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东北正下着鹅毛般的雪，大地全变成了白皑皑一片，煞是可爱。在这个冬天，下过了几场大雪，我确实已经忘记了，但这次肯定不是第一次。因为，每年冬天下第一次雪，母亲都会在遥远的南方，通过收看天气预报知道，然后她会详细地询问我穿什么衣服，冷不冷。我清楚的记得，今年冬天，母亲已经问过我了。
来东北已是第五个年头了，还呆在学校里面读博士，在母亲看来，这就是出息。而除了给母亲这个虚假的“出息”感受，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我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奉献给母亲的。我经常在下雪的天气里，独自站在窗前，看着雪花，想着生我养我的小山村、黄狗、浑浊的水塘、小泥瓦屋、尼瓦屋里忙碌的母亲以及我印象中母亲的赤脚。
母亲没有读过一册书，自然不会写字认字，包括自己的名字都不会认不会写，还好母亲可以识别钱的金额大小。这些似乎都没有太影响母亲的生存，在乡下农村，这样的妇女有很多很多。母亲出生在解放以后，没有上过学，这似乎也没有太多可以奇怪的，一个女孩子，家里人口又多，生存是首要的任务，所以读不读书，不重要的。虽然母亲也会说起当初，从学校里领了几个本子回来，那时是不用花钱的，母亲记得那天她很高兴，她自己和我们说的。回来后，被外公见到，除了本子被撕破外，母亲还挨了一顿不轻的打。自此，母亲一心一意干活，一年只休息三天，这三天用来过年。读书的事，母亲也不想了，因为想了也没用。
母亲重提读书的事，是在我和姐姐读书以后。在我的印象当中，母亲就知道干活，一天当晚，家里很难见到母亲的身影。母亲说，要让我们读书。母亲的话很少，她也知道读书要花很多钱，她只有在田地里刨土，我们才能一年接着一年地念书。如果你是生在农村，你就会知道，农村来钱很困难。有好多次，临近开学，我和姐姐的学费还没有凑齐，这个时候母亲就会很急，但她又不能让我们知道，只有自己和父亲到处去借。他们虽然不说，但从他们匆匆的身影中，我和我姐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1990年过完年，开学了，唯一一次爸爸带着我一个人去学校报到。在以往都是带着我和我姐姐俩个人去的。我知道，姐姐失学了，姐姐初中只读了一个学期就不去了，家里供不起俩个人。记得我放学回家后，经常见不到我姐姐，后来才知道，姐姐看到我背着书包，心里就难受，躲着我，尽量不和我见面。不久，姐姐就和别人去广东打工了。那时，姐姐才15岁；那年，我13岁，我就知道了什么是辛酸和残忍，什么是农村孩子的未来！
以前，母亲还喝口酒，也没有什么好酒，是家里用粮食换的谷酒。但我进初中后，母亲酒也戒了。母亲患有严重的关节炎，一劳动，脚关节就会痛个不止。我见过的，母亲的脚通红通红的，我一摸，还很热，是在发烧。家里没钱治，母亲只能扛着。在农忙时，晚上我都能听见母亲痛苦的呻吟。但第二天，母亲还要下地干活。不为别的，母亲说过的，要送我读书。
我进高中后，家里的负担更重了，实在没有地方来钱。但母亲忍着，一分一分的挣，存着用作我学费。在我们那个地方，为了热闹，过年家里一般都会杀年猪。我读高中三年，过年别人家杀年猪的时候，我们家没有杀过。我们家的猪都是留着我开学作学费的。过年，都是在别人家借10多斤肉，等我一上学，肉也吃完了，我也走了。我们家也不请亲戚过来，因为家里没有什么可招待人家的。我母亲也不去别人家做客，因为没有什么可以送给别人的。母亲爱面子，而保持面子的唯一的方式竟然就是不和别人家来往。过年了，母亲却呆在自个家里，以前我们不理解，很奇怪，现在想起来，就觉得辛酸！
这一生中，有许许多多的事可能都会忘记，失恋过、考试失败过、工作不理想等等，都会在不久之后如过眼烟云，消逝远去。但，母亲的赤脚，我会记得一辈子。当今年代里，人很难开口说某事我会记得一辈子。即使说过，很多的也只是说说罢了。过后便会忘记，而街市依旧太平，日子照样得过。
1995年，那年我读高三。寒假回家，到家时家里没人。我家隔学校有20多里路，我没钱坐汽车，每次来回都是走路。我一个月回家一次，母亲一个月给我5块钱买学习用品。呆了会儿，门外有声音，是母亲回来了。见到母亲时，我差点哭出来。母亲挑着一担柴，手里提着鞋，裤腿挽得老高，腿上都是泥巴。那年的冬天很冷，我不知道母亲怎么会这样？进屋后，母亲笑着从柴堆里拿出一袋东西，水漉漉的，是一些小鱼。母亲告诉我，知道我今天要回来，刚好今天村子里有水塘要放水取鱼，因为要过年了，可以买个好价钱。我们那里有个规矩，大鱼取完后，村民们可以自由下塘捞些小鱼，主人是不会说的。母亲也去了，就为了这些小鱼，为了我回来，可以吃上一顿好的，母亲一个妇女，年纪那么大，也下塘了。当时，我的心里很难受，我没有哭。我知道，我懂事了，明年我肯定会考取大学的。
在那个冬天，母亲赤着脚回家的记忆，我至今清楚的记得。这一辈子我也不会忘记。
1996年，我考取了大学，是我们屯子里面的第一个大学生。那时，家里的条件好了点，姐姐打工可以接济点家里。姐姐只比我大二岁，却为了弟弟可以继续上学，过早的承担了不应该承担的责任。这时，母亲又有了新的担心。每次我回学校，母亲都会哭一次。往往是在我刚出门不久，母亲就抑制不住了，哭起来。她那是在担心儿子啊！因为支付我的学费，家里依旧很难。母亲像以前一样，还在田地里劳作，爸爸说，母亲比以前开朗多了，经常在别人家面前说起我，笑得很开心！
现在，村子里，就我家还烧柴火，别的人家都烧煤。母亲在冬天还会去山上弄柴，现在自己挑不动了，等柴弄好之后，我父亲去挑。前几天，我打电话给家里，母亲说下午又去弄柴了。母亲说冬天冷，不烧柴身体怕冷。母亲还说，家里还有四十个煤，等过年的时候烧。我知道，现在农村的煤涨价，以前是22分一个，现在是40分一个，家里烧不起，还得靠母亲去弄柴去烧火做饭取暖。听着母亲的话，我的鼻子酸酸的。
母亲一直以我为自豪，自己过得简简单单的，从无怨言。我跟母亲说，明年我工作了，帮家里把房子修修，母亲不同意。母亲的意见是，我要先成家，家里才可以修房子。唉，我知道，这回我不能听我母亲的。
东北的雪依然在下，似乎越下越大。在遥远的家乡，老迈的母亲会天天在家里关注着这里的天气情况，担心着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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