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八世》是莎士比亚传世的最后一部作品。当我第一次读到《亨利八世》的时候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完全不理解这部剧的含义。虽然时隔多年，今天的我也未必全懂。只是记得当时读过，过后就忘得差不多了。
因为和朋友共读一本书的游戏，再重新打开了《亨利八世》这部剧来细读。觉得其间阴郁沉重得几乎不能承受。没有《罗密欧与朱丽叶》那种悲伤中的希望，也没有《仲夏夜之梦》里奇幻中的圆满。满满的都是阴谋与死亡。
关于亨利八世这个人物，用我朋友的话说，一个热ID。确实是如此，有关这位英国国王的文艺作品可以一口气说出一连串。关于他的剧情人人都能来两段。比如他的六位妻子，比如他强力摆脱罗马教廷的作为。
在《亨利八世》这部剧中，无疑他又是主角，是不能让人轻视的。莎士比亚凭着对人物语言的天才朔造能力，让一个我行我素如雷霆霹雳的英国国王就在你面前。
古典戏剧遵循非常严格的传统描写方式，人物语言几乎是唯一用具。很少各种道具，各种背景烘托，没有特效。甚至没有心理描写，因为在巡演的时候没有办法总用旁白去解释人物的心理。所有的一切，就是台词、台词、台词。
莎士比亚故居
一个人物的台词就是这个人物的性格。几个人物对白就是事情的发展过程。比如在《亨利八世》这部剧中，一开场就是勃金汉公爵、阿伯根尼勋爵翁婿遇到了诺福克公爵他们之间的一场谈话。
在三个人的对话中，讲到了英法两国的国王在安德伦谷会盟的盛事。诺福克公爵先说两个国王真正是合而为一了。然后又暗讽其实他们也没有那么和睦，都是暗中较劲，而被牵扯进来的人眼里其实只有一个国王。英法的关系紧张，早晚是要崩溃的。
背景被设定好了。看到后面会发现亨利八世是个强权的国王，他会不会在乎这种外交的失利，他又会怎么去做？
还有一些小人物，比如绅士甲，绅士乙，他们之间的对话也是为了把剧情展现给观众的一种方式。比如勃金汉公爵的受审；比如安妮博林的加冕。这些都是通过小人物对话从侧面讲出来的。
亨利八世的第一个王后，西班牙公主凯瑟琳，曾经是他的长嫂。长兄夭折后，英国为了保全和西班的联盟，国王亨利七世将这个曾经是大儿媳的公主又嫁给了第二个儿子、成为王储的亨利八世，凯瑟琳变成了亨利七世国王的二儿媳。
这种不伦之婚是不被允许的，为此英国向罗马教廷进行疏通。最后总算是得到了教皇的许可。这桩婚姻在开始就埋下了不祥的伏笔。可是为了保持政治联盟，亨利不得不接受。
值得注意的是，这桩不合理的婚姻亨利八世保持了二十年。他会真的因为受情妇诱惑就换王后吗？如果仅仅是这个原因，可能早就换了。
并不是一夫一妻，拥有多个合法妾室的英国，国王除了王后就只能是情妇。情妇之子也只能是私生子，得不到继承权。这点从后来的小说《傲慢与偏见》里也能看出来，这个传统保持得很长久。
凯瑟琳王后为亨利国王生育下来又成活的只有一个女儿：玛丽都铎。在当时的英国，女儿能不能继承王位是个不确定的问题，也不算合法化。亨利八世也希望由儿子这样的男性继承人来继承自己。这就是凯瑟琳王后和亨利八世婚姻的死结。
台词，还是台词。本剧的人物语言来看，凯瑟琳毫无疑问是个守旧派，固执地想维护自己的尊严几乎近于怨妇。西班牙的公主在英国势单力薄，没有儿子她是维护不了自己的尊严。凯瑟琳的言辞其实算是优雅，没有诋毁，没有谩骂，倒也没有过分的抱怨，只是平静地讲述命运对自己的不公，表达她对国王的爱。甚至没有一句去指责夺位者、她的侍女安妮博林。
或者凯瑟琳明白，亨利八世需要抛弃旧宗教而有一位像安妮博琳这样的激进的新教信奉者做王后。
直到最后，被废黦而重病的凯瑟琳请求转达让亨利八世照顾自己的女儿玛丽，对她的女侍从、男仆仁慈一些。具体而微地讲到：希望让女儿受到良好的教育，希望让女侍从嫁给真正的贵族，希望给男仆应得的薪水。
凯瑟琳的语言里只有勇敢、坚持没有矫饰，她的性格也一样直接、坦白。可她的问题是没有办法解决的。在中国古代，这个问题解决起来就容易得多。如果一个嫡妻没有生育一个男孩，她可以给丈夫纳妾，等妾室生了儿子就是她的儿子，也只能以父亲的嫡妻为母亲，被嫡母收养则有很大可能享有嫡子的继承权。
所以凯瑟琳最后的结果是注定的。而且她偏偏遇到的还是亨利八世这样的丈夫。
莎士比亚墓碑
如果说婚姻只是这部剧的表面故事，那么隐藏在婚姻之后的就是深刻的宗教问题。亨利八世不在乎外交关系，所以他不会像一个中国古代男人一样，考虑到嫡妻身后的家族背景就不会休弃妻子。他既没有纳妾的权力，也不在乎西班牙，更不在乎罗马教廷。
他要自己掌握权力。
红衣主教伍尔习被亨利拨来弄去几乎就没有还手之力。他以为自己有宗教的强硬背景，也想不到亨利国王有对罗马教廷的异心，根本就没有做任何的防备。
伍尔习之前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亨利如狮子一样不需要别人来挑战他的权威。这恐怕不单是信仰问题，是一个强硬的权势欲国王想要自己的权力达到顶峰。包括宗教也要退让。宗教不仅不可以干涉他的婚姻，他也不需要一个红衣主教来做他的首相。他的王国里，只有他，才是唯一的信仰。
这一点就好像摆脱旧俗让宗室来影响自己权威的清太宗，还像另立听命于自己的权力机构而摆脱权臣的清世宗。亨利八世对权力的这种渴望和不能容忍侵犯是容易理解的。恰巧他又有不顾一切的方式来执行，让自己满意。
我倒觉得莎剧里的亨利八世比起影视作品来严肃、深沉、正经许多。光影把他的个人欲望无限地扩大了，但他的欲望又不仅仅如此。
红衣主教伍尔习在面对信封袋子里放进去的、他贪贿的证据万分迷茫。可以看出来，这是罗马教廷的习俗，并不干国王的事。但这是暗中的，也算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却有人利用这一点把它公开化了。于是亨利国王顺利地罢黜了伍尔习。剧中没具体提到究竟是谁做了这样的事。是谁接近了红衣主教要传递给国王的、放文件的信封，而在里面放上了不该放的东西？
我一直怀疑这个人是伍尔习的秘书克伦威尔。并且克伦威尔后来受到了国王的重用。但这并不确定，因为他又对别人的指责表现得好像很坦然。再或者，这种坦然是因为他本来就是国王的人，只是受命做红衣主教的伍尔习的秘书。他的主人只有一个，他为主人做了该做的事，所以他才坦然。
本剧的最后一幕，坎特伯雷主教也就是英国新教的掌门人克兰默几乎就是被亨利国王戏弄得团团转。亨利的恩威并施简直就是收放自如。
先是深夜召见克兰默，把他当成最亲爱的朋友般推心置腹。可是又警告第二天会对他进行审讯。耐人寻味的是，亨利国王给了克兰默一枚自己的戒指，这是给他的护身符。
第二天当坎特伯雷大主教到了枢密会议室的时候果然就遇到了麻烦，被拒之门外，不得不和侍从这些人一样在门外等候，引起了笑话。
当亨利八世国王被勃茨引去看这笑话的时候，他说“哈，果然是他。”他是早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因为他就是幕后的主使，自然有人按他的意思来摆布。所以亨利可以预言：我们很快就会听到下文。
下文就是，也许正在国王暗中指导之下。坎特伯雷大主教克兰默先是一惊，他被贵族们质问审叛，几乎就和勃金汉公爵以及红衣主教伍尔习一个下场。但是他拿出了国王的戒指救了自己。国王的权威体现得效果相当立竿见影。
他被国王的权威赦免了，不需要任何的依据，国王的权威胜于一切。
受了惊吓的克兰默主持了新生的伊丽莎白公主的洗礼，成了她的教父。他用热情的、预言式的颂圣为亨利国王唱了赞歌，也为本剧画上剧号。
罗密欧与朱丽叶剧照
我觉得很好的片段，包括台词。
亨利八世在克兰默受审的前夜和他的谈心。克兰默都被吓哭了。国王却始终自信而有把握地在执导着一切。
亨利王
请起来，我的好坎特伯雷大主教，来，我们两个一块儿散散步吧，我有件新闻要告诉您呢。来、来，让我握着您的手。好大人，我要说的话使我很难过，我真不愿意重复这些话。近来，我虽然不想听，但时常听到，有人对您表示严重的，我说，严重的不满。我和我的枢密会议考虑了这些意见之后，决定请您明天一早出席枢密会议。我知道在会议面前，您不可能很轻易地把自己洗刷清白，必须等候进一步的审问，届时还须要您出庭就控告的罪状为您自己答辩，同时，您必须忍耐一些，要甘愿住进伦敦塔监狱。您和我都是枢密会议成员，和弟兄一样，我们应当按这样的程序办，否则就没有人来作证控告您了。
克兰默
（跪下）我感谢圣上隆恩，我十分庆幸能够获得这样一个好机会，像谷子一样彻底扬一扬，把我身上的麸皮和麦粒分开。我知道没有人比我这个可怜的人遭受更多的谗言诽谤的了。
亨利王
站起来，好坎特伯雷主教，我是你的朋友，你的真诚耿直，在我印象里是扎了根的。把你的手给我，站起来，让我们一同散步。我的圣母在上，您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大人，我本来以为您会向我提出请求，要我费点力气替您和指控您的人调解一番，并且听从您的请求，不再加以监禁呢。
克兰默
敬畏的主上，我立身处世，就靠真理和诚实。如果我丧失了真理和诚实，我就等于和我的敌人一起击败了我自己；如果没有了这两种品德，就是丧失了我这副躯体，也不足惜。对于任何反对我的话，就是毫不畏惧的。
亨利王
您难道不知道人们，全世界的人们，对您是怎样一个看法么？您的敌人众多，而且不是等闲的敌人，他们的计谋也不是等闲的；在争论中，正义和真理也不一定永远能得到公平的裁判，黑了良心的人要招揽一些同样黑了良心的恶棍来作您的反面证人，那该是多容易啊？这类事情过去是发生过的。反对您的人很有势力，他们的狠毒也是很可观的。在这种不顾誓言的证人面前，您希望得到什么好运气么？我是您的主人，您是我的神父，我过去在这罪恶的人间也没得到什么好运气。好了，好了，您真是把悬崖错当没有危险的跳台，热烈地追求您自己的毁灭啊。
克兰默
愿上帝和陛下保佑我这无辜之身，否则我就要堕入别人给我准备的陷阱里了。
亨利王
不必沮丧，我不让步，他们是不敢得寸进尺的。把心放宽，今天清早务必出席，让他们审问。万一他们举出一些事由来判您有罪，要把您关进伦敦塔监狱，那您务必想尽办法，利用当时条件，极力申诉自己无罪。如果恳求不收效，把这只戒指交给他们，当他们的面说您要请我作主。看，这位善良的人哭了，我敢拿我的荣誉担保，他为人是诚实的。我的圣母在上，我敢发誓，他的心是纯正的，在我的王国里，没有人有一个像他这样好的灵魂。您去吧，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克兰默下）他简直泣不成声了。
此外还有比如安妮博林与老妇人的对白。伍尔习在被夺权之后的独白。《亨利八世》这部剧历史背景鲜明，人物刻画非常有力，作者君不在此一一缀述，请读者自己仔细品味。
沅汰，历史作家
沅汰著作：《南北乱世之三国霸业》（微博连载中）、《高澄传》、《情探泰陵》、《胤禛二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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