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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南随笔

1,成县:一个瘦瘦的峡谷

西狭幽静清雅,山谷石清溪细,而两面山坡上色彩丰富,谐和地铺满了绿、黄、红诸色,色彩之间夹杂着鸟鸣的飞舞——从色调中穿出来的这种声音曲调生动。沿峡谷深入,清新的空气让人生出神来,我不禁感叹:深秋的美景在这里正展魅力……沉醉在西狭的深秋中,回想起从兰州穿过定西一带的情景:深秋如残冬的大地,赤白裸露,早已不见一丝绿意,偶尔从视线中忽闪而过的村落、树木,清寂单调,像被谁搜刮起来清洗了一遍,只剩下惨白的骨节一样——在同一蓝天之下,大地上的事物却如此殊异,不禁唏嘘。
   
到摩崖石刻处,才算是到了西狭颂极致之景。以前曾到过一次石刻碑下,但这次游客就我稀疏四人,另有一孤寂守碑老人,便能够优雅从容起来——能够伫立碑前,悉读碑文。碑文书法当然是不必置喙的,早已经是书法界的经典和圭臬,碑文才知是为政者立传——当然,有德政可以立传也是一件荣耀的事情,也是毋庸置喙的。有些煞风景的是,李可染大师硬挤进碑石边角的几个题字,破坏了整个石碑和书法章法布局的完美谐和。在我看来,谁敢在这块石碑上面落笔提上自己的字,便有点厚颜无耻了。
   
一守碑的老人,一脸朴素,整天清守着这么一块石碑——虽然这块字碑早已被严密的铁栅实实地围护了起来。守碑老人住在近处的山背后村子,晨来晚去,如日升日落一样准时,守碑月入三百,补给家用。老人说自己也是当地一个会刻碑凿字的人,经年为人刻碑为谋,说一辈子为人刻碑无计以数。我看老人的脸上就是一尊生动的石刻。说起石刻,老人心底涌起一大遗憾:老人家说有两次机缘可以在面前的西狭颂摩崖石刻上刻上自己的名字,而两次都没有刻上去。现在已经刻不上去了——老人这样说。一个布衣老人,也知道借此不朽之碑留名以至后世的意义,也想借此碑流传千古。看来不朽的念头一介草民都有,何况王侯将相乎——由此我也就理解了当初为德政的州府大人立碑传扬者的动因和心情了。
   
老人经年苛守在西狭深处、碑下悬台上,面偈碑刻书香,身倚峡谷潺潺水香和山谷花木草香——静坐在此,和碑石水色山色融会一体,令我遐想和向慕。老人的形容可以像山一样静,而他的周围乱石横逸,溪水透明而激越,水声、鸟声、风声给幽静的山色平添了优雅和睦的响声……我觉得此处正是修炼成仙的好地方,适合高雅清新的士人在此面壁悟道,或者倾听天籁地籁。我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和仰慕,向老人说出我的这一感觉,不料我说出的话却是:老人家,你像神仙一样啊,你可以在你的木桌上铺一白宣,陈一笔砚,终日挥毫,何等快意。老人默而不言。
   
出离摩崖石刻,原路返至山门,见修建廊檐,仿古风格,材质却是现在的寻常钢筋水泥构建。古人能把一座精美建筑逾越千百年的时间和空间,而我们自恃聪明的现代人,却终于没有超越古人的那些手艺,只会搞一些仿造古人智慧、手笔的建筑。不知用古人的模子铸造出来的钢筋水泥的东西,能否像那时在石头或者木头上雕刻出来的艺术一样,穿越千百年的时空——或者,我们的后代子孙们,看到我们留给他们的仿古建筑,会像我们一样对自己先辈的才智充满膜拜和崇敬吗,能够从中探悉到我们这一代人的创造天才吗。我没有把握。


                                  
2,成县:一个瘦瘦的诗人


   
杜甫,一个瘦瘦的远古时代的诗人,在成县占有一个园林,称为杜甫草堂。这让我们这些诗人的后代为诗歌、为诗圣感到荣幸。今天的诗人的崇拜者,因此有了一个与诗人偈面的机缘,有了让诗歌中的杜甫,典籍中的杜甫,诗圣神坛上的杜甫,大唐时代落魄流离的诗人杜甫,与我在遥远隔离开来的时代有了面面相觑的机缘——让我在一个属于诗人的园林仰望诗人的容颜。虽然我看到的是石头的杜甫,他的胸膛中也是一例饱满的石质,但是我感觉杜甫的诗歌仍然在肺腑之间涌荡和流淌着。一个忧戚哀婉的诗人早已风化了,但诗人的诗歌,盛名,圣灵,容貌,足迹却留下来了,令我们这些后代们近距离仰望。杜甫因为诗歌而千古不朽,英名远播。杜甫因为诗歌,也比那些拥有皇权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君王,更加荣幸——有哪个君王可以比杜甫这样一个小吏对世代国人构成灵魂和情感的鸣响呢。杜甫不死。
   
在中国大地上,称做杜甫草堂的地方不止一处,我在成都就见过一处,成为当地之一胜景。由甘入蜀,杜甫在陇上,就留下了不少足迹和诗歌,因而杜甫之于陇上,或者陇上之于杜甫,都是颇有恩遇的。成县之杜甫草堂,就是陇上恩遇之一见证。
   
成县杜甫草堂是后人给诗人杜甫预留的一个栖所。当时的清瘦诗人杜甫,颠沛流离,穷迫潦倒,形色忧郁而疲倦,像一个满腔忧苦却又满腔热血的苦吟诗人,断不可逆料和期想身后有此雅致园林供他栖息休养。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屋为秋风所破,何来如此广厦安享。但是杜甫是幸运的——崇拜诗,崇拜诗人的后人们,为他建造起了安逸的园林,让诗人的灵魂在这里永久安居和栖息。
   
我把成县杜甫草堂称为一个精致而清雅的园林,是因为她有园林所具备的品格和风情。杜甫草堂建在一个峡谷口,背倚石山,山上红叶灿烂,间杂各种植物由秋向冬时的各种富足色彩。园林对面有山紧相呼应,两山之间的峡谷流有清溪,从杜甫草堂前面缠绵而过——溪水缠绕过白色的大小石头,之后沿着自己的方向,默默地流走了。
   
杜甫草堂就建在她所倚靠的山脚的缓坡上。山门是今人建筑,高峻而气派。拜竭杜甫草堂,你得向上仰行:山门在高台之上,进了山门,沿石阶向上,再向上,才能够到达建筑群的主体。这种高度符合诗人杜甫在我心中的高度和我对诗人杜甫应该持有的仰敬情状。草堂多为新建筑,颜色明澈而清新,可以想像诗人杜甫的“草堂”越来越臻完备和精美。黑瓦土木房间杂在其中,但已经失去了光彩,默默无言,充满了岁月风蚀镂刻的痕迹——显然,这是杜甫草堂最早的雏形和痕迹,大概有近百年的历史了吧。无论现在的杜甫草堂怎么变迁,我们似乎仍然不应该遗弃和忘记它们——杜甫草堂最初就是依托在它们之上的,由它们我们就可以推断和验证:成县杜甫草堂,即使怎么翻覆,不是今人借诗人之光给自己涂抹色彩以盘剥别人的钱袋子的即兴想像式的人造应景之作,而是有着历史考据和渊源的——由此可见杜甫草堂根基之久远。而且,新旧颜色的建筑一起间杂在杜甫草堂中,给人一种过去和现在交叠呈现的开阔感觉——像走在与杜甫有关的时间的过去与现在的通道上。而在杜甫草堂周围的廊檐上所建的诗壁上,那些诗章便表明了当初建造杜甫草堂的初衷是多么地纯粹,仅仅是对诗人的崇拜和惦记而已。显然,今天新置建的殿宇、碑林、塑像、碑记、回廊、草坪、树木之类,只是今人在古遗址上的完缮和扩充——这些建置,使杜甫草堂更加像一个园林的风味。
   
我说杜甫草堂像一座园林,也是感念于这里清雅的环境和氛围。一方面,是大自然赋予了这里一个谐和优越的造化,一方面,是人的匠心——两山相映,满山丰富的色调相对应,谷底潺潺流水,这种气氛本来就已经清雅的了;加上草堂之内绿草坪的雅逸,亭廊的散延,树木的清净,塑像的飘逸,坐落于山谷斜坡之上的杜甫草堂,与这里绿色浩荡的整体环境相互融入,呈现出别致的园林气息,令我沉醉,甚至有些眷恋。诗人杜甫能有此园林安静地栖居,栖息诗人的精神和灵魂,倾国诗人当安,倾慕诗人的我们这些人也就安稳了。唐代漫游而漂泊流离的行吟诗人杜甫,在穿过历史的浩渺烟尘之后,至今仍然能够不朽、能够永久地居住在属于他的草堂和我们的灵魂家园中,杜甫真的要比那些不可一世的人更加有幸——诗人留下来了,与我们居住在一起,而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人们,却像散落的碎片,在我们的记忆之中哗啦啦地破碎。


                           
3,徽县:有关月亮峡和银杏树箴言


   
沿着嘉陵江水系行走在徽县的峡谷中——嘉陵江属于长江流域,徽县一带当属长江流域的区位了。长江流域的植被自然要比黄河流域感人。大概这里也属秦岭山系。秦岭山脉在中国地理上是一个重要的山脉,南北在秦岭山脉的走向中自然分野,徽县在秦岭之麓,说它处于南北交际处也是可以的。嘉陵江峡谷两侧的山仞上,莽莽苍苍,植被浓郁而深沉。文友说,夏天在这里的嘉陵江上是可以漂流的。陇南一带是没有火车的,但是在嘉陵镇一带却见到了火车道和小火车站。据说这是宝成线从这里穿过时无意之间挂上了徽县的一点边儿,让闻不见铁路味道的陇南在这里有了一点短暂而飘逸的铁路的影子。陇南人盼望有一条铁路线贯穿在腹地,像一个人腹中通畅的肠胃一样贯穿始终,打开陇南的出入通道——未来的兰渝线似乎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生命线。但是据他们自己说兰渝线穿过陇南的可能性尚未确定——据他们自己说,有地方也在努力争取铁路线从人家境内穿过。那是未来的铁路行走的另外一个方向。倘若这样,他们陇南人的梦想就只能是梦想了。
   
穿走间到了叫做银杏的村落,在一个叫银杏山庄的农家乐的人家,要了些适合口味的农家饭菜,坐在院子里搭建的茅庵之下,吃起了中午饭。茅庵之下,一张扭捏的木桌子,几只漫不经心的木凳子,几碟野菜粗饭,几个闲散的人,一边吃着饭菜,一边说着话儿,率性而适意。茅庵柱子上挂着黄灿灿的包谷,在太阳下面闪耀着金色的光芒——粮食的样子,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那么地温暖和亲切。天空高远而舒张,村舍散淡隐约,真想在这样一个适合长久栖居的地方住下来,不忍离去了。城里人总以为自己幸福无比,相比银杏村的人,我倒要羡慕这里的主人了……我给这家朴实而热情的主人、温暖而亲切的包谷和茅庵们照了相,算是我对他们怀念和记忆的一种方式。
   
月亮峡是一个旅游景点,在一个峡谷的深处,好像是国家森林公园。大概是峡谷像半个月亮一样,弯在这里,才叫了月亮峡吧——我宁肯相信我的这个虚妄的猜想是真的,这样才符合月亮峡这个诗意的名字。月亮峡两山迎面紧相对峙,中间只留出了一条呈月牙型的细腻峡谷缠绕在山谷根底的空间。峡谷的一个末端是来路,一个末端是通往深处山里的小土路——有两辆小四轮拖拉机从深山处的小土路里面钻出来,而我无法猜想那一端有多么深远,深幽山谷中居住的山民的生活状态却令我想像:他们是一群与自然最接近、最亲近的居民,住在大山与草木深厚的怀抱里,没有所谓的文明的经济文化的野蛮侵蚀和干扰,状态自然而纯朴。
   
月亮峡有一条乱石铺张的溪流,山水相缠。遍山的绿意间缀满了深秋的颜色,红黄叶像是秋天的辞令,更显得有了韵味和灵性。山之阴,幽深雅静,山坡上点缀着红墙白墙、顶覆茅草的小房子——该叫山野别墅罢——又给山色增添了浪漫的色彩和情调。茅草铺顶的小屋子,因为无客驻留,门窗关闭,只能凭窗张望:里面现代化的床铺洁白整齐,瓷砖地板冷峻清寂,桌椅孤零零地横陈在地上……一切无言不语,像山中一只飘落的叶子。小屋中也有半空悬挂了床铺的构思,有了像鸟一样的巢窝的玄妙,睡在上面虽则安稳无忧,但是毕竟悬浮半空,无法与地气接通——在这里居住,周身有地气贯通的感觉该是多么美妙呵。山之阳掩映在漫山绿意中的屋子,较为集中而稠密,多是瓦木和铁件筑成的小屋,里面一应沙发和时新床铺。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倒觉得屋子里盘以民间老土炕,铺上竹席和老布花被,炕头置放上老旧炕柜,再安置一套炖罐罐茶的泥火炉等家什,更符合此情此景,和此中人物的格调——这样才内外谐和一致,物我相融一体——可惜现在景、物、情、我是剥离而冲突的。不是所有的时新都是那么美妙的。我在银杏山庄的农家屋舍中,推开他们给来客居住的房间,都是一色的宾馆打扮,与农家格调殊然不相协调一致。我问:游客来这里住上炕铺,不更美意。主人不答,不知理解我的意趣不。这种情境,正是我十分神往的。
   
回返徽县城的路途上,又到了银杏山村。文友说下午夕阳下在银杏村看银杏树,才有看头呢。银杏村自然是有不少银杏树的。银杏树被称为植物界的活化石。甘肃境内,恐怕只有在陇南甚至只有在陇南的徽县一带才能够看到银杏这个木种吧。银杏村前后远近,秋末的大地上,银杏树显眼而独异:华盖巨大,虬枝沧桑,纯黄的叶子,像闪亮的黄金,在深秋午后金色的阳光照耀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十分耀眼。这种色调,和周围的绿色景致有着强烈的对比与反差。在这个季节,银杏叶子开始零星地飒飒飘落了,满地厚厚的银杏叶,像辉煌的金黄色重彩油画,铺满树盖之下。有风吹来,嗖嗖的树叶,哗啦啦地喧响着纷纷飘落而下,在身体四周盘旋飞舞,像缤纷的金色旋律在飞翔——我飘忽的感觉也像眩晕的叶子一样在飞。银杏树巨大的躯干,几抱合围不及,苍老的虬枝,却挂满鲜黄的叶子——银杏树刻满岁月的刀斧镂痕,但是仍然是那么蓬勃不息。据说老迈的银杏树都有上千年的生命史,树干上村人系以红带,敬之以神灵。千年之上的树木,当然已经修炼成神了。我面前的这棵银杏树,可以静观十余代人的生息往来——十余代人来来往往,在一棵不朽的树木面前,可能只是匆匆一瞬……十代人之前,这棵银杏树的子孙采撷着树上的银杏果,十代人之后,一棵树的后代仍在采撷着它的银杏果——一棵千年之上的银杏树,默默陪伴着多少生命在它的面前来来往往——一些生命早已化做尘埃,一些生命正在暗自生长,而一棵隐忍的银杏树,却静观历史与人生的嬗变,直到今天,仍是一棵不朽的树,有谁能够像这棵树一样经久不衰呢。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是多么脆弱,竟是如此短暂仓促——我在千年银杏树之下的身体,只像银杏树的一个季节的一片叶子一样。
   
树木无言,不然要劝戒一番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一番了。我倒想听懂一棵树的箴言。
   
返回徽县县城,又回到了沸腾的人间。走在县城中,街衢干道两侧楼宇密密相连,望路的尽头看去,像严实的城墙,也很深远,也达到了一种内在的秩序。这种感觉,倒让我有了一种陌生和新奇的好感——街衢的店铺鲜活而稠密,花花绿绿,看上去繁荣兴盛,现代生活气息扑鼻而来;又显得齐整而清爽,没有那种拥挤而混乱的商业市侩味道。这让我对徽县县城有了浓厚的趣味和亲切感。金徽县,银成县,徽成盆地的丰腴和坦荡,滋养着徽成二县的金银之位。徽成盆地中的徽成二县所据地理优势,显然要比多山谷中夹杂着的陇南其余各县要有地利。陇南一带,与川陕毗邻,气候与山川地势已经有了由甘向川陕过度的特性,山大沟深便是一个特点,而惟徽成县城处于坦荡盆地之中。
   
问了县城东西南北的方位,我逐街遍走,赏读县城之品格。临到文友说的吃晚饭的时间,北西南及新建的城外过境路走了一遭,惟剩东街没有走了。说起缺憾,文友说,东街你走过了,我们昨天去单位,走的就是东街。昨天是坐车去的,倒没有印象。用脚行走,边走边品读,才叫行走。


                                
4,康县:山有多深,雾有多深


   
细雨中的康县城,显得湿润、阴冷了一些。
   
康县城坐落在一个山沟中,城池的三面,被高高的山围定——半山以上云雾缭绕,似海似絮,不知山有多高远,雾有多深沉。天是阴郁的,但是天空却是纯净而透彻的,没有纤丝的杂质和尘埃,感觉到这里的空气也是醇香的,呼吸和张望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没有那些必然的隐忧。甚至,在康县,我的呼吸和张望变得贪婪起来,总想多看几眼云雾缭绕的胜景,多呼吸几口清香透亮的空气,生怕离开了康县,这样的云雾和空气就与我无缘了,难得享受到了。康县人未必如我作想,只缘身在此城中的缘故。而作为一个默默进入康县小城的我,我深刻知道,这里的云雾,雨,清新的空气,透明的小城,淳朴的民风是多么富有吸引力。我在心里暗自作贪婪之想:这些美好的东西,移植或者复制在我生活的城市,日夜陪伴在我的生命之中,那该是多么令人惬意呵。
   
我又不禁想起了我生活的这个城市,空气是多么地污浊、丑陋和令人惶恐不安。幸福之中呼吸的康县人,大概不会察觉他们县城大街上行走的一个陌生人,正在内心虚构着一种充满幻想色彩的想像,正在暗暗地为这一切而感动着呢。
   
和陇南其他县相比,康县更像一个山区。县城以及周围的云雾山已经透露出了作为山区的特征——漫走在康县城街衢上,看见红幅招展,知道要开什么大会,——在康县城大街上行走的那些参加农村独生子女家庭扶助大会的老人们,都从内在神韵和外在形容上,实足地体现着山民的特征。这些山民的细胞是构成康县的基本因子——个头不大,走起路来左拐右晃,头上缠着青色裹布,身上穿着老棉衣,成群结队地走在康县的大街上,满脸的朴实和虔诚,形容苍老而原味。而会上佩带在他们胸脯上的一朵大红花,看起来是多么招摇和艳丽呵。我问一位头上缠着裹布,参加完会议正在小吃摊喝水的老大妈:这是什么民族的装束啊。老人说,不是什么民族,天气寒湿,是防寒的,习惯这样穿戴了。但是看老人家头上的层层褶褶的头巾,我误以为是一个什么少数民族的装扮呢。这些人大概不会距县城很远,但是他们的装束、形容确是另一个时代的痕迹,就像我小时候在天水一带的深山老林里面见到的山民基本相似——因为水的缘故,小时候经常听人说起山民大脖子、大拐子的特征……
   
康县城经常可以看到背背篓的山民。一看他们行走的、衣着的、表情的样子,就知道是从城外来的山民。康县是阴湿的,这两日深秋的阴雨和浓雾已经充分地流露了康县的气候特征。康县的一个朋友说,这里现在这个气候不怕冷,因为太潮湿,就怕关节炎。我在大街上随意地行走,一对老夫妇各自背着背篓,模样低矮而摇摆,表情风霜而淡定,到一爿店铺要打二两烧酒喝,和店主说,天寒地湿的,身上冷得很啊,喝口烧酒暖和暖和。我看见店家从门口放置的大塑料酒桶里,提出了一醍烧酒,给老人家倒在了一个酒盅中。老人家捧起酒盅就喝了起来,然后给老伴喝,说,喝些,喝些身上就热火些。我看老人家喝完酒心满意足的样子,有些感动——好久没有看谁这么喝酒了——我给老人说,你可以拿个酒壶,多打二两背在身上,随冷随喝。老人说,喝一醍就够了,然后和老伴默默走了。店家说,多打些喝他舍不得,也没有那么宽余的钱喝酒……街上有积水,缠绵的秋雨仍在下,零星的叶子偶然飘落在脸上,然后顺着身体的边沿轻轻滑落在脚下的湿地上。别处已经是冬天了,而潮湿的康县,秋天的意味还正在蔓延,到达冬天的时间好像还很遥远,看不到影子。
   
搜寻一爿街上的店铺,我要找一个有IP电话的地方打长话。问一家店主,可以打长话吗。答曰:能打,就是贵些,一分钟八毛钱呢,你找便宜的打好些。我说你说的便宜些的就是一分钟三毛钱的IP 电话吧。老人竖起大拇指,脸上堆满了夸奖式的笑,说,就是,你们是聪明人。本来是做生意的人,却把自己的生意推辞掉,还要对客人表现出赞赏的神态,这样的生意人的一副厚道淳朴相,我可是第一次见到——恐怕只有在康县这样民风淳朴的地方才能见到,令我感叹不已。看来商业的世风,并没有吹散康县人千百年来形成和积淀下来的美德底线,在今天市侩气息弥漫的社会,这里可以作为一片净土了。
   
夜晚的康县,又是那么的宁静和安闲。晚上八九点钟,一些所谓的都市的夜生活可能才渐次拉开帷幕,人们才开始渐次进入各自的角色和状态,而康县城的街巷早已经是行人寥落,进入梦境了——夜雨朦胧的街灯,没有照亮安静的康县,反而给幽幽暗暗的夜添了一层梦境中的安逸。我这时一个人漫走在大街上看康县的模样,自我感觉像康县之外的一个另类了。
   
康县周围的山,和缠绵在山上的雾,就弥漫在小城的边缘,给小城设置了一个天然的边框——从城中的某一条街衢上看出去,山及其雾就在眼前缠绕,像是小城的一个天然构成部分,柔和在一起——隐约而散淡的人也和这个小城天然地柔和在了一起,成为了这个小城的一个动人情节。康县城边的山分为两截:一截深树之中,色彩逼真饱满,凸现康县浓郁的秋天的气息,是实;一截云雾之中,高远无际,虚无缥缈,毕显康县梦幻一样的味道,是虚。一个地方被深沉植物、绵绵云海、飘绕的雨、湿润的空气、纯朴的民风、闲适的格调……谐和而浓厚地弥漫、覆盖、呵护的时候,这个地方就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地方了——康县大抵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5,武都:高峻呵护下的细软


   
天气阴湿,早上吃了一碗热喷喷的羊肉泡馍,才感觉浑身热乎膨胀起来。天仍然下着雨,披着纷纷的雨,车出了康县城,向着武都的方向出发。沿路穿越山林沟壑,康县一带的柿子星星点点,像深秋的火星,在大地上燃烧和爆响。柿子是陇南一带秋天最经典的颜色,和隆重的绿色形成明显的对仗。陇南的柿子树,低矮,瘦弱,稀疏,柿子也是小而浑圆,不像小时在天水农村经常见到的那么高拔威严,饱满肥硕。这可能与陇南一带的山水的格调是相吻合一体的……沿途各种颜色天衣无缝地糅合和在一起,给人感觉这里的冬天仍然很遥远,而秋天正在进行。车子穿行在秋天的深山密林中,我的心情早已飘荡在秋天的大地之上……就这样,我一路飘荡到了武都。
  
初来咋到,我想自己一个人在武都走走——每到一处,我总喜欢以这样的方式行走。
  
甘肃撤地设市,陇南地区是最后一个从行政区域中消失的“地区”。虽然现在已经实现了撤地设市的身份变更过程,成立了陇南市,但是现在还有新市和老地区身份转换的交替印迹。走在武都的大街上,时刻能够看到一个新市时代来临和一个老地区时代消失的撕扯、纠缠的痕迹——只要从那些满目显而易见的名谓标识这些事物的细部上,就可以窥探到身份转换过程残留的痕迹。这是正常的痕迹。新的事物来临了,旧的事物未必断然消失。历史是延续和渐次演变的过程。历史因为它的坚韧性和延续性,不可能在一夜之间突然断裂。
   
地区也罢,市也罢,这里的人仍然是同样的人,一条道路,一座山,一条江,一种细软的方言,包括一株树,一种气候,一种云雾,都是不会有什么新旧时代的变化而殊然相异的。她们只按照自己的规律存在或者变化。即使有什么殊异,那也只是人为地给她们贴上了不同的名谓标签加以分野罢了——对一个匆匆过客,尤其可能不会过多地设想空壳的或者形式上的东西——一个地方千百年来永远不曾改变的最为本真的、核心的精神实质,恐怕才是我充满探寻的意趣的事物。这也符合我对一个地方所生发或者怀有意趣的根本。
    2004
1110日,武都似乎并没有冬的景象,气温也是十几度接近二十度,满大街上来了去了的人,都穿着一件线衣或者衬衣加件外套,但是放眼眺望近城的山峰,半山腰上,隐约的白色,随山势绵延开去——这真的就是积雪了。由于山太高渺,初雪太苍茫而遥远,我太低小,视力太有限,认知空间和虚拟能力太狭隘,我所能看见的雪峰,显得隐约而虚幻,就像我的类比力。但是真实的雪,却高远地存在于云天半空的山之颠峰,存在于温暖的长江流域的武都的景观之中。这种高雪低暖的明显对比与差异,足以表明武都独特的山形地势——据说武都有三高:山比云高,水比城高,路比房高。武都夹杂在一个群山叠耸的细小峡谷中,崇山峻峰的结构走势,给城区留下的拓开、发展和想像的的空间实在有限,几近有点狭隘和逼仄了——城区因而便有了如白龙江的瘦水穿过峡谷一样的细长、玲珑以及缠绵。山形地势造就了武都的个性语言,表述着她自己独有的特质和禀赋,向人们述说着一个城市内在的蕴味和品质。听说武都曾经因为空间的局限,一度有把设在这里的地区首府搬迁到开阔的成县的设想,因故终于只是虚拟了一次想像,终于原地未动。在我看来,一个城不在多么宽阔开朗,倒在她有无灵性和个性。四野开阔,大厦林立,道路纵横而通达,商业生活气息浓郁,如果没有自己独特的个性语言和内在品质,也仅仅是一个被物质包裹起来的空壳城池而已,是透露不出一个独异的城必须具备的文化意味的,因而是不能够长久地吸引和感动人心的——我感觉中的武都,却不是如此苍白、空洞的一个地方——即使我对她的体会与品味只是表象的、肤浅的、短促的、零碎的,甚至是带有浓厚的个体感觉色彩,武都也是深深吸引和感动着我作为一个匆匆过客的内心。
   
天阴沉得很,向西山峰的雪和雾给我指引的方向,顺着街衢行走,想寻找原来所一直喜欢的民居小巷低矮的老房子、老铺面、老店家、老街道,却是没有见到踪影,大概已经掩埋在了一栋栋新矗立起来的新式楼房的根底之中了。一个城市的崛起,总要以磨灭一个老城的传习、印记、记忆和历史为开始的——新楼厦已经成了在老城废墟上盛开的一朵“文明花”,她夺目的光彩掩饰着我对一个老城巷的追寻和回忆——不知道武都的老城巷是否也在回忆着我曾经对她有过的深厚迷恋——我似乎已经无法寻找到凭吊自己的追寻和回忆的根据与场景了,眼前和心里涌荡着的,只有一丝失落。我对新时代千城一面的大厦高楼们并不感兴趣,便干脆避开闹市的纠缠,穿过一座桥,沿着长长的堤坝,向江水边寻去。
    
白龙江在对面山根的底部流着。我现在行走的堤坝,与这条东西向的江水呈垂直方向——南北走向的建构,大概叫护城堤才合适——坚实高拔的堤坝西,是绿色浩荡的农舍,滩地,菜畦,也有烟雾一样的隐约、朦胧感。几个绰约人影散落在绿菜畦之间,而有人的筐蓝里已是摘了满满的青菜,看上去和农人一样朴素和新鲜——农人荷着他蓝中的菜蔬,正在跨越堤坝,向这边走来,从这边可以进入城市或者城市里面的市场。堤坝的这一端,是一直延绵开来的高低疏密不一的、白色调主导的楼房——城区了。城区充满了水泥,闻不见大地的味道。这是两种不同的生活情境。
   
沿堤坝一直走到头,便没有了可以走的路径了——堤坝融入了白龙江真正的江岸、滩涂,之后便销声匿迹,没有踪迹了。我也就像这个堤坝一样,归于了白龙江流水的方向,在远离江水的江岸水泥廊沿上行走——这里叫做滨江公园吧,树木,花草,栅栏,藤架,凉亭,甬道,规则而约束,显然是人的手笔。好多年前,这里还是乱石滩。从我记忆中的那条民居老街巷穿过,向隐约在街巷背后的江边寻过来,就是没有任何雕饰的天然江滩了,一派浓厚的自然天成的田园情趣。但是现在江岸带状公园充满了人的刻意雕琢的痕迹,齐整划一,规则则规则矣,也给一个城市凭添了无许的美丽景观,甚至是城中居民生活和城区发展所需,但从一个散漫文人看,感觉只是冷硬和粉饰了一些,断没有天然去雕饰的原生意趣。人造起来的景观——江岸公园堤坝,把人和江滩与江水隔离太远,我始终无法走进江滩临水驻留,只有与含糊的江水遥相张望了。沿着江岸公园顺流向下,伫立在跨江的横桥中间俯视江水,才算近观了一回白龙江水清瘦的模样。
   
有水从眼前流过,已经让我感到这个城市流动的灵性了。尤其从我视觉中流过的白龙江,穿山越壑,向南而去,在文县碧口一带与白水江汇合,然后一路向南,穿过南北分水岭秦岭山脉,在四川境内与另外一条流经甘肃徽县一带的嘉陵江相汇——嘉陵江作为长江上游的重要支流,在重庆汇入长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像血脉一样的水系,陇南便有了长江流域的属性。在气候上,自然环境上,山川形胜上,文化心理上,语言特征上,才更多地表现出了与南水系的亲密血缘关系。这在陇上,便是独一无二了,由此也给西北内陆地区的甘肃苍茫粗犷的风格中,增添了柔软细腻的南地风味,而这种迥然不同的风格兼容并存一体,给甘肃赋予了丰富的地域特色内涵。陇上西北部,赤壁千里,沙砾铺张弥漫,而陇东南的陇南及其所属大多县区,绿色浩荡,山水缠绕,陇上的味道不再是单调乏味的一色的黄土高原的焦躁。至少,我这个来自黄河流域的生灵,在长江流域的陇之南,能够真切地体会到我陇上两种血缘关系的殊异和融会,也给我干涸焦灼的身体和感受赐予湿润、绿色的滋养和抚慰——这正是我生命中时刻等待、守望、感恩的东西。
   
陇南与川陕毗邻,尤其归属长江流域的特性,不仅武都人的长相、肤色、感情,以至文化心理上,多了细腻与柔媚,就连带有浓郁地域特色的语言,也听起来婉转、美妙,表现出了由北向南、由甘向蜀过度的声色。语言是个微妙的东西,武都绵软悠扬的语调,与陇之南山清水秀、湿润精巧、山高水长的气候、植被、山川、地气、幽谷……一样糅合融会一体,天衣无缝。在陇之南这种氛围和背景之下,必然产生出同样的语言韵味——这种语言韵味,吻合武都一切内在的和外在的品格。
   
有人形容武都甚至陇南一带:山清水秀人不秀,鸟语花香饭不香。在我看来,这是有些揶揄味道的调侃,不必当真。山清水秀之处,山水的灵动必然羽化出人的灵秀——内在心灵的或者外在形骸的;鸟语花香的地方,哪怕吃粗淡饭食,也是满口余香,回味无穷——秀色可餐便是这一感觉的旁证。如果谁把这个玩笑话当作了对武都或者陇南的注解,那就对她曲解和误读了。
   
武都的交通倒是不怎么令人畅快。不过这是前些年的事情,现在已经大不同前了:柏油马路像陇南及其各县区身上的动脉神经,流畅而贯通。当然,山大沟深,泥石流滑坡,本身就是一道通行的难题——武都自然要比其他地方面对更多的难题。武都以至陇南人梦想有一条铁路连接川渝,从西南方向打开一条与外面的世界沟通的窗口,以此作为一条通道——这种愿望已经像梦想一样迫切了。若这个梦想成真,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陇南、武都,当是别有洞天,灵犀洞开了——我也在深深祝福和殷切期待着这么一天——这一天,一声昂扬的汽笛,鸣响在武都包括所有陇南人的梦幻中,他们开始真切地触摸到梦幻的真实。这一天,我看见他们的梦幻开始如花绽放。


                            
6,宕昌:静谧的夜以及梦境中诗意地栖居


   
晚饭之后,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甚是无趣,便出了门,消失在宕昌县城的暗夜之中——没有任何目标和方向,就是在夜的宕昌城中行走。在宕昌这个初次来到的地方,行走便是一种感受和体验,是我对一个陌生的或者已经熟悉了的地方的惟一亲近方式——也是我内心隐藏着的一种幻想行走的人生趣味的实现。我总是喜欢在一种朦胧的距离之中看一个事物的面孔。它让我的感觉更加接近灵魂的真实。
   
在来宕昌的路途上,我们的汽车像在山壑底部爬行的一只弱小的虫子,低低地隐藏在高大绵延、坚实冷硬的山根谷底——也像山脚散逸着的一块慵懒的小石子。从武都向西,向着宕昌的方向,奔跑、速度和视力都是窄窄的一条细缝——两面对峙的山峰,已经把一个人的一切都设计好了,山峰之间裂开的一条细长而高深的缝隙,除了向前奔跑和张望,可供我观望和想像的空间实在有限,有时会感觉到这条狭窄的缝隙的挤压感、郁闷感——像要把一个弱小的人挤作一片气喘嘘嘘地飘零的叶子一样了——有时可能还会在内心浮过一丝的慌迫感……一路的气象是渐次过度的。从武都开始,山峰就纠缠着一个人的踪影不再飘离——向宕昌方向,山峰崇峻,抑郁得人更加弱小如蚁了,高峻的山就如压在人的胸口。从武都出行,高峻中还有些柔软的绿色和田地,以及雾色的浓郁合化着山峰的高峻威严,愈向宕昌方向西行,柔软的气象愈来愈少,以至不见行迹,而高峻冷硬的气息愈来愈多,几乎弥漫于我的周身——沿途半山腰或者山脚的房子,土地,零星的人影和牛羊,都像是石头堆砌起来的一样。
   
近宕昌县城一带,才有了一点豁然开朗的感觉——山峰移后,退居在县城远一点的地方的周围,留下了一片暂且空阔疏朗的城池,给这些在这个县城之中生息的居民和我这个偶然之间流连在这里的旅人,得到生存、喘息、守望、行走和设想的一个空间。这是人们寄寓生活、身体和灵魂的栖所,天地赐予了人们更多的宽容和广博。
   
似乎天地也变得明朗起来了。从武都出发,一路阴郁,有稀疏的冷雨洒落,而到了宕昌县城,明亮的天空透露出一种毫无隐逸和掩饰的直白与赤露:阳光清瘦而矍铄,像深秋季一位宽厚的老人一样慈祥而温暖;城里的房屋、居民,在太阳的照临下,看上去明亮而真实;山峰以及山峰上的石质和零星的草木、积雪、田地,坦诚得毫无藏掖,一幅西部天空透明而率直的秉性。
   
而到了晚上暗夜来临,宕昌城却又被严密的冷风、细雨、沉郁的云天,实实地包裹了起来。县城灯火隐约而幽暗,给所有的事物预留了更多的虚无、隐忍、淡漫的气味。披着暗夜的这种气味,我消遁在宕昌城暗夜街道、房屋和店铺之间——此时,我一个悄悄亲临宕昌的陌面人,宕昌将用什么样的语言,给我描述和表达这个小城的意韵。
   
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标定着一个小城的四种走向和经脉,也给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提供了一个寻找自己的家和表述与他们的家有关的精确方位。东西南北,像人们四散开来的思维方式,也表明天地之延绵无限的深远。中国的县城一类的城镇,主体骨架,基本是南街北街、东街西街四种经纬交织而成的一个什字框架,四向相交融的地方就叫什子的。这是中国象形语言的特征——什子,一般是一个地方的心脏和物华栖息流通的处所,从物质或者商业的眼光和语言来表达,就是一个城镇比较热闹和繁华的地方,因而这里汇集了一个城镇最经典的创造和人气。在这样的总体布局和走向之外,还存在着大小街巷无数,像一个又一个缠绕在大什子框架之上的一些毛细血管或者经脉一样,属一个城镇的细枝末节,但是不可或缺,共同编织着一个城镇的现实或者梦想。
   
宕昌县城和中国的所有城域一样,就是这样的一种格局。
   
月黑风高,冷雨依稀,宕昌城在暗夜之中开始结束平静的一天——这一日的朴素生活,在暗夜的隐蔽之下,即将开始从宕昌城居民的梦边消隐而去——每天的结束或者开始,大概都是如此。而在此时,我才开始进入一个小城,像一个睁大双眼的影子——门窗之内隐匿的居民们,我从你们平静的呼吸边轻轻略过,我从你们平静的夜边轻轻略过。
   
背街一陡坡下,有一只灯发着幽暗的光,照临近前黝黑的小巷,像黑夜闪烁的眼睛,透射出一丝温柔可信的亲切。这是这一片能够看到的惟一醒着的景致。寻光而去,一老者在一爿日用小店铺里面静静地坐着,平静地等待着这个夜晚的最后一位顾主。顺着老者指引的方向,我从北走到南,从东走到西,在宕昌城中心的什子延伸开来的街巷上漫漫穿走。街上人影稀疏,声息平静,宕昌县城的夜晚似乎要来得更早一些——在我走过的陇南的几个县城大抵如此——县城本来就是如此的罢,在这里更多的保持了一种与乡村割舍不断的生活习惯和方式。在暗夜中行走,我不知道那些背街小巷会隐逸和散落在什么地方,况且,在没有多少民俗风情的一体建筑的地方,我不知道背街小巷有没有更多的趣味和个性呢……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样漫不经心地行走。
   
偶尔穿过街衢的一二悠远的行路人,大概是有自己的归处的,而我,就像一个游荡的暗影一样,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行走并且张望,行走的方向和路径,一直是陌生和未知的,渐次展开的陌生而朦胧的路径,又匆匆消失在我的身后……对我,此刻的行走或许只有过程,没有归处。我在这个过程之中,感知和体会着关于一个小城的零碎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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