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的香气

还是2017年的一个冬夜，我在灯下整理花道笔记。有缕味道不时传来，不是刺鼻放肆的浓香，也不是那种需要贴住紧嗅才能捕捉的幽香，分寸感拿捏到几近完美，恰到好处的微香。

抬眼追寻，原来是不远处的三两枝水仙正在兀自飘着香气。

对于水仙的认知，最早大概源自课本。漳州水仙对于一个很北方的人是遥远的，切切实实养了水仙是在来到京城以后。

也是一个冬夜，很多很多年前，加完班回家，到单位对面的小卖部买口吃的。那时，我还在北京一下雪就最像北平的地方上班，小卖部其实就是面朝街面的胡同民房开的一个窗口。

敲开窗户，一股甜香扑面而来，所有的寒冷和饥饿仿佛顿时被这香气消融了。

“这是什么啊，这么香？”我问老板，“水仙呢。”

“哇，原来水仙这么好闻，我第一次闻。”“是吗，那送给你。”

那一瞬间，我有点不知所措。冬夜里，陌生人的暖意和水仙的香气让我沉醉。

我打了车，一路上，捧着那盆水仙，小心翼翼地。在小小的空间中，体味着水仙和人的香气。

我对水仙的记忆全部是在冬季。

的确，水仙就是十二月的花神——凌波仙子。仿佛水做的女子，只需清水供养，阳光下，度过及笄、豆蔻、青春，颀长曼妙的叶片如翩跹的衣袂，花瓣就像皎洁轻盈的月光，在 一掬清水中暗暗给夜读的君子红袖添香。

水仙，石蒜科水仙属多年生草本植物。原产地中海沿岸，九世纪，大约唐朝的时候，传入中国，可以准确地叫中国水仙。在十一世纪又传入了日本。

在西方文化中，水仙有自己的意含和指代。

在希腊神话中，有个俊美的少年，叫纳西索斯（ narcissus）。美少年拒绝了一众神女的求爱，却爱上了自己在湖水中的倒影。可悲的是，他不知道那就是他本人。

对于这个倒影，纳西索斯爱慕、沉溺到不可自拔，终有一天投水去寻找他爱的影子……后来，就在他常去的湖边，长出了绝美的水仙花，顾影自怜着，就像纳西索斯的化身。

人们就把水仙叫做narcissus。

西方语境中，水仙花神是个极度自恋的美少年；东方文化下，水仙是凌波仙子，是洛神甄宓、娥皇女英……不管是女儿，还是少年，不管是他恋，还是自恋，我觉得有一样相同：花叶俱美，清奇雅秀。

水仙传入中国后，她的清芬与脱俗深受人们喜爱，案头清供自是乐事。明代文人徐渭的一句：“自从生长到如今，烟火何曾着一分。” 也许暗合着文人某种不随流俗的心愿，甚或只是徐渭因那坎坷的一生有感而发。著有《瓶花谱》的明代文人张谦德更把水仙列为一品，喻其品格高贵。

因为水仙的花期，大都在冬季，恰好赶上除夕春节。水仙也因此成为传统岁朝清供的佳品年花。

“岁朝”，即一年之始——正月初一。这一天，案头摆放上花果等物，以求这年红火丰足，是为“岁朝清供”。汪曾祺在《岁朝清供》中写道：“实际生活里供的，无非是这几样： 天竹果、腊梅花、水仙……水仙、腊梅、天竹，是取其颜色艳丽。隆冬风厉，百卉凋残，晴窗对坐，眼目增明，是岁朝乐事。”

自从学习了花道以来，逐渐学会了用花来创作，表达心意。就像上面这个池坊自由花，高挑的银芽柳就像雪绒花一样，代表着冬天；冬日里水仙的香味飘来，慰藉着寒冷；妍丽的花毛茛则稳稳地传达着春天的气息。我把这个作品命名为“从冬天望向春天”，也有岁朝清供之意。

这是我的老师创作的作品——薰风南来，更多体现了水仙叶子的线条之美。

红色的碗形花器、鲜红的草珊瑚，都透露出这是喜庆的年节；水仙的枝条婀娜舞动中，营造出作品的韵律和层次感；金盏银台般的水仙花瓣穿插点缀在线条的节奏里；松枝掩映在满天星下，若隐若现；而满天星犹如松枝上的雪珠，晶莹剔透，让作品的下部空间也丰满起来。红白两色组合，既凸显了新年的季节感，又表达了和谐平衡。

在这个作品中，植物独特的美与旺盛的生命悦动，让我们仿佛感觉到有南来的薰风，捎来了温暖的春意。

新年，友人至，水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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