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巴达的魅影

走出中学进入兵团连队劳动，我的工作是养猪，这是一个很脏有时也很累，但却有大把的闲空的工作。在这期间，我的最主要的阅读物，就是鲁迅全集。在这套巨著里，我看到了鲁迅早年用文言翻译的斯巴达300勇士在温泉关战死的文章。文章译得神采飞扬，可见当年的鲁迅，对这300勇士非常神往。其实，当年看到这篇译作的我，也被感动得一塌糊涂。那时的我，由此知道了这个世界，古代有一个叫做斯巴达的国家。

后来，我开始进入近代史研究的领域，了解到在晚清和民国，那些力图改造国民性的思想家们，他们理想的国民，其实就是斯巴达人。勇敢，尚武，质朴，爱群，崇尚集体主义，没有个人欲求。

只是，这个时候，我已经对古希腊城邦中的斯巴达，有了一定的了解。温泉关的勇士的形象，在我的心中已经不那么光辉灿烂了。事实上，斯巴达这个古希腊城邦国家，里面真正的斯巴达人，即有公民权的公民，只是少数。斯巴达这个国家，除了少数居统治地位的斯巴达人之外，还有下一等级庇里阿西人，和作为农奴存在的希洛人，后面两种在斯巴达不叫人的人，数量是斯巴达人的十几倍。斯巴达人，没有多少家庭、亲情概念，男孩生出来，就得经过监察官的检验，如果有轻微的残疾迹象，就被降格为庇里阿西人，残疾迹象严重的，就直接扔下悬崖摔死。而女人，则是生产合格战士的机器，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也就别活了，所以，粗壮的女人受欢迎，苗条阿娜的被鄙夷。

男孩子长到七岁，就被从母亲身边拖走，过集体生活，吃最粗糙的饭菜，穿粗布衣服，睡恶劣的床铺。一旦20岁成年，不仅要经受七天野地生存考验，还得斩杀一个希洛人，拿着头颅回来，才算完成了成人礼。显然，这个被砍掉脑袋的希洛人，绝对是无辜的。

在斯巴达，希洛人就是国内的敌人，他们不仅要被奴役，而且还要作为维持斯巴达勇士士气的敌对面存在，随时随地，供他们练剑，被斩杀。从某种意义上说，斯巴达勇士的勇气，是靠时时刻刻面对国内天生的贱民希洛人而生的。他们从小就被培养说，希洛人不仅卑贱，而且道德败坏。有这样人数众多的贱民的存在，斯巴达人，才会显得高大威猛。

斯巴达的勇士人格，是刻意培养出来的，也是违背人性的。只有在特定而严苛的环境下，一个正常人才会被扭曲成这样。温泉关300勇士，在面对波斯入侵时表现出来的勇气，当然令人钦佩。一个斯巴达青年，只要离开他的环境，大概率是会变，变得面目皆非。刻意压制人的正常欲望，归根结底，是一种不该有的扭曲。这也是为什么，斯巴达对雅典，始终怀有强烈敌意的缘故。然而，斯巴达过后，斯巴达的魅影，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世界，我们在很多场合，都能看到有人把人改造成斯巴达的模样的尝试。事实上，斯巴达最神似的后代，是普鲁士军人，后来者还有很多，不管这些尝试披着什么花哨的外衣，其内核，都是一个冷酷的斯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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