路上的飞碟快马遗骨。
在我仅有的对秦岭72峪的认识中我发现，更多的时候，秦岭72峪不仅含蕴了中国大陆鲜为人知，风华绝代的自然山水之美，更隐藏了中国本土文化传统的精神秘密。自从2004年秦岭归来后，这些年来我一直固执地认为，茫茫中国大地，最富于诗情，最美妙奇绝，最具备自然山水神韵，最适宜观赏驻留、修心养性，享受天地融合，物我相忘奇妙境界的地方，就在茫茫秦岭深处。而蕴含了秦岭山水天大美之境神韵的密境，则在秦岭72峪之间。2004年7月下旬我从汉中到宝鸡，走的是沿褒河北上的褒斜道新修的宝汉公路。长途汽车行驶到太白县古迹街一带，一场大雨从天而降。淋漓雨幕里，山谷蜿蜒，峰恋起伏。迷蒙的雨雾和飘忽无定的白云在群山丛林之间忽高忽低，升腾无定，变幻莫测。山岚，雨雾，峰岭，丛林，以及潺潺流淌的山溪飞瀑，方聚又散，忽明忽暗的云团，碧绿苍翠的山间草甸，在酣畅淋漓的大雨里瞬息万变，美不胜收。邻座一位来自重庆的特种汽车推销员目不转睛地欣赏着窗外美景慨叹说：“我走遍了大江南北，秦岭是中国最美的地方！”我知道，我们是在纵横秦岭南北的谷峪里感受深藏在莽莽大山深处的秦岭之美，而这摄人魂魄美景的构造者，就是交织在秦岭深处的谷峪沟壑；我还知道，那天我所行走的褒斜道北入口，就是眉县境内秦岭北麓72峪之一的斜峪。在过去的年代，这条自战国时期就“栈道千里，通于蜀汉，使天下皆畏秦”古栈道，蜿蜒在沟通秦岭南北的峡谷之间，将崛起于关中大地的大秦威仪传播到了千里之外的巴蜀荆楚。虽然那些曾经“穹窿高阁，有车辚辚”，穿越秦岭72峪的古栈道已经踪迹难觅。但留在那些谷峪峡谷间的驿马奔驰，栈阁弥望的繁华胜景，却是秦岭72峪留给中国历史记忆的另一种景观。
为了探寻隐藏在秦岭72峪的中国传统文化隐秘，我曾经在美国人比尔.波特《空谷幽兰》的指引下，一次又一次试图从潼关的桐峪，华阴的沟峪、大敷峪，户县的太平峪、涝峪和周至的西骆峪进入秦岭深处。然而我每一次的进入，都因为或沉醉于高矗群山峻岭之间的秦岭美景留恋往返，或却步于深谷幽坚的艰险与艰辛半途而废。但这并不妨碍我面对一座座过去年代终南仙境追求者遗留在丛林深处的茅屋石室，想象千百年来你来我往的隐士们面对苍茫林海，荒老山林倾心内心，关注灵魂之际安详镇定，开阔明净的神情。从秦岭北麓遍布72峪的历代修行者遗留的或行迹黯淡，或表情明朗的遗迹中，我所体会到的是秦岭在抚育、催生中国本土文化时所承载的一个民族的精神重量。2006年夏天，当我在沣峪口一个叫桃树坪的地方，遥望茫茫山岭间到处飘动的旗幡和隐约从密林深处露出的当代隐士居住的寺庙时，我身边这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山村后面，还有几座早年废弃的石屋茅舍。下山时招呼我到他长满花草院落饮茶纳凉的老者告诉我，在沣峪口和南五台深山老林里，到处可以看到筑庐修行者的踪影。于是我才恍然领悟了当年紧邻长安的秦岭72峪“一片白云遮不住，满山红叶皆为僧”的文化胜景——对于曾经创造了让整个东西方世界为之引颈仰望的文化奇观的十三朝古都长安来说，隐居秦岭72峪的隐士之所以选择终南山作为修行之地，既有秦岭山水赏心悦目，又深谷幽涧远离俗世尘嚣，如果想入世为官，平步青云，京城长安举足可到。如此看来，秦岭72峪岂不是中国传统文人实现可进可退人生理想的理想之地？
我印象中，最早发现并沉醉于秦岭之美者，除了周秦汉唐时代居住在长安城里的帝王将相和如王维这样的文人墨客之外，就是如徐霞客一样无功无利，只是为尽情享受秦岭山水而来的历代驴友了。当年着手《走进大秦岭》一书写作之际，我搜遍网络和几家图书馆的书目，唯一能够找到的有关秦岭的书籍只有三本：一本是叶广芩的《老县城》，一本是王蓬的《山河岁月》，另一本就是一位叫Grayknight的驴友的摄影作品《行走秦岭七年间》。这位并不著名的驴友用他的镜头为我们所呈现的秦岭山水美若仙境，如诗如画。我不知道Grayknight七年间一次又一次进入秦岭深处的入口是不是秦岭72峪，但作为了解、接近、体验并认知的一种方式，秦岭72峪无疑是我们深入秦岭美丽动人的形体和藏而不露的深沉内心的最佳途径。只是作为一位秦岭文化的爱好者和秦岭山水的沉迷者，在这里除了感谢各位热情的驴友为更多的人加入到走进秦岭，认识秦岭，保护秦岭的行列里提供这样一本精当详细的行走指南表示深深的敬意外，我还要真诚地提醒各位朋友在进入秦岭72峪，走进慈祥如我们智慧威严的父亲一般的秦岭时，既要注意自身安全，更要珍爱中华大地中央这座珍藏了中华民族丰富多彩历史身世与文化情感的山岭。
因为秦岭山脉只有一座。秦岭是你的，是我的，是中华民族的，更是全人类的。莽莽秦岭所拥有的雄奇秀美和文化情感，是我们民族最为宝贵，不可再生的物质和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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