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艺术辩证法分析(下)

艺术辩证法分析(下)

 

七、虚与实

在文学作品中,实是指对实际环境、时间的真实描绘,即我们平时所说的直接描写、正面描写;虚指避开实境、实事的叙述。即利用烘托、暗示、反衬或第三者的评价、感受、反应等手段,间接地反映描写对象,也就是我们平时所谓的间接描写、侧面描写。

如《红楼梦》中对王熙凤的描写:

这个人(王熙凤)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褙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这就是实写。再看兴儿眼中的王熙凤:

“……提起我们奶奶来,心里歹毒,口里尖快。……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人,没有不恨他的,只不过面子情儿怕他。皆因他一时看的人都不及他,只一味哄着老太太、太太两个人喜欢。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人敢拦他。又恨不得把银子钱省下来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说他会过日子,殊不知苦了下人,他讨好儿。估着有好事,他就不等别人去说,他先抓尖儿;或有了不好事或他自己错了,他便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来,他还在旁边拨火儿”。“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只怕三姨的这张嘴还说他不过。好,奶奶这样斯文良善人,那里是他的对手!”“人家是醋罐子,他是醋瓮。凡丫头,二爷多看一眼,他有本事当着爷打个烂羊头”。

这是虚写。

在文学创作中,一味对描写对象进行实写,会使作品显得拖沓、乏味。而单纯的虚写,则会使描写对象模糊、虚化。优秀的作品,常常把虚、实手法结合起来,这样既使作品富于变化,又使读者感到回味无穷。

如《三国演义》第五回的“关羽温酒斩华雄”:

忽探子来报:“华雄引铁骑下关,用长竿挑着孙太守赤帻,来寨前大骂搦战。”绍曰:“谁敢去战”?袁术背后转出骁将俞涉曰:“小将愿往”。绍喜,便著俞涉出马。即时报来:“俞涉与华雄战不三合,被华雄斩了”。众大惊。太守韩馥曰:“吾有上将潘凤,可斩华雄”。绍急令出战。潘凤手提大斧上马。去不多时,飞马来报:“潘凤又被华雄斩了”。众皆失色。绍曰:“可惜吾上将颜良、文丑未至!得一人在此,何惧华雄!”言未毕,阶下一人大呼出曰:“小将愿往斩华雄头,献于帐下!”众视之,见其人身长九尺,髯长二尺,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声如巨钟,立于帐前。绍问何人。公孙瓒曰:“此刘玄德之弟关羽也”。绍问现居何职。瓒曰:“跟随刘玄德充马弓手”。帐上袁术大喝曰:“汝欺吾众诸侯无大将耶?量一弓手,安敢乱言!与我打出!”……关公曰:“如不胜,请斩某头。”操教酾热酒一杯,与关公饮了上马。关公曰:“酒且斟下,某去便来”。出帐提刀,飞身上马。众诸候听得关外鼓声大振,喊声大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众皆失惊。正欲探听,鸾铃响处,马到中军,云长提华雄之头,掷于地上。──其酒尚温。

这是一段典型的虚实交错写法,那个连斩两员大将的华兄始终处于虚写的位置,因为表现的重点在“盟军”的大帐。当俞涉“被华雄斩了”之后, “众大惊”,可见俞涉亦非无能之辈。当“潘凤又被华雄斩了”之后,“众皆失色”,潘凤当然也并非等闲之辈。当关羽与华雄交战之时,“众诸侯听得关外鼓声大振,喊声大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众皆失惊。”与此同时,作家对关羽的外表实写,曹操让人热酒,给关羽壮行实写。而对关羽等人与华雄的具体交战场面则虚写。由于作家渲染充分,尽管我们没有看到关羽与华雄的交战情况,但关羽的超强武艺,我们完全可以想像出来。这样,通过战场的虚和大帐中统帅们紧张心情的实,描绘出战斗的激烈。正是因为我们看不到两人的交战,才使这段描写更加充满魅力。因此,在艺术中适当地进行虚化处理可以收到实写所达不到的效果。

《我的叔叔的于勒》采用的也是虚实结合的手法。作品对“我”家的处境及对于勒的态度采取了实写的方法,而对于勒则主要采取了虚化的处理:

据说他当初行为不正,糟蹋钱。……于勒叔叔把自己应得的部分遗产吃得一干二净之后,还大大占用了我父亲应得的一部分。人们按照当时的惯例,把他送上从哈佛尔到纽约的商船,打发他到美洲去。我这位于勒叔叔一到那里就做上了不知什么买卖,不久就写信来说,他赚了点钱,并且希望能够赔偿我父亲的损失。……有一位船长又告诉我们,说于勒已经租了一所大店铺,做着一桩很大的买卖。

他后来的悲惨境遇则是通过一位船长介绍的:

他是个法国老流氓,去年我在美洲碰到他,就把他带回祖国。据说他在哈佛尔还有亲属,不过他不愿回到他们身边,因为他欠了他们的钱。……听说他在那边阔绰过一个时期,可是您看他今天已经落到什么田地!

小说的主人公于勒,虽有肖像描写,但语言简略,“衣服褴褛”,“又老又脏,满脸皱纹,眼光始终不离开他手里的活儿”,“一只满是皱痕的水手的手”,“一张又老又穷苦的脸”等;至于人物语言,通篇只有两句话是实写:“两法朗五十生丁,”“上帝保佑您,我的年轻的先生”。除此之外,他的一切经历都是采取了虚写的方法。作家之所以对于勒采取虚化的处理,是因为小说的目的不是为了塑造于勒的形象,而在于通过“我”父母及家人对于勒叔叔的前后两种不同态度的描写,揭示现代的资产阶级家庭成员之间的亲情关系是建筑在金钱上面、建筑在私人发财上面的。这样安排既节省了笔墨,又突出了重点,增加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因此,作家在进行文学创作时,当虚则虚,当实则实,不可一味地追虚,也不可一味地求实。

八、断与连

文学作品所反映的生活只是社会生活的一个片断,但生活本身则是一个连续不断的过程。一个人和许多人有因缘,一件事和许多事有联络,如果把这些关系辗转追溯下去,文学作品永远也写不完。比如《小二黑结婚》,小说从小二黑与小芹相恋开始,到小二黑与小芹结婚结束。如果读者寻根问底,那么这篇小说就没法完成:小二黑与小芹相恋之前是什么样,他们小时候怎么样,他们结婚以后怎么样,等等。任何文学作品所截取的都只是生活长河中的一个片断。但就作家所写的这个片断来说,却是连续的,完整的。

就一篇具体作品来看,即使是作家选取的片断,叙述时也是时断时续。文学作品中的断、续是由生活本身的连续性和阶段性所决定的。文学作品只有巧妙地处理好断、续的关系,才能收到应有的艺术效果。

文学作品中的断、续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即篇章结构上的断、续和情节安排上的断、续。古代文论强调写文章要活用四个字,即起、承、转、合。其中转,就是:“荡开一笔”,也就是断;合,则是照应前文,即连。

如巴人的《况钟的笔》:

看了昆剧《十五贯》,叫我念念不忘的是况钟那支三起三落的笔。

自从仓颉造字、蒙恬造笔以来,凡是略识“之乎”的人,都是要用笔的。读书人著书立说。吟歌赋诗,要用笔;种田的、赶买卖的,记记豆腐白酒帐,要用笔;甚至像阿Q那样人物,临到枪毙之前,还要拿起笔来,伏在地上,在判决书上面画个圈圈,并且有慨于圈圈之画得不圆,这就可见笔之为用是大得很哩。

自然,笔各有不同,我们用的或毛笔,或钢笔,而况钟所用的是朱砂笔。况钟虽然是苏州府尹,但这回担任的工作,却是监斩。他的职责就是核对犯人和榜上名字是否属实。如果属实,那就算他“验明正身”了,大可朱砂笔一挥,向榜上名字一点,叫刽子手拉出去,一斩了事的。然而况钟偏不这么做……

其中的第二段就是荡开一笔,是断。第一段写道:“看了昆剧《十五贯》,叫我念念不忘的是况钟那支三起三落的笔”。按照常理,作家应该写那三起三落的笔是怎么样?但作家没有这样写,而是荡开写任何人都要用笔。第三段又连上去,再说那三起三落的笔。第二段讲每个识字的人都要用笔,笔的作用很多、很大,与下面所讲的况钟用笔意思是紧密相关的。意思是说,每个识字的人都要用笔,但况钟用笔用得慎重、用得负责,从而引出了全篇的中心论点:经常用笔的人要对人负责,对工作负责,用笔要慎重,而不能草率马虎。如果断而不连,断得连不上,那就是败笔了。

 

情节安排上的断、连比较复杂。如《施公案》中有这样的一段描写:

恶僧一壁里走着,一壁里往肚兜里取出一物来,回身往天霸一撒手,只听嗖的一声,黄天霸抬头猛见一物扑面而来。看官,方才六和尚使的这宗暗器,是什么东西呢?提起来人人皆知,乃是槐莲丹皮砸烂撮成团,约鸡卵大。此物比石头还硬,还结实,恶僧常常演习,能三十步之内打人,百发百中,从不落空。……闲言不表,且说黄天霸虽然追赶凶僧,却早留神提防着,正赶之间,忽听迎面有声,似一物打来,好汉眼快身轻,急将身往上一纵,把手打上往下一招,便将那一物招在手内,瞧了瞧,噗哧一笑说,小子真会玩……。

这是利用插叙的方式把完整的叙述从中间断开。插叙的目的是介绍六和尚使用了什么暗器。这种插叙由于丰富了情节的内容,它不仅不会影响读者的阅读,相反却可以增加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增加读者的阅读趣味。因此,这种断不会影响整个情节的连续性。

瑞典作家斯特林堡的《半张纸》在断、连技法的运用上,更是令人拍案叫绝:

……这里记录了短短两年间全部美丽的罗曼史。他决心要忘却的一切都记录在这张纸上──半张小纸上的一段人生事迹。

他取下这张小纸。这是一张淡黄色有光泽的便条纸。他将它铺平在起居室的壁炉架上,俯下身去,开始读起来。

首先是她的名字:艾丽丝──他所知道的名字中最美丽的一个,因为这是他爱人的名字。旁边是一个电话号码,15,11──看起来像是教堂唱诗牌上圣诗的号码。

下面潦草地写着:银行,这里是他工作的所在,对他说来这神圣的工作意味着面包、住所和家庭,──也就是生活的基础。有条粗粗黑线划去了那电话号码,因为银行倒闭了,他在短时期的焦虑之后又找到了另一个工作。

接着是出租马车行和鲜花店,那时他们已订婚了,而且他手头很宽裕。

家俱行,室内装饰商──这些人布置了他们的寓所。搬运车行──他们搬进来了。歌剧院售票处,50,50──他们新婚,星期日夜晚常去看歌剧。在那里度过的时光是最愉快的,他们静静地坐着,心灵沉醉在舞台上神话境域的美及和谐里。

接着是一个男子的名字(已经被划掉了)一个曾经飞黄腾达的朋友,但是由于事业兴隆冲昏了头脑,以致又潦倒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不得不远走他乡。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

现在这对新夫妇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新东西。一个女子的铅笔笔迹写的“修女”。什么修女?哦,那个穿着灰色长袍、有着亲切和蔼的面貌的人,她总是那么温柔地到来,不经过起居室,而直接从走廊进入卧室。她的名字下面是L医生。

名单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位亲戚──母亲。这是他的岳母。她一直小心地躲开,不来打扰这新婚的一对。但现在她受到他们的邀请,很快乐地来了,因为他们需要她。

以后是红蓝铅笔写的项目。佣工介绍所,女仆走了,必须再找一个。药房──哼,情况开始不妙了。牛奶厂──订牛奶了,消毒牛奶。杂货铺,肉铺等等,家务事都得用电话办理了。是这家的女主人不在了吗?不,她生产了。

下面的项目他已无法辨认,因为他眼前一切都模糊了,就像溺死的人透过海水看到的那样。这里用清楚的黑体字记载着:承办人。

在后面的括号里写着“埋葬事”。这已足以说明一切!──一个大的和一个小的棺材。

埋葬了,再也没有什么了。一切都归于泥土,这是一切肉体的归宿。他拿起这淡黄色的小纸,吻了吻,仔细地将它折好,放进胸前的衣袋里。

在这两分钟里他重又度过了他一生中的两年。……

表面看来,这篇小说叙述的故事支离破碎,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具体的完整的故事情节。然而由于作品构思巧妙,我们从中却分明看到了一个美丽而哀伤的爱情故事:在这两年里,我们的男主人公有过甜蜜的恋爱和温馨的家庭,享受过生活所能赐于人的最大的幸福,最后,这个故事却以主人公的妻子和婴儿的“归于泥土”而告终。这篇小说之所以断而能连,散而能聚,主要在于作家找准了贯穿这些零散片段的线索:男女主人公在两年的共同生活中留在半张纸上的文字。这些文字像一条红线,把男女主人公的种种经历串了起来,它们就像音乐中的一个个音符,从而组成了一曲动人的乐章。简洁的语言,似断实连的叙述,巧妙的构思,使这篇小说显得异常紧凑集中,耐人寻味。

文学作品中的伏笔与照应,其实也是断、连手法的灵活运用。伏笔就是断,照应是连。茹志鹃的小说《百合花》在写到小通讯员向新媳妇借被子的时候,由于紧张而撕烂了衣服:

不想他一步还没走出去,就听见‘嘶’的一声,衣服挂住了门钩,在肩膀处,挂下一片布来,口子撕得不小。那媳妇一面笑着,一面赶忙找针拿线,要给他缝上,通讯员却高低不肯,挟了被子就走。

到故事结尾的时候,小通讯员牺牲了。这时候,作家又写到新媳妇给小通讯员缝衣服上的那个破洞:

她低着头正一针一针地缝他衣肩上那个破洞。医生听了听通讯员的心脏,默默地站起身说:“不用打针了”。我过去一摸,果然手都冰冷了。新媳妇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依然拿着针,细细地、密密地缝地个破洞。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低声地说:“不要缝了”。她却对我异样的瞟了一眼,低下头,还是一针一针地缝。

通过挂烂衣服、缝补衣服这一细节的断而复连,使小说的整体结构显得天衣无缝,密不透风;从思想内容上讲,这种手法的运用,也更加鲜明地表现了作品的主题,歌颂了军民的鱼水深情。

总之,断与连,作为两种艺术表现手段,作家在文学作品中往往运用得十分灵活,鉴赏者在鉴赏作品的时候,要细加分析,只有这样,才能体会出作家的艺术匠心。

九、正衬与反衬

“衬”就是衬托。写作中多以对比因素来进行对照、陪衬,使所要描写的对象更加地鲜明突出。毛宗岗在点评《三国演义》时说:“文有正衬,有反衬,写鲁肃老实以衬孔明之乖巧,是正衬也。譬如写国色者,以丑女形之而美不若以美女形之而觉其更美,写虎将者以懦夫形之而勇,不若以勇夫形之而觉其更勇,读此可悟文章相衬之法。”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所谓正衬,就是从正面去衬托,如以美衬美,以勇衬勇,以智衬智,以丑衬丑,以哀衬哀等;所谓反衬,就是从反面去衬托,如以懦衬勇,以愚衬智,以丑衬美等。在文学创作中,运用正衬,反衬等技巧来刻画人物,反映生活,比单纯地孤立地去描写人物,反映生活的效果要好得多。

如《三国演义》第三十六回“元直走马荐诸葛”写孔明:

正望间,忽见徐庶拍马而回。玄德曰:“元直复回,莫非无去意乎”?遂欣然拍马向前迎向曰:“先生此回,必有主意”。庶勒马谓玄德曰:“某因心绪如麻,忘却一语:此间有一奇士,只在襄阳城外二十里隆中。使君何不求之?”玄德曰:“敢烦元直为备请来相见。”庶曰:“此人不可屈致,使君可亲往求之。若得此人,无异周得吕望,汉得张良也。”玄德曰:“此人比先生才德何如?”庶曰:“以某比之,譬如驽马并麒麟、寒鸦配鸾凤耳。此人每尝自比管仲、乐毅;以吾观之,管、乐殆不及此人。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盖天下一人也!”

在这段对话中,作家为了突出孔明“盖天下一人”的才能,用周朝的吕望、春秋时代的管仲、战国时代的乐毅、汉朝的张良、同时的徐庶来正面陪衬,使人物还未出场就给人一种先声夺人的印象。孔明出场之后,作者仍多次运用这种手法表现他的足智多谋和神机妙算。如在赤壁之战中,作者对周瑜的“智慧”表现得非常出色,如主张用火攻,使用反间计,苦肉计等。但周瑜的任何计谋都不能瞒过孔明的眼睛,这种以强衬强,以智衬智手法的运用,使孔明的形象大放异彩,光彩照人,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没有对于陪衬对象的细致描写,孔明的“智”很难达到衬托写法所能取得的效果。

刘鹗的《老残游记》中有一段写白妞说书,作家为了突出白妞说书的高超,先从她的妹妹黑妞说书写起:

停了数分钟时,帘子里面出来一个姑娘,约有十六七岁,长长鸭蛋脸儿,梳了一个抓髻,戴了一幅银耳环,穿了一件蓝布外褂儿,一条蓝布裤子,都是黑布镶滚的。虽是粗布衣裳,倒十分洁净。来到半桌后面右手椅子上坐下。那弹弦子的便取了弦子,铮铮弹起。这姑娘便立起身来,左手取了犁花简,夹在指头缝里,便丁丁当当的敲,与那弦子声音相应,右手持了鼓捶子,凝神听那弦子的节奏。忽羯鼓一声,歌喉遽发,字字清脆,声声宛转,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每句七字,每段数十句,或缓或急,忽低忽高;其中转腔换调之处,百变不穷,觉一切歌曲腔调俱出其下,以为观止矣。

旁坐有两个人,其一人低声问那人道:“此想必是白妞了罢?”其一人道:“不是。这人叫黑妞,是白妞的妹子。他的调门儿都是白妞教的,若比白妞,还不晓得差多远呢!他的好处人说得出,白妞的好处人说不出。他的好处人学得到。白妞的好处人学不到。你想,这几年来,好玩耍的谁不学他们的调儿呢?只是顶多有一两句到黑妞的地步,若白妞的好处,从没有一个能及他十分里的一分的。”

没听过白妞说书的人,听了黑妞的说书以为观止矣,其实黑妞的技艺与白妞还差得很远。世上一般说书的人,说书顶多学到有一两句到黑妞的地步。由此,白妞虽然没有出场,读者已经可以想象白妞说书的技艺有多么地高超!

许地山的《面具》运用的则是反衬的方法:

人面原不如那纸制的面具哟!你看那红的、黑的、白的、青的、喜笑的、悲哀的、目眦怒得欲裂的面容,无论你怎样褒奖,怎样嫌弃,它们一点也不改变。红的还是红的,白的还是白的;目眦欲裂的还是目眦欲裂。

人面呢?颜色比那纸制的小玩意儿好而且活动,带着生气。可是你褒奖他的时候,他虽是很高兴,脸上却装出很不愿意的样子;你指谪他的时候,他虽是懊悔,脸上偏显出勇于纳言的颜色。

人面到底是靠不住呀!我们学面具,但不要戴,因为面具后头应当让它空着才好。

作者所要表达的主题是人面的虚伪,却先从面具写起。以纸制面具表情的始终如一只是为了反衬人面的表里不一、善于伪装,从而反映了人情的虚伪和世态的炎凉,构思巧妙。

郁达夫在《故都的秋》中,为了强调突出故都的秋“色彩浓、回味永”,他这样写道:

南国之秋,当然是也有它的特异的地方的,比如廿四桥的明月,钱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凉雾,荔枝湾的残荷等等,可是色彩不浓,回味不永。比起北国的秋来,正像是黄酒之于白干,稀饭之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

同样,这里作者是要写北国之秋,入手处却在南国之秋,通过南国之秋的“特异”,来说明北国之秋的“色彩浓、回味永”。通过反衬,使北国之秋的韵味得到了强化和突出,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其他如雨果的《巴黎圣母院》中以面貌丑陋、心地高尚的喀西莫多来反衬仪表端庄、心地邪恶的巴黎圣母院副主教克洛德·弗罗洛;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以刘备的仁、义、德来反衬曹操的奸、诈、暴等,都是运用反衬塑造人物性格的成功范例。

正衬与反衬在作品中的运用是十分灵活的,当然,两种手法结合使用会取得更好的审美效果。

在《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作家运用人物自我行为的相互映衬来刻画人物性格,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因蔺相如有完璧归赵和渑池会保赵王之功,赵王拜相如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廉颇因而不服:“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

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并宣言:“我见相如,必辱之。”当后来廉颇知道相如逃避见他不是因为怕他,而是以国事为重时,廉颇则负荆请罪,“廉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曰:‘鄙

贱之人,不知将军宽容至此也!”最后,两人成“刎颈之交”。这种写法其实是相互映衬,互为衬托。先写廉颇的居功自傲,借以表现蔺相如的豁达、大度和以国事为重。写廉颇前后行为的改变,是要表现其以国事为重、勇于认识错误和改正错误的高贵品质。所有这些,都需要鉴赏者在鉴赏时多加留意。

十、平与奇

这里说的平、奇是两种不同的创作方法或者是风格,并非美学意义上的平、奇。在文学创作中,“奇”一般是指文学作品在人物塑造、情节安排、语言运用等异于一般和出人意外的地方。“平”指文学创作中自然、质朴的叙述风格和选取题材的生活化。在文学创作中有人求奇,有人求平。求奇者认为,文学愈奇愈好。如李渔认为:“古人呼剧本为传奇者,因其事甚奇特,未经人见而传之,是以得名。可见非奇不传。新即奇之别名也” 。求平者则以平实、平和见长,真实、自然是求平者的美学追求。

平与奇,看似是两种不同的美学风格,实质上,两者在文学创作中,常常辩证地统一在一起。在优秀的文学作品中,奇是建立在艺术真实基础上的奇,离开艺术真实去片面地追求奇异,其作品常常使读者感到荒诞不经。但是“平”决不是平庸、平淡,而是淡中有旨,邃美其里,平中见奇。

欧·亨利的小说《警察与赞美诗》就是一篇以奇取胜的作品。流浪汉苏比穷困潦倒,走投无路,在冬季到来之际,为了避开冬季的严寒,苏比企求到布莱克威尔岛监狱度过三个月,这样“整整三个月不愁食宿,伙伴们意气相投,再没有‘北风’老儿和警察老爷来纠缠不清,在苏比看来,人生的乐趣也莫过于此了”。小说一开始就给人一种“奇”的感觉,但后面的情节更出人意料:为了实现蹲监狱的目的,苏比一次又一次地作案,用鹅卵石碰毁商店的玻璃,耍无赖吃饭不给钱,调戏妇女,偷窃别人的东西,可是,他愈想落入法网,警察却偏偏不去抓他。最后,苏比在一座教堂的旁边听到了动人的赞美诗,赞美诗“使他灵魂里突然起了奇妙的变化”。他猛然对他所落入的泥坑感到憎恶。于是,“苏比决定重新做人”,他要把自己拉出泥坑,他要重新做一个好样儿的人,他要征服那已经控制了他的罪恶。时间还不晚,他还算年轻,他要重新振作当年的雄心壮志,坚定不移地把它实现。“……有个皮货进口商曾经让他去赶车。他明天就去找那商人,把这差使接下来。他要做个煊赫一时的人。”然而正当他要悔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时候,警察却以不法分子的罪名把他抓进了监狱。整个故事,奇趣横生,尤其是结尾,更让人拍案称奇、拍案叫绝!然而,这“奇”是建立在真实的平常的生活基础之上的,它所突出的是资本主义社会是非颠倒、荒唐滑稽,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如果没有资本主义社会本身的荒唐,这种“奇”只会成为人们的笑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这才是艺术的辩证法。

生活中的奇事毕竟有限,优秀的作家常常能从“平”中发现“奇”,平淡的描述中透露出作品的奇趣。如鲁迅先生的《立论》:

我梦见自己正在小学校的讲堂上预备课文,向老师请教立论的方法。

“难!”老师从眼镜圈外斜射出眼光来,看着我,说。我告诉你一件事──

“一家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合家高兴透顶了。满月的时候,抱出来给客人看,──大概自然是想得一点好兆头。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他于是得到一番感谢。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做官的’。他于是收回几句恭维。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他于是得到一顿大家合力的痛打。

“说要死的必然,说富贵的许谎。说谎的得好报,说必然的遭打。你……”

“我愿意既不谎人,也不遭打。那么,老师,我得怎么说呢?”

“那么,你得说:‘啊呀!这孩子呵!您瞧!多么……。呵唷!哈哈!Hehe!hehehehehe!”

作者选取生活中一个普通的片断,以质朴的语言、平和的笔调进行叙述,既无引人入胜的情节,也无巧妙的修辞和华丽的辞藻。但是,读了这篇文章,有谁不为这样的文章而拍案叫绝呢?生活中这种荒唐的事情并不少见啊,这就是平中见奇。

在文学创作中,很多人主张文学创作要逼近生活,反映生活的原生态。八十年代在中国文坛上兴起的新写实主义,因为新写实主义发现现实主义并非完全地写实,他们认为:“人的日常生活状态,才是重要的,而日常生活只能是庸碌庸俗的,填满了人一生的时空”。他们注重于生活的常态描述,叙述中尽量控制自己感情的投入,在平静而客观的叙说中展现着自己奇异的才华,在创作方面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如刘震云在《单位》中对小林生活的描写:

大家一块大学毕业,分到不同的单位,三年下来,别人有的入了党,他没入;评职务,别人有的当了副主任科员,有的当了主任科员,而小林还是一个大头兵。再在一起聚会,相互心里就有些不自在了。玩笑开不起来了,都不孩子气了。住房子,别人有的住了两居室,有的住了一居室,而小林因为职务低,结婚后只能和另外一家合居一套房子──不要提合居,一提合居,小林就发急。所谓“合居”,是两个新婚的人家,合居在一套两居室里,一家住一间,客厅、厨房、厕所大家公用。刚开始结婚小林没在乎,夫妻有个住的地方就可以,后来合居时间一长,小林觉得合居真是法西斯。两家常常为公用的空间发生冲突。一个厨房,到了下班时间,大家肚子都饿,谁先做饭谁后做饭?一个客厅,谁摆东西谁不摆东西?一个厕所,你也用我也用,谁来打扫?脏纸篓由谁来倒?一开始大家没什么,相互谦让,时间一长,大家整天在一起,就相互不耐烦。两个男的还好说,但两个男的老婆是女的,这比较麻烦。一次冲突起来,就开始相互不容忍,相互见面就气鼓鼓的。最后弄得四个人一回去就不愉快,吃饭不愉快,睡觉也不愉快,渐渐生理失调,大家神经更加不耐烦。隔三岔五,总要由不起眼的小事发生一场或明或暗的冲突。……

还有厕所。一开始规定两家轮流值班,后来乱了套。两个女的都有月经期,一个女的扔到厕所月经纸,另一家就不愿打扫。时间一长,厕所的脏纸堆成了山。马桶也没人刷,马桶胶盖上常溅些尿渍。一次小林说:“算了算了,打扫一次厕所累不死人,他们不打扫,我去打扫!”

谁知老婆不依,拉住小林的衣脖领不让去:

“你不能去,咱们得争这口气,看怕那泼妇不成!”

时间一长,厕所更脏。一次下水道堵塞,屎尿涌出,流了一地。但大家仍堵气都不去打扫,任它流了三天。

新写实主义者主义到了以外现实主义作家不曾注意到的角角落落,如对厕所的描述、打扫厕所的争议等。在这些看似冗长、伤雅的描述中,展示现实生活的庸碌庸俗。对于常人而言,崇高确实离得较远,无味的生活我们每天都在打发。作品传达的就是人生的无奈和现实的平庸。作品将生活描写得如此真切而具体,这不是很高的很奇的艺术技巧吗?

总之,奇,要奇得合情合理,奇而不怪;平,要平得有滋有味,平中见奇。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艺术辩证法分析
当代中国为什么产生不了经典的微型小说
文学理论笔记
文学理论名词解释汇总(2)
【学姐带背】文学概论(第二版)知识点梳理(六)
【新书欣赏】山民:一位深受读者尊敬的作家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