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转载自微信号：竞光景行
在我们人类永恒的行进队伍中，总会有一些人离开众人队列，去寻找自己的路，结果这些特立独行的人从此就消失在旷野中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疯子。然而，在这些失踪者中间，总会有寥寥几位，被后来的人类发现于旷野，不过那时的他们多半已经石化，那尚未风蚀殆尽的手指却还指向前方，某个他们穷尽生命后才找到的神奇发现：甘泉，秘藏，圣殿，或者他们创造出的、后来提升了我们人类的某个非凡之品。我们此时会怀着敬畏之心，改口恭恭敬敬地称这几个疯子叫：天才。 此刻，我就正站在一个这样的疯子天才创造的作品前，疯子叫梵高，作品名《夜间露天咖啡馆》。
《夜间露天咖啡馆》，1888年创作，现藏于荷兰阿姆斯特丹米勒国立博物馆。夜凉如水，星光在天，夏夜的法国小城，一条幽微的鹅卵石街巷里，一家咖啡馆的露台却是灯火通明。孤悬在墙壁支架顶端的那盏煤气灯，将凉棚顶和墙面照射出一片耀眼的金黄。狭长的红色条木铺地露台上，由近而远地，散放着几张空空的圆桌面，高背椅，透出些许曲终人散、灯火阑珊的萧索意味。咖啡露台的远端，一位白衣侍者正穿行在几桌客人之间。咖啡店门口的街巷路面，寥寥几位行人在来去，从街巷幽深的尽头刚刚出现一辆马车，马身已染上灯火，驭者却还是个黑色身影。街对面一株树在暗夜中将它的绿色枝叶悄悄伸向灯火通明的咖啡馆。临街狭长的楼群，与一座教堂塔楼，一起惊奇地举臂指向幽蓝的夜空，那里，正闪烁着大大小小的奇怪星群，那是梵高发现的星空，它通过这个天才疯子，第一次映现在人类的眼中。是的，上一幅画里的星空，还不是梵高的星空里最著名的那个，但它的确是梵高第一次看到并画出来的另类夜空。就是从那个咖啡馆之夜开始，梵高一次又一次的画出他眼中的星空，星星也从内黄外白的静止团状，终至清晰为狂乱流动中的黄白蓝漩涡状。我和所有人一样，面对下一幅画中狂暴的星空目瞪口呆，因为那撕扯着梵高精神世界的力，似乎在下一个瞬间就会从画面中挣脱而出，将你粉碎后一口吞噬。
1889年，梵高在圣雷米一家精神病院里创作的油画作品《星空》，现藏于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而让惊讶的嘴巴张得最大的，还是现代物理学家们，他们竟然发现：梵高笔下的漩涡状星空，竟然高度暗合可解释极度复杂的湍流现象的数学公式：柯尔莫哥罗夫微尺度。湍流问题这个经典物理学最后的疑团，被视为比量子力学还要深奥，现代湍流理论的一个重要基础，还是七十年前苏联大数学家柯尔莫哥洛夫经过深研，最终得出的一个超复杂数学公式，即柯尔莫哥洛夫微尺度。现在的问题是：一百多年前的疯子老兄梵高，他是如何能够做到唯妙唯肖地描绘出经典漩涡现象的呢?要知道，能够如此精确地用绘画诠释漩涡现象的画家，全世界只有凡高一个，这是物理学家们通过亮度概率分布的数学分析后证实的。
《有丝柏和星星的小路》，1890年创作，现藏于荷兰阿姆斯特丹米勒国立博物馆。
《麦田上的乌鸦》，1890年创作，现藏于荷兰阿姆斯特丹梵高美术馆。后来人们发现，梵高只要是在创作这些包含漩涡的星空和麦田的画作时，精神都是处在极不稳定的状态，一旦他恢复平静，便失去了描绘湍流的能力。所以，当看到梵高正画出《星夜》、《有丝柏和星星的小路》或是《麦田上的乌鸦》中的漩涡图案时，你就知道是时候该送这老兄去住疯人院了，如果他还在外面溜达的话(请记住，是法国南部圣雷米镇的圣保罗精神病院)。当看到丝毫找不到湍流迹象的《叼烟斗的自画像》以及《耳朵上扎绑带的自画像》时，你就可以放心此刻的梵高已经吃过镇静药了，目前情绪稳定(他本人在信中写的明明白白)。疯子当到这份上，神乎其神，都可以直接上封神榜了。话扯远了，其实我喜欢梵高的《夜间露天咖啡馆》，还是因为这天才疯子一落笔，即将一间咖啡馆点染成茫茫宇宙中一个浓色暖调的温馨角落，一个星际驿站，容纳和安慰了人类孤独的心灵。你我都是生命的过客，何必匆匆，既然相逢于这旷古的星空下，何不坐下来，点两杯清咖啡，以消此漫漫永夜?
彭志翔，1963年生，武汉大学毕业，现为中山大学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