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榆次是富裕的地方。外省人逃荒至此,东家施舍片肉,西家讨得个丸子、鸡蛋,浇在热腾腾的面上,就成了一碗实惠的“逃荒面”。后人听着别扭,渐渐谐音成了“桃花面”。
从太原向南大约个把钟头车程,有一座古城叫榆次。城不大,名气不小。《史记》上说,当初荆轲曾经来过,与一位叫盖聂的剑客论剑。盖聂对荆轲怒目而视。荆轲离开之后,有人劝盖聂再把荆轲叫回来。盖聂说:“刚才我听他讲剑有不周之处,就用眼睛瞪了他。去找找试试吧。不过估计他走了,不愿意留下。”派去的人回来禀报,荆轲果然已乘车远去。盖聂道:“肯定会走的。刚才我用眼睛震慑住他了。”原来,顶级剑客间切磋的是眼神,是心程。荆轲显然稍逊一筹,而又不肯放弃虚荣踏踏实实学习,导致最终功亏一篑,遗憾千古,无论于榆次或是于剑,都仅仅是匆匆一过客。
现在来太原的游客大多从高速直奔平遥,很少有到榆次转转。这倒让牌楼后面一纵一横两条老街像是停留在遥远的古代,淳朴,安然,与世无争。任一抹慵懒的光影斜洒在城隍庙山门正中高悬的金字蓝匾上。匾的落款是郑板桥。庙里端坐的城隍爷则是评书里常说的那位寇老西儿——北宋名相准寇。
榆次城隍庙天下独绝,不仅因为难得的匾额,亲民的城隍爷,更因为有一座结构精妙的玄鉴楼。前端高阁内藻井深奥,背依乐楼,背面则是古韵悠扬的戏台。三座建筑相隔百年,形似三重节奏鲜明的波浪,珠联璧合宛若天成。戏台左右八字形影壁上的琉璃麒麟却是一对起共鸣作用的大音箱,形成了一个回声极佳的院落式剧场。难怪世界历史文化遗址保护基金会把它评为全球最美的百处古建筑之一。城隍庙里的惊艳之处又岂止玄鉴楼?西花园的叠石间有游廊、飞亭,池塘里碧水上有石舫、水榭,信步其间就像置身于江南美景。
榆次之美,何止城隍庙?街边一座思凤楼三重檐十字歇山顶,飞檐高翘,历史可以追溯到北宋。楼后县衙内层层叠叠竟有五堂二十多个院落。孔庙大成殿前伫立二十八根青石柱雕着蟠龙,俨然到了曲阜。巍峨的清虚阁传说是鲁班爷建的,底下镇着海眼……古城厚重而不失灵动,徜徉其间仿佛跟着贩茶的晋商行走过半个中国,从江南乘船换马一路奔波来到晋中,然后躺在厚土上静心小憩,心跳也不由得舒缓下来。听街边老人在暖阳里聊着闲天儿,思绪穿越了时空,回到记忆深处某个似曾相识的瞬间。
您逛饿了,没关系。山西人说:“金太谷,银祁县,榆次多的是米和面”。来榆次怎能不吃碗面?绕过高耸的市楼,街角上就有家小面馆,门前大柴锅里的水“呱啦呱啦”开着。锅边的厨娘手上托着平盘,盘上是一摊湿漉漉的稀面。另一只手指间捻着一枚半尺来长的钢签子,银亮亮的,像一柄袖剑。但见钢签在面上迅速一拨,利落地甩出一道柔滑绵长的面线,划道弧线直落沸水,啪的一声,充满力道。这就是晋中有名的面条——剔尖。晋中的面有几百种呢。什么剔尖、擦尖、抿尖、压饸饹、猫耳朵……吃上一年都不会重样。至于当地人叫做调和的浇头,可以是醋卤,可以是杂酱,不过最地道要数桃花面。碗里那大片的烧肉是把炖好的五花肉抹上蜜有油煎过,和肉丸子一起加上作料上屉蒸透,连汤带肉浇在面上,再添上个硕大的卤鸡蛋,撒上葱花,就成了一碗桃花面。朴实丰腴的面,香浓醉人的名字。
这里的“桃花”并非来自什么香艳故事,而是源于“逃荒”。古代榆次是富裕的地方。外省人逃荒至此,东家施舍片肉,西家讨得个丸子、鸡蛋,浇在热腾腾的面上,就成了一碗实惠的“逃荒面”。后人听着别扭,渐渐谐音成了“桃花面”。
走出小面馆一抬头,简陋的牌匾豁然写着“盖记桃花面”。顿时想起《史记》里隐遁于此的剑客盖聂,不知所起,不知所终,只留下深厚的功夫让人回味不尽。或许他的子孙一直没离开榆次?只不过把旷世剑术融进了那根拨面用的钢签里。
榆次一碗桃花面,竟有两千年的醇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