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省警务处办公楼旧影
1946年2月12日（正月十一）下午16：30，吉林省警务处侦缉队值班电话铃突然响起，值班员拿起听筒，听筒中传来紧张而急促的报案声音。报案的不是别人，乃是吉林城著名的民主人士张锦轩。张老爷子在吉林城可谓大名鼎鼎，不仅因为他本人就是当时吉林地方维持会的要员，同时他也是吉林城内在家理教辈分极高的“头行”人物，加之张锦轩为人豪爽，人脉颇广，一般人不会，也没有胆量去招惹他。大正月里，他如此慌张地越过辖区派出所向警务处直接报案，让值班人员感到有些诧异。然而听完张锦轩的简单陈述后，值班员也不免紧张起来：据张老爷子报告，有一伙匪徒计划今夜到家里抢劫，这伙匪徒非同寻常，正是日本投降后，在吉林城犯下滔天巨恶的杨国忠（外号杨毛子）匪团！
吉林市公安局旧影，当时的苏军卫戍司令部就在三楼。
815日本投降。当时吉林省的省会吉林城瞬间陷入权力真空。曾经凶神恶煞般蹂躏吉林城的日本人已做鸟兽散，以伪满官吏为主的吉林地方维持会虽按蒋介石重庆讲话要求，肩负维持地方治安之责，但这些人大多在伪满时有叛国污点，战战兢兢中实难形成真正的执法权威。1946年8月20日，苏联红军进驻吉林，对维持会中伪满官吏进行清洗。入城伊始，苏军军纪不佳，本就糟糕的吉林城治安状况进一步恶化，抢劫、盗窃、烧杀、绑架、奸淫等恶性案件多如牛毛。
虽然苏联占领军名义上承认了吉林地方维持会的合法性，但国民政府并未有效建立起来。出于各种目的，吉林城内出现了大量自封的“权力机关”，数量最多的是拿着各色“委任状”的所谓国民政府先遣军（地下建军组织）。9月，持有原吉林国民党地下组织负责人石坚签发委任状的王惠卿、霍鹏九一伙由长春来到吉林，并很快获得了苏军认可，责成维持会任命王惠卿担任吉林省代理省主席，霍鹏九担任吉林市公安局局长。
王惠卿本是长春地区的一个碱贩子，他的帮凶霍鹏九是长春的一个土匪头子。二人乘乱买通了刚刚从伪满长春监狱获释的石坚，来到吉林城搞政治投机，本就是想趁乱发一笔大财。因王惠卿的老婆是一个白俄，王本人也谙熟俄语，到达吉林后，很快和苏军打得火热。可王、霍二人的心思根本不在为民谋福祉上，每天就是惦记如何能更多地占有日本人留下来的各种物质丰富的库房，霍鹏九则发挥其土匪才干，醉心招兵买马为王惠卿保驾护航。说起王惠卿在吉林城的所谓，无不发散奸商的臭味：一次，他包揽了为苏军采购牛肉的项目，购买到活牛后，通过“科学”地给牛喂盐，迫使牛大量喝水的手段，使得过磅的活牛重量大增——开注水牛肉的先河，成为吉林城的一大笑话。改变吉林城的治安状况，又怎么能指望上这类人？
幸而天佑吉林城，一股新力量的出项让城内百姓并非完全丧失希望。在1945年8月下旬，吉林城的中共地下党员李维民、关锡庚与随苏军到吉林城的国际旅干部王效明（原抗联战士）取得了联系，成立了中共吉林特别支部，并由李维民出面说服维持会长马德恩，派出国际旅干部段大吉担任吉林市公安局副局长，为改变混乱局面，最终让人民管理吉林城，一点点积蓄着力量。10月末万毅纵队由山东挺进吉林，可因苏军借口与国民政府有约在先，不许城市中出现其他武装力量，因而禁止万毅部队进入吉林。
警务处副处长巩维明是来自山东解放区的老战士
11月上旬，为了更行之有效地开展工作，是吉林城尽快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我党决定成立吉林全省警务处，直接参与吉林城的管理。12月1日，调万毅部队干部巩维明到吉林城，担任警务处副处长。为了让巩维明能够尽快开展工作，李维民特地派出多名本地积极分子协助，恢复吉林城治安的核心力量终于形成了。经过一系列艰苦卓绝却行之有效的努力，吉林城的混乱局面逐渐有所好转。
吉林城内最著名的商业街河南街旧影
现代京剧《沙家浜》有一句唱词：“乱世英雄出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对一些缺乏正确人生方向的人而言，日本投降后的吉林城，不过是个人满足欲望、实现妄想的竞技场。聚拢同道，拥有了武器，他们并未乱世逞英豪，而是为非作歹，把自己对物质生活的追求建立在普通市民的惶恐和痛苦之上。
当年除了驻吉苏军、吉林市公安局、建军组织和我党武装外，还有很多持有枪支的匪徒游荡在饱经风霜的吉林城城内。他们有城内外的地痞流氓，有流窜城内的职业土匪，也有许多耐不住诱惑偶生恶念的市民。在白天，碍于苏军军管，街面上还算平静，可天一擦黑儿，各色希望在这乱世里品尝江湖味道的邪魔外道都跳出来，针对没离开的日本人、本地的有钱人进行奸淫、烧杀、抢劫……尽情地享受着无政府的“自由和快乐”。其中最嚣张的当属一个由穿着苏军制服的“老毛子”带领的人数众多的匪团，他们胆大、凶残，劫富却不济贫，在暗夜中的吉林城制造着一桩桩惊天大案，让老百姓对吉林的夜色充满着恐惧。
说这个匪团胆大并不为过，9月中旬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开着苏军卡车，持枪抢劫了吉林首富王百川住宅。而后他们又连续作案，洗劫伪吉林市市长路之淦的住宅，伪中央银行刘理事家抢劫，抢劫吉林城药行第一字号“世一堂”贵重药材库，劫持河南街某高级理发店女经理……一时间，让城内境况不错的家庭每每入夜便噤若寒蝉。
这伙匪徒不仅胆大而且凶残。在1945年11月中旬，他们去铁路局局后住宅行抢，3栋楼40余家无一幸免。在抢劫过程中，为逼迫受害人交出贵重物品，他们不择手段，棍棒毒打、烟熏火烤，甚至对女受害使用极其阴毒下流的手段，逼迫其家人就范。
对妨碍其作恶的人，这伙匪徒绝不留情，出手非常毒辣。1945年11月的一天深夜，匪首在街上遭遇巡逻苏军盘查（当时苏军为整肃军纪，禁止军官、士兵夜间离开兵营），乘苏军不备，竟用手枪将两名苏军士兵打死；因获悉吉林市公安局司法科侦察员李长馥将调查匪团活动，匪首竟然很快获悉，并在夜间闯入李家将李长馥开枪打死；吉林省警务厅组建后，因其夜巡打乱了匪团夜间活动，匪首竟带领匪徒劫持了警务厅侦缉队队长李伟，将其残忍杀害；1946年1月，匪团抢劫吉林城著名百货商号景合会时，2名夜巡的警官与其遭遇，也被劫持并残忍杀害……
虽然当时吉林市治安情况极差，社会上各种犯罪层出不穷，但没有那个敢犯上述大案。在案发后调查侦办过程中，办案人员大致了解到这个匪团拥有大量枪支弹药，并且一系列案件中都由一个身穿苏军军装、会说流利中国话的“老毛子”主导，但这个匪帮虽劣迹昭彰，却如幽灵般时隐时现于城市之中，难觅踪迹。
吉林全省警务处侦缉队长马在田
由于光复后吉林市的社会治安管理权长期被投机分子霍鹏九把持，霍既无心，也无力解决日益恶化的社会治安，因而吉林城内居民自上而下，对当时的临时政府非常失望。直到1946年1月，我党以吉林省警务处为核心，接管了吉林市的治安管理，并通过张锦轩、李双余等爱国士绅借到两台汽车，解决了夜巡的机动性，吉林城内治安状况才有所好转。
随着我党在吉林市的力量日益壮大，逐步控制了吉林市市政府、公安局等部门，消灭这一神秘匪团也被提到日程上来。在走访受害者时，主要负责侦办案件的侦缉队获悉，匪团的匪首曾在伪满时期经常出没在吉林东关，极有可能是本市的白俄侨民。正待调查时，却被吉林苏军卫戍司令部通知，所有在吉白俄及其后裔将统一遣返回国，加之春节将至，治安工作繁多，于是调查不得不暂时中断。
未曾想到的是，春节之后，匪徒孙某反水，将这个为害吉林多时的匪团曝光于警务处的视野之中。
孙某原本是国际运输社的装卸工人，因赌博结识了匪首杨国忠。加入匪团后，孙某在吉林东关的住宅竟被匪团霸占，当作聚集的老巢。孙某的妻子也被匪徒们占有，孙某的父亲成了伺候匪徒们的“仆人”。春节后，因嫉恨张锦轩一直支持警务处整治社会治安，杨国忠一心除之而后快。因孙某是在家理教徒，杨国忠便指使孙某去北山脚下的张宅“踩点儿”打探消息。孙某思考再三，想到自己被匪团弄得家不像家，人不像人，且张锦轩是本门师爷，德高望重，实在不愿加害无辜。于是便到张家告发，由张锦轩出面向警务处报案。
接到张锦轩的报案，警务处立即派人前往张宅，一方面保护当事人安全，另一方面对孙某进行了侦讯。从孙某处得知，杨国忠匪团今晚会在五纬路自己的家中集结，然后行动。警务处马上组织人力，并会同吉林市公安局警卫排30多名战士前去围剿。
当晚20：00，正待收网抓捕，不想被反侦察能力极强的匪团察觉，双方展开激烈枪战。混战中，杨国忠借手榴弹炸起的冰屑、烟雾，冲出包围圈，凭附近日本神社树木掩护逃走。而匪团其他人员则被全部抓获。
剿灭杨国忠匪团后，当时吉林市政府发布的布告
1946年2月12日当夜，我党组织力量在吉林城全力搜捕匪首杨国忠，却始终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其实从五纬路侥幸冲出包围后，杨国忠便逃到护昌街（今青年路）其干姐姐“大洋马”家隐匿。因护昌街离五纬路较近，属于警务处重点搜查地区，天亮后，杨国忠骑一匹军马由东关窜到西关转心湖胡同，躲在他的姘头王某家中。王某的公爹见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杨国忠竟主动拿出金戒指和自己拉拢关系，知道他的罪行可能事发，于是借机于下午到附近的派出所报案。
警务处得知杨国忠藏在转心湖胡同，马上派出由侦缉队长马在田等12名队员前去抓捕。在包围王某住宅的过程中，因当时积雪较厚，踩踏积雪的声音惊动了杨国忠，杨遂在屋内负隅顽抗，双手持枪，向窗外侦缉队员射击。为尽快结束战斗，减少不必要伤亡，老战士王文彬爬上房顶，掀开瓦片，向室内投掷了两枚手榴弹，随着两声巨响，作恶多端的杨国忠当场毙命（打扫战场时在杨国忠身上竟搜出三支手枪和半袋子子弹）。
事后查实，杨国忠本为居住在吉林城三道码头的中俄混血，外号杨毛子。此人自幼便生性刁钻，恃强凌弱。伪满在丰满发电厂担任护厂队员时，因监守自盗被判处5年徒刑。在狱中，杨国忠结识了土匪方子元（报号“占山好”），二人在光复后出狱，纠集社会上无业游民、惯匪、惯盗，并拉拢苏军中个别官兵共几十人，在吉林城内频频制造大案。因杨国忠精通中、俄语言，又谙熟吉林城情况，得便混入苏军卫戍司令部，谋得通译官的工作，是驻吉林城卫戍司令雅澄基少校的贴身随从。因职务，杨国忠着苏军制服，并以此身份为掩护，频频作案。
其实，当时吉林卫戍司令部就设在吉林市公安局三楼，在公安局侦办系列大案时，杨国忠与受害人描述的主犯特征最为符合，可李长馥刚刚有意调查，便遭遇不测，使得霍鹏九把持的公安局内警员不仅投鼠忌器，而且心生胆怯。故而杨国忠每日在公安局进出招摇，却平安无事。许多受害人即便在白天认出杨国忠，可见他有通译官身份，且在公安局随便进出，更是害怕指认他而惹祸上身，只好忍气吞声，这也使得杨国忠及其匪团一直逍遥法外。
剿灭杨国忠匪团后，当时吉林市政府发布赃物招领布告
杨国忠匪团在吉林城作恶半年有余，影响极为恶劣。在剿灭匪团后，吉林警务处和吉林市公安局乘胜追击，很快查明与匪团有着各种勾连的130多名有关人员，追缴了大量赃物。2月20日，召开了群众大会，将匪团6名作恶多端的骨干分子游街示众，随后押赴九龙口刑场枪决。
吉林地方维持会授予的银盾
2月末，在吉林市公安局楼下，公开展示了缴获赃物，并组织受害人认领。当时的省委书记张启龙、市长沈越等人亲临现场。吉林地方维持会也召开了隆重的表彰大会，由马德恩、张锦轩等人出面授予王效明、巩维明等人纪念银盾。
这次由我党领导的剿灭杨国忠匪团的行动，尽管过程坎坷艰难，然而最终于两天内全歼了为害一方的匪团！让市民大快人心的同时，不仅看到共产党领导下的政权机关与苏军、临时国民政府有着多大的不同，更感受到共产党人在恢复吉林城社会秩序、造福一方的勇气和决心。
本文为优雅的胡子原创作品，其他自媒体转载须经同意
本文史料及部分配图取自《永吉的黎明》、《吉林市公安史长编1945—1949》、《地下烽火》（李维民回忆录）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