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春风裁素锦

“此处一树一木，一瓦一砾，一台阶，一青石，一枚枝桠都清透着禅意。原来我是在一次不经意间，误入世外桃源或者莲藕深处，而后又不知来时路。其实，并不是不知道来时路，而是不想再回去。有这样的一处净地，像草色入帘，把城市的喧嚣都隔开来。我可以随意向一溜篱青，两株新枝，或者刚刚出生的小雀儿祈愿祝福。

我们一直在光阴里行走，走过白墙灰瓦的次第墙垣，小楼庭院里的梨树已是清清白白，浅香盈动；走过鹅柳莺啼，海棠初红。就这样一直向前，没有退路。”

这几句小字是我去年的现在，在《今生，只做最后一世》中，书写下来的。

文字是我们最最亲密的伙伴，我们可以随时用它来记录自己走过的，零零碎碎的旧时光。随时都可以让自己在去年，前年，甚至于更早的几十年前的一个角落，看到自己在一张纸上静坐或者疾走。然后，我就可以顺着时间的记录，在某一个地方，找到最初的自己。幸喜之余间，便在一叶青涩的豆蔻嫩芽上，许下一个愿望。愿来年的春天，人面桃花人依旧，愿后来的几十年间，我依然可以用文字行走，记录下每一分钟的相顾无言。直到有一天，我消失了，我的逗号一直停留在这里。等待每一年的三月驼云，四月裂帛时，有人能够替我，续上几个字。

时下，又是暖花正开的日子。今年由于倒春寒的影响，春天来的特别晚，足足比去年推迟了半个月。天气也一直是阴雨霏霏的时间比较多，像是缠缠绵绵的冬日，一直赖在错位的季节里，迟迟不肯离去。或许它也是向往春天的美丽，向往与一芽鹅柳偶遇，向往与一朵花蕾春风一顾，续写一段万紫千红的传奇。而你和我，正好是这场传奇里的主角。

从年前到现在，身体一直都不太好。闲暇时，总要翻开天气预报，看看最近一周的天气状况。再去翻翻去年的现在，文字里都记录了那些话题。然后想着，等天气晴了，再到《今生，只做最后一世》里，重走一次。

想必春天也是不忍心就这么冷冷相对，阴寒了一个月的天气，昨日里忽然见晴了。我怀着喜悦的心情，仿佛去见一个久违的故人，寻找去年遇见的，那条逼仄的，通往野郊的小径。

“忽然那么的安静，像是走进水墨画里。两边都是白墙灰瓦，檐下沿着墙角，歪歪斜斜的长着几株翠柳。一颗开着桃红色花的树，酷似桃花又不像。只见枝桠疏斜，红杏初绽，颇有小扣柴扉的感觉。篱笆后面的菜园子里，胖胖的小菜也是长得甚好，心里不由得暗生喜悦。”我清楚的记得，当时就是这样的画意，这样的一草木，一瓦砾。

可是，当我急急而去的时候，这一野小径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是即将修建完工的，宽敞辽阔的水泥道路，两旁都是人工培育的景观植物。此时，一些画面极速闪现在我的脑海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娓娓道来：

“在古人的诗词里，沉醉不知归路，便是由此而来。此处桃花迎面杏花青，风落小径野野深，流连忘返间，真的是不知归路了。向小屋门前的老人家问问路，才知道穿过这片林子，便有一处小径可以走出去。老人家的小黑狗可真是乖巧呢，原本懒懒的脑袋耷拉在门槛上打盹，看见有人说话就“呼”的一下跳起来，摇着短短的小尾巴算是打招呼了。好像有点害怕而又欣喜的样子”。

我一边想着熟悉的情节，一边站在原地不停的转圈，并且用目光不断向四周张望，希望这一次是错路的行程。而光阴却告诉我，那些宽阔的路面，高大的人工树木活生生吞噬了我的水墨小村，眼前几株残留的花树正在被工人的斧头一刃劈下。我深深知道，随之被一起扼杀的不止是几株青柳，一屋一瓦；也不止是一溜青篱，几畦青菜和一声鸟鸣。而是我们对自然的深切怀念，对无法留住的往昔，报以深深的愧疚与痛惜。

不管怎么说，春天是真得来了。

往田垄上看去，油菜的花蕾，已经零星的开始绽苞，还有迫不及待的粉白色以及不知道名字的各色花树也在看着。过去的美好时光，我们不用刻意去寻找，留下一份念想，就一直是宛若初见的鲜活。就像这个春天一样，尽管它迟迟不来，但是，终究是要来的，只是稍微晚了一点而已。生活的精妙之处不在于天长地久的拥有，而是在等待的空位里，任起起落落的情愫，涨满又落空。而我们也会在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中，接纳一次又一次相遇与别离的铭记。然后又满怀信心的，进入一次新的随缘。

尽管那一刻到来时，我们毫无察觉。

燕子低飞，春色在望。一湾清泓住进你的眼睛，游成一寸悄悄的鱼。它总是在路过春天的时候，去看看一个名字，看看风怎样从一枝鹅柳上，裁出俏燕子的尾翼。看看轩窗之下，雨打梨花深闭门，门楣上坐着头戴花簪的姑娘。于是，我也在春天的廊檐下小坐一番，想一只20年前的玻璃杯子，竟然一直能陪伴到现在；想起一个幼年时一起长大的闺蜜，让我看琼瑶的小说《窗外》时，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再想一些莞尔流动的句子，和蝴蝶一起，飞进春天里。

浅草离离陌上青，我与春风裁素锦。此间，你也许会从一朵花上，看到开头的几句：燕子低飞，春色在望。一湾清泓住进你的眼睛，游成一寸悄悄的鱼。我在，篱墙村落，花影里，寻找我自己。

留在田垄上等你的，是去年没有来得及写下的小小青杏，和一啾而过的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